“廷川。”
沈安宁弯起唇角,又轻声叫了一句。
顾禹霖下颚颤了颤:“蔓蔓,真的是你吗?”
“是我。”沈安宁伸出另一只手,缓缓覆在他的手背上,“廷川,我好想你。”
一瞬间,顾禹霖强撑着的心在此刻尽数坍塌。
他猛地起身,紧紧抱住了沈安宁。
沈安宁拍着他的后背,推开他,看着他眼角的泪水,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顾禹霖并不在乎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也不在乎现在是不是在做梦,他只知道他想再和沈安宁多待会儿。
他抚着面前人的脸颊,千言万语竟在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安宁轻握着他的左手腕,看着他腕上的绷带,眼眶泛红:“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要做傻事?”
顾禹霖哑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本能般地道歉着,想要诉说自己对她的思念和不舍,但是却只能红着眼紧紧抓着沈安宁的手,无措地像个小孩。
沈安宁伸手拭开顾禹霖眼角和脸上的泪水,含泪笑着:“不要哭,你忘记了吗?我们要学会忘记伤痛。”
作为医生,前一分钟可以沉浸在悲痛里,但下一分钟必须要打起精神迎接新的战斗。
因为只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才能认真地和死神争命。
顾禹霖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他还是难以释怀。
沈安宁的离开刺痛了他懦弱的一面,或许他根本不是个好医生。
他看着沈安宁,哽咽说着:“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不要再离开我……”
沈安宁抿抿唇,忽然拉着他走出房去。
“你看。”她抬起头,指着天空。
顾禹霖抬起头,漫天的星星璀璨的如同宇宙中的星云。
“看那一颗星星,那就是我,旁边的那颗是我爸爸。”沈安宁指着北方一个闪烁着的星星,眼眸中光芒更甚,“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
顾禹霖一怔。
“漫天星辰,微光不灭。”沈安宁继续道,“我们谁也不会孤单,为了曾经共同的期盼,你也不能轻易放弃。”
顾禹霖转过头,看着她,忽然明白了顾母的感受。
“蔓蔓,我也想自私一下。”他紧了紧握着沈安宁的手,“比起伟大的牺牲,我更想你留在我身边。”
沈安宁愣了一会儿,而后笑了笑:“我知道。”
她缓缓拥住他,温声道:“廷川,我爱你……”
一句告白好像被夜风吹散了,只留下了细细的尾音。
顾禹霖心底一颤,怀中的人好像在慢慢消失,萤火虫般的点点光亮将沈安宁整个人包围着,最后散成细碎的光芒渐渐升空。
所有的星星仿佛都收到了感召般一闪一闪。
“蔓蔓!”
第二十二章百感交集
顾禹霖猛地坐起身,迷蒙的眸子中满是仓惶。
等缓过神,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
窗外淡青色的光线透过用报纸糊的窗户空隙透了进来。
又是梦。
顾禹霖紧蹙着眉垂下头,眼底淌过几许落寞。
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这要是个永远不醒的梦该有多好。
然而又想想沈安宁的话,他又觉自己不能这样。
现在的他不只是为自己活着,还为沈安宁活着。
缓过杂乱的心绪,顾禹霖借着微亮的天色打水冲了个澡,等收拾好后,吴雅丽和杨钊也起来了。
杨钊去食堂的菜地里摘了一大把小白菜和一些辣椒和蒜,吴雅丽也开始做早饭。
顾禹霖见状,也上前帮忙洗菜。
“这些是准备给学生们吃的吗?”他忍不住问。
杨钊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愧意:“其实我也想让孩子每顿都有肉吃,看着他们瘦小的模样我和雅丽也心疼。但是最近的镇离这里有几十里,交通也不方便,现在天热,肉也不能放。”
闻言,顾禹霖眸色微暗。
或许也不只是因为路途遥远,穷也是一个没有办法克服的困难。
杨钊和吴雅丽都是自愿在这儿教书,两个人每个月也只有不到两千的补贴,要照顾近一百人的吃饭问题,确实很艰难。
吃过了简单的早饭,学生们陆续地来了。
顾禹霖看着他们大部分都瘦瘦小小的,穿的几乎都是不合身的宽大衣服,脸蛋黝黑,两颊因为赶路而热的通红。
他们很多都拎着一个大布袋,杨钊说那些是住校孩子们从家里拿来的米。
吴雅丽将它们收起来,还要按照早、中、晚稻分开放,免得混在一起。
学校很小,也很简陋,但是每个星期一都会升国旗。
没有音乐,孩子们就会一起唱国歌。
耳畔是稚嫩却又真诚的童声,眼前是庄重肃穆的国旗,顾禹霖心里百感交集。
如果沈安宁看到这一切,她一定会很感动吧。
“同学们,这位是昨天新来的医生老师,以后你们要是生病了可不要不说了噢!”
