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居。
门外三两棵桃花树,不过恰逢冬日,树枝光秃秃的伸向天空,仿佛在朝天祈求着什么。
暗红色结界如巨大的穹顶,笼罩着这片地域。
太好了,小卓还没有赶来。文潇微微松了一口气,她看向裴思婧,裴姐姐,你需得小心,赵远舟戾气难控,若是他被戾气控制,你们二人远不是他对手,你们……
你快去吧!我们会保护自己。裴思婧打断了她关心的话语。
将军上战场,便没有怯战的道理,就算不敌,死又何惧!
她定定看向文潇,眼睛里有无畏与坚定。
那一刻文潇似乎也明白了她的心,她站到英磊身侧,我们走!
到了熟悉的槐江谷,只是相比之前,这里好似又阴冷了一点。
沿路的槐树遮天蔽日,站在其中不辨方向,森冷的妖气化为雾气将人笼罩。
离仑将他的诞生之处隐藏起来了。
文潇抿起泛白的唇,沉默片刻,拿出了袖中的匕首。
英磊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她的刀锋已经对准自己的手腕,深深划了下去。
鲜血沿着皓白的手腕蜿蜒而下。
神女大人!英磊慌张地想要替她包扎,却被她拦住。
文潇站在密密麻麻的槐树林间,彷如渺小的蚍蜉。
离仑,我知道你能听见。她望向虚空,你若是恨我,报复回来如何
林间似有平地疾风起,吹得她浅蓝色的衣裙如海浪迭起。
一团幽蓝色的雾气在她身后凝结,渐渐显出人形。
神女大人,小心!英磊脸色骤变,下意识地要赶过去,身体却不知道被从哪儿窜出的藤条束缚住。
一只修长有力握住了她流血的手腕,他呈环抱的姿势将她圈在怀中,附耳在她耳畔吐息,嗓音像冬季暗河里的水,冰冷又沉郁地刮过耳膜,文潇……我本打算放了你的,是你自己送上门来。
手臂猛地被拉过头顶,他柔软的唇瓣贴上了她的伤口,极尽缠绵的吮吸、舔舐,温热的呼吸激得她手臂绒毛立起。
文潇浑身僵硬,紧咬唇角,呼吸不由得急促,他这般……令她想到他那天失控的强吻。
她眼眶泛起了红,离仑,你放了我。
离仑!你放开文潇!英磊周身突然亮起金色的符咒。
一个个卍字纹,旋转着、闪耀着,刺破眼前的黑暗,虚空中仿佛传来梵音阵阵,金色光芒膨胀着,就像太阳爆裂前绚烂刺目的白光。
轰然一声响——
周围的藤蔓断作无数碎片。
离仑拥着她倏然后退,慢条斯理道,文潇,可是你们自己来求我的,为何又让我放了你
他声音带着戏谑的笑,我倒是好奇,有何事能让你……求我
英磊一把大刀朝他砍来,眼里烧着怒火,文潇,不要求他。
住手!她朝英磊道。
她抬头,鼻尖差点与他相触,开门尖山地说,我需要借你的日晷一用。
他眼里绽起水波纹一般的涟漪。
好。
他不假思索地答应。
离仑掀起眼帘,淡淡看了她一眼,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受伤的手已经垂下,但是宽大的袖口内,他指腹轻轻摩挲着,像是把玩光滑的美玉。
文潇心口一紧,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他顿了一下,胭脂一般艳涟的薄唇微微勾起,语气温润从容,像冬日落于红梅上的轻雪——
嫁给我。
你做梦!英磊怒极,刀尖直指他鼻尖。
神女大人怎么可能嫁给一只恶妖
好。轻柔悦耳的声音响起。
英磊愕然抬头。
神女大人……说什么
他怔怔望着她,不可置信这话是从她口中说出。
若我救出赵远舟,便与你成亲。文潇声音淡淡的,像头上的月光冷清。
离仑眼睫一颤,他以为她会骂他卑鄙,会嘲讽他的痴心妄想,但没有想到她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他不错眼地看着她,那张芙蓉秀面亦是微微抬起,一双眼冷静地看着他。
双目对视,他看出她此刻很清醒。
但想到她是为了救赵远舟而应下他的,心中便像烈火焚烧一般痛苦。
心脏狂乱地跳动不到一刻,便像被兜头浇下一身冷水,让他心里那份雀跃渐渐息止。
怔愣片刻,他喉头一动,薄唇微启,松开了禁锢她的手,这可是你说的。
他手一动,手心现出一个小小的日晷。随手一抛,那小小日晷落地便猛然变大。一个古朴的石钟轰然落地,坐落在一处平地上。
英磊感觉自己像在做梦,好像又回到了万年寒冰中刺骨的寒冷将他包围,他想要嘶吼、想要奔逃,可最后却被冻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恨自己不够强大。
离仑,他凭什么
卑鄙小人他凭什么让文潇嫁给他!