吴雅丽用温柔地声音对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学生们说着。
“医生老师好!”
孩子们特有的延长语速让顾禹霖忍俊不禁,面对一双双好奇又纯真的眼睛,他用平生最温和的语气打着招呼:“同学们好。”
这时,杨钊皱起了眉:“小妮怎么没来?”
一个穿着红色短袖的男孩举起了手:“老师,小妮生病了。”
闻言,顾禹霖眸光一闪,他转身对杨钊说:“我去看看。”
杨钊点点头:“我跟你一块儿去。”
顾禹霖背上急诊药箱包,跟着杨钊急匆匆出了学校。
路上,杨钊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道:“傅医生,你知道吗?小妮能出生,还多亏了顾医生。”
顾禹霖心一颤:“她?”
“是啊,当时小妮的妈妈还在地里干活,结果突然羊水破了,正巧碰上顾医生看病回来。”杨钊回忆着,眼眶微热,“要不是她,小妮可能就活不成了。”
第二十三章命运
一番话说的顾禹霖心底一阵抽疼。
他恍然想起那天沈安宁跟着救护车出去救人,倔强着给人做着心脏按压。
她总是那么善良,不肯放过每一个生命。
“只是小妮的爸爸在外打工,好几年都没回来了,她妈妈前年又因为癌症去世了,现在她就跟她奶奶住着。”杨钊心里是止不住的担心。
虽说小妮奶奶年纪还不算太大,但是双眼都看不见,如果小妮出了什么事,她也没办法帮忙。
顾禹霖跟着杨钊走了二十多分钟才到了小妮家。
一个泥砖瓦房,屋顶破了洞的地方盖着一层尼龙袋,上面铺着几片树皮。
几捆柴横放在家门口,门外一颗李子树上晾着几件洗的都已经有破洞的衣服。
这里几乎每一处都在显示着这个家庭有多艰难。
杨钊叫了几声,不见有人回应。
两人有些不安,连忙跑了进去,却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倒在地上。
顾禹霖连忙半跪了下去,探了探鼻息。
呼吸微弱。
他让杨钊去找小妮,自己给小妮奶奶做急救措施。
杨钊快步跨进房间,只见小妮躺在床上,脸颊通红,呼吸沉重。
“小妮!”
他叫了两声,将手覆在她额头上,体温烫的吓人。
顾禹霖将呼吸正常的小妮奶奶扶起,轻轻地放在椅子上后立刻走进房里。
“傅医生,小妮在发高烧。”杨钊心急如焚,小妮身体本来就不好,而且也不知道她已经烧了多久了,如果她出了事,老人家估计都要哭死了。
顾禹霖冷静地给小妮做了检查,脸色猛地一变。
“得赶紧送去医院。”
小妮已经昏迷不醒,如果是一般感冒引起的发烧也算好的,一旦因为其他细菌病毒等感染,问题一定严重的多。
以这里的医疗条件,小妮肯定难得到救治。
杨钊立刻去联系村里唯一有一辆电动三轮的人,顾禹霖给小妮做着简单的退烧处理后,和杨钊把她送去了镇上医院。
在得知顾禹霖身份后,医生立刻同意了他进抢救室。
好在送的及时,小妮脱离的危险。
顾禹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朝杨钊道:“你先回去吧,告诉小妮奶奶让她不要担心,我在这儿陪着她。”
病房。
顾禹霖坐在病床旁,看着眼前不过八岁的小妮。
她小脸红红的,一头剪得乱七八糟的枯黄头发,她个子比同龄人要瘦小很多,他知道这些都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所致。
他目光一沉,心底漫起一股伤感。
八年前,沈安宁或许对这个突然降生的小生命满怀喜悦。
不知道是不是命运的安排,八年后,他来到了这里,看到了小妮。
如果小妮因为送医不及时而丧命,沈安宁一定会很伤心。
也许她又会自责,一个人默默地流泪……
顾禹霖吸了吸酸涩的鼻子,掩去眼中的悲戚后起身走出了病房。
这时,医院的王主任走了过来。
他伸出手:“您就是桐城安和医院去a国援助的领队顾禹霖傅医生?”
顾禹霖和他握了握手:“嗯。”
王主任眼底噙着几分激动,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你们真的是我们医生的好榜样。”他说着,忽然叹了口气,“还有顾医生,真的太遗憾了……”
第二十四章黑白分明
听了这话,顾禹霖愣了愣:“您认识她?”
王主任感叹道:“八年前见过,她那时候还是个学生,跟着她的导师去芦云村义诊,在这里也做了半个月的医生。”
说着,他红了眼:“她是个很有天赋的学生,也是个善良的人,但没想到她却牺牲了……”
这番话又勾起了顾禹霖心底的伤痛,但他并没有哭。
“听傅医生的语气,您也认识顾医生?”王主任问道。
顾禹霖垂眸:“她是我的妻子。”
闻言,王主任一怔,眼眶更是一涩,却什么也没有说。
他感叹世事无常,但是更敬佩沈安宁的无私和顾禹霖的深情。
和王主任聊了几句后,小妮醒了。
顾禹霖忙走了进去,可看见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时,脚步一滞。
小妮的眼睛和沈安宁太像了,干净纯粹,如同一块无暇的白玉。
小妮见眼前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叔叔,对陌生人本能的羞涩让她缩了缩身子。
顾禹霖回过神,努力让自己暂时忘记沈安宁。
他走了过去,放轻了声音:“你叫小妮?”
闻言,小妮眨了眨眼,点点头。
顾禹霖坐了下来:“不要怕,我是学校里的医生。”
小妮懵懵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着手背上的针,有些无措:“我想回家……”
她几乎没出过村,离开了家,离开了奶奶,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顾禹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棒棒糖,塞到小妮手里,安抚道:“等小妮好了,叔叔就送你回家。”
或许是这样温和的态度,又或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小妮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她看了这手里的糖,眼中写满了“想吃”,但是她就是没有拆开,反而塞进了口袋里。
顾禹霖一愣,下意识问:“怎么不吃?”
小妮小声地回了一句:“奶奶没吃过,留给奶奶。”
听了这样的回答,顾禹霖心不觉一疼。
眼前的孩子懂事的让人心酸,就算自己再馋,心里想的还是家人。
顾禹霖站起身,揉了揉小妮的头:“叔叔去给你买吃的。”
住了两天院,小妮的病也好多了,顾禹霖买了些肉和其他的菜,带着小妮坐着每天一次来回的大巴回了芦云村。
吴雅丽和杨钊见他带了这么多菜,一脸诧异:“怎么买这么多?”
顾禹霖笑了笑:“给孩子们加点菜吧。”
不过一个星期,顾禹霖得到了学生们所有的信任,特别是小妮,已经完全把他当做了大英雄。
这天的天气不是太好,整个天空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气。
顾禹霖给一个有些发烧的学生打完退烧针后叮嘱了几句后,小妮突然跑了过来。
“傅叔叔!”
顾禹霖收好东西,半蹲下身:“怎么了?”
小妮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把他往外拖:“傅叔叔,快跟我来!”
就这样,顾禹霖被半拖半拽地拉到了学校后山的山顶上。
学校本就在山腰处,两人爬到了山顶也不过走了二十分钟。
小妮喘了几口气,指着一个方向兴冲冲地喊道:“你快看!”
第二十五章大城市
顺着小妮手指的方向望去,顾禹霖眸色微怔。
远处山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房屋三三两两坐落在不同的地方,在一片金黄色中农作的人像是蚂蚁,曲折的山路如同刀刻在绿色和土黄色的交纵间。
整个芦云村如同一幅水墨画一样。
顾禹霖怔怔道:“很漂亮。”
小妮却皱起眉摇了摇头:“不是,傅叔叔你看那儿!那里是大城市的地方。”
闻言,顾禹霖一愣。
小妮所指的方向是桐城。
“我以后要去大城市读书,我要当一个像傅叔叔一样厉害的医生,治好奶奶的眼睛!”小妮每一个字都说的铿锵有力,眼神也是不可撼动的坚毅。
顾禹霖看着她眼中的期盼,想起了沈安宁。
他蹲下身,喉间发涩:“小妮,这世上比傅叔叔厉害的人很多,你也会比傅叔叔更加厉害。”
小妮歪了歪头,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妈妈曾经说过,有一个很善良的医生姐姐帮助了我妈妈才有了我,她也很厉害。”
听了这番话,顾禹霖眼眶微红。
哪怕沈安宁早已经离开,他身边的人却没忘记过她。
或许她说得对,她从来就没有离开,只是成为了一颗星星陪伴着他。
小妮忽然来了兴致,朝着远处大声喊道:“我以后要成为比傅叔叔,还有医生姐姐更厉害的大医生!”
回音响彻山谷,一阵清爽的山风吹来,像是在回应她的雄心壮志。
小妮扯了扯有些怅然的顾禹霖:“傅叔叔,你有什么愿望吗?告诉大山,大山会帮你实现的。”
听着这番童趣的话,顾禹霖忍不住笑了,却又觉失落。
他的愿望是沈安宁能回来。
但这个愿望无论是谁都无法实现了。
他深吸了口气,沉声大喊:“蔓蔓,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你听到了吗?我——爱——你——!”
更加浑厚的声音如同洪钟鸣响,穿过无数座山峰,随着朦胧的雾四处飘荡。
顾禹霖期盼着,期盼着他这份迟来的告白能让天上的沈安宁听见。
他会用余生所有的时间去完成她没有来得及实现的愿望。
小妮回家后,顾禹霖正准备去镇上买些医疗用品,一个拖着大大的行李箱,穿着浅蓝色短衬的女孩忽然出现在学校门口。
“廷川!”
顾禹霖一愣,转身望去,眉头紧蹙:“你怎么来了?”
叶知薇兴奋地放下行李箱,开心地跑了过去:“我来陪你。”
闻言,顾禹霖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她的距离:“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也不需要你陪,回去吧。”
他每一个字都带着疏离,甚至连眼神都透着几分冷淡。
叶知薇一噎,强扯着唇角笑道:“我知道你还不能接受我,但是就不能先做朋友吗?”
她在用时间做赌注。
她不信顾禹霖没了沈安宁就永远一个人。
尽管她的做法会可能让人觉得她有些无耻,但是为了她的爱情,她可以无耻一次。
然而顾禹霖却道:“如果你是想要以爱情为目的做朋友,那就请放弃吧。”
第二十六章豪言壮语
曾经因为他的不重视,让叶知薇认为他对病患的关心当成了爱,也让沈安宁失去了最后的安全感。
已经犯过的错误他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听了这话,叶知薇眼眶不由一热:“廷川……”
“我还有事,你回去吧。”
说完,顾禹霖越过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知薇望着他的背影,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子,倔强地低喃道:“我就不走。”
在医院和药店买了一些简单的医疗用品和药后,顾禹霖坐着经过芦云村的顺风车回了小学。
“傅医生。”
吴雅丽叫住正要进屋的顾禹霖,走过去低声道:“那女孩是你朋友吗?”
顾禹霖知道她说的是叶知薇,他目光一暗:“不是,是我以前的病人。”
闻言,吴雅丽懂了似的点点头,而又为难地皱起了眉:“你们熟,多劝劝她吧。”
顾禹霖放下手中的箱子,不解地问:“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一群学生闹哄哄地从教学楼里冲了出来,所有人都围着一个男孩,只因为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叶知薇从食堂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另一个平板电脑,高声叫着:“还有一个,谁要玩?”
她一说完,一半的学生都涌了过去,争相要看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见状,吴雅丽面露难色。
顾禹霖看她抬起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十二点之前我一定要走到天湖。”
说着,唐婷又迈开了腿,速度却慢了不少。
按照她现在的情况,能在天黑前走到天湖已经是万幸了。
顾禹霖喝了热水暖暖身子后走到她身边:“你家属呢?”
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独自一人在这儿,甚至说出“收尸”的话,他总觉得有些不太对。
唐婷眸色暗淡:“走了。”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他扔下我走了,为了别人,连再见都没有跟我说。”
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愤慨和不甘,更有微不可闻的悲凉。
顾禹霖望向她,面色凝重。
这样的回答让他不由自主地认为唐婷的丈夫因为她得了癌症,所以扔下她离开了。
唐婷深吸了口气,痛的身子颤了颤:“所以说你们男人都是骗子,说什么要照顾心爱的人一生一世,但是走的时候又是那样干脆。”
顾禹霖垂眸,不觉苦涩地笑了笑。
对于沈安宁来说,他也算是个骗子了吧。
唐婷紧咬着牙,走走停停了两个小时,离天湖却还有一大半的路。
她气喘吁吁地看着一直跟在身后的顾禹霖,眼底终于有了丝善意:“不好意思,耽误你了。”
“胃癌?”
顾禹霖问了一句,目光落在唐婷一直捂着胃部的手。
唐婷风轻云淡地点点头:“对,晚期。”
顾禹霖语气中多了几分同情:“积极治疗是有一半的存活率。”
闻言,唐婷却自嘲般地笑了笑:“你知道最爱的人离开你的滋味吗?”
一句话像是揭开了顾禹霖心口上的伤疤。
最爱的人离开自己的滋味,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亲眼看着曾经明艳活泼、善良热情且他深爱的沈安宁变成一具冰冷的遗体,他已经觉得没有任何打击比那一刻更痛苦。
直到那一瞬间,他才意识到沈安宁是他的精神支柱。
她不在了,他崩溃了,恨不得和她一起走,所以选择了自杀。
唐婷见顾禹霖低着头,神情像是在经历着生死挣扎一样。
她仰头,缓缓道:“看起来你应该是个好丈夫,你妻子应该挺幸福的。”
“不。”
顾禹霖脱口而出地反驳了,他抬眸,心尖荡起阵阵痛意:“我不是个好丈夫。”
或许他是个好医生,但却从来没有做好一个丈夫。
唐婷也没有再说什么,歇了会儿又继续走。
两人走走停停,原本两个多小时的路竟然走了将近五个小时。
山顶终于有了丝温暖的阳光,但也没减多少寒意。
云雾环绕在山间,细细的雪花随风飘落,不知是山包围水还是水环绕山的天湖泛着涟漪。
岸边有很多野营帐篷,很多人在天湖边上赏雪嬉闹。
顾禹霖望着眼前的景色,眼眶微热。
蔓蔓,看到了吗?冬天的天湖很美。
第三十三章艰难抉择
唐婷像是有目的似的往一个方向走过去,也没和顾禹霖打招呼。
顾禹霖见她神色自然,也并未在意,忙将手机拿出来打开摄像机。
“蔓蔓你看,是不是很美?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但是我想今天应该是天湖最美的一天,因为今天……”
顾禹霖凑近镜头,深情款款:“是你的生日啊,生日快乐,我的蔓蔓永远十八岁!”
他转过镜头,拍摄着天湖的每一处,好像这样就能传达给沈安宁。
随着镜头的移动,却见一个米色的身影穿过护栏,走到一个陡峭的断崖边上。
下面是湖畔坚实的土地和大块的石头,将近十层楼的高度,人要是不慎摔下去,非死既残。
在放大镜头后,顾禹霖脸色一变。
唐婷!?
他立刻收起手机跑了过去。
冷入骨髓的山风就像刀子刮着脸,顾禹霖眯了眯眼,见唐婷的身子摇摇欲坠,慌忙叫道:“等等!”
唐婷一愣,转过身望向顾禹霖。
她通红的双眼中满是泪水,眼底浓浓的哀戚让人们很难将刚才还会刺人的女孩联想在一起。
“医生,你送佛送到西,帮我最后一个忙吧。”唐婷哽咽道,“我是孤儿,没有亲人,等我死了火化了,把我的骨灰送去城南消防队好吗?”
顾禹霖一愣。
唐婷的话听起来她好像早就已经下了死的决心,但是为什么要把骨灰送去消防队?
但此刻他也顾不了那么多,只能试图安抚她的情绪:“你听我说,晚期癌症的治愈率虽然低,但是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哪怕你丈夫走了,你也要为自己活着。”
话音刚落,唐婷含泪笑了出来:“你知道我丈夫为什么走了吗?”
顾禹霖拧眉摇了摇头。
“为了救一个被困在火场里的女孩。”唐婷眼泪簌簌而下,“在房梁压下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那个女孩。”
她声音颤抖,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顾禹霖怔在原地,心有一瞬似是被刺了一下。
所以唐婷丈夫是消防员,为了救人,牺牲了。
唐婷抬起手,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捂着胃部,而是覆在小腹上。
“我怀孕了,可是又被查出胃癌。”
她嘴角弯着,像是在为肚子里新生命高兴,但眼睛却为造化弄人落了泪。
“我不知道怎么去告诉他这个消息。医生不建议我生,但我舍不得,如果我生下他,那就只剩他和他的爸爸了。”
说到这儿,唐婷哭出了声:“我还在担心他能不能承受这个选择时,却听见他牺牲的消息……”
“他前一天难得回家一趟吃了顿晚饭,他最喜欢吃的土豆炖牛肉还有一半,我打算给他送去的。”
“可是他突然走了,他不知道我得了胃癌,也不知道我怀孕了,他就这么走在我前面了,我不想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是父母双亡,我怎么舍得……”
唐婷捂着肚子,失声痛哭。
顾禹霖听着这些话,心中一震。
他明白唐婷的苦了。
怀着孕却身患绝症,怕丈夫知道这个消息会难过。
在她还不知道怎么抉择时,丈夫却先她一步离开。
而孩子出生,也注定了他失去双亲的命运。
第三十四章牵挂
顾禹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或许对于唐婷来说,什么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她承受的是普通人从未经历的伤痛。
唐婷抽泣着,脸上的泪水冻在脸上,很快又被新的热泪冲散。
她望着顾禹霖,哑声道:“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做消防员是他从小的梦想,我也知道他当时的选择是本能,可是我放不下,我不想让他当英雄……”
唐婷语气里中有太多无奈和疲惫。
牺牲的英雄固然伟大,但是沉浸在伤痛的却是家人。
顾禹霖看着万念俱灰的唐婷,似乎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曾几何时,也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
除了自责,还有一丝怨艾。
作为丈夫的他怨沈安宁为什么要自作主张选择留下,以至于他们阴阳相隔。
这时,唐婷直起身后退着,喃喃道:“你不会懂的,没有他,我真的撑不下去……”
顾禹霖嘶哑呵住:“我也曾和你一样。”
闻言,唐婷动作一顿。
顾禹霖摘下左手套,拉起衣袖。
一道狰狞的疤如同一条褐色的虫子伏在手腕上。
唐婷诧异地瞪大了双眼:“你……”
“我自杀过。”顾禹霖一字字道,“为了四个月前我牺牲在异国他乡的妻子。”
唐婷眼神一震:“你妻子是……沈安宁?”
几个月前,她还为这个大仁大义的医生哭过,但她没想到眼前的人居然是沈安宁的丈夫。
顾禹霖瞳眸微颤着,主动揭开了心中那道深深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