阴暗的水沟怎能容纳皎白的月光!
神女大人,不可以!你不能嫁给他!英磊站在日面前,拦住了文潇。
他面色惨然,眼里带着隐忍的痛。
文潇愕然望向他,语气淡然,可这是我能想到的救赵远舟的最后一个办法。
可你不能为了赵远舟,你就牺牲你自己啊!
我不只是为了赵远舟。她叹息,眼中有悲悯,若是赵远舟被戾气控制,那届时将无人能掣肘他,人间和大荒都将沦为炼狱。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英磊双眼赤红,望向她。
英磊。她一步步走向日晷,一会儿还要你帮我在日晷外守着。
我进去陪你!他脱口而出。
若是日晷被人从外部破坏,我便再也出不来了。文潇看着他,眼里涌出说不出的表情。
你在外面守着,内里三百年,外界不过一炷香时间。
英磊挣扎片刻,苦涩一笑,我等你。
三百年……
她该过得多漫长啊。
文潇拿出神木新枝,手缓缓伸出。放到日晷上,轻触之下,那日晷忽地散出一阵耀眼光芒。
没人看到的地方,一丝幽蓝色的魂魄悄然附在了神木上,随着那耀眼光芒一闪,消失在了日晷里。
三百年,确实很长。
文潇来到万年前的大荒,这里万年荒木林立,干枯的枝丫几乎触到天空的云层里。
她寻了一处横断的荒木,整理出简易的书桌和床榻,将神木与荒木相接,吸取四周的天地灵气。
这里没有寒冷、不会饥饿,只是风也静止、云也停滞,陪伴她的只有永恒的孤寂。
除了那棵神木。
它好似能听懂她说话似的,每当她说起开心的记忆,那树的枝叶会轻轻摇曳,似乎也同她一起欢喜,当她提起那些悲伤的事,它也垂下树叶,树叶轻轻碰下她的头。
树,虽不会说话,但她总觉得,它懂她。
她时常靠着树便睡去了。梦里,她好似落入了某个人的怀里,温暖又舒适。
树叶萌发、凋零……
从幼小的树枝长成巨大的虬枝茂叶。
一日,她突然将心中所想和神木提及。
神木,你说……为何离仑会让我嫁给他
神木忽地一颤。
他爱我吗
树叶哗哗地颤动起来。
还是说,他只是为了占有。
树叶焉地停滞。
文潇微微皱起眉头,佯怒道,你这家伙,为何感觉在替他说好话。
若他爱我,为何总是想要困住我她叹了口气。
他其实本性并不坏,只是太过偏执,若是他能改……
算了,他怎么会改呢文潇自嘲地笑笑。只是将他封印八年,他便将大荒与人界闹得天翻地覆,你说,要是让他和我一般在这里三百年,他怕不是要将天都掀翻了。
都是大妖,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暴躁。
额头一痛,似被树枝弹到。
文潇咬牙,神木,我发现你今天有些暴躁,我还是给你吹一首静心咒吧。
嫣红的双唇,微微含住了一片翠绿的叶子。
气息微微吹动,像蝴蝶的振翅,带着轻微的舒痒,令树叶像过电一般轻颤。
浓重的雾气里,一个身影若隐若现,他衣领大敞,露出光洁又轮廓明显的胸膛,乌发随着那曲子渐渐汗湿。
额间青筋时隐时现,像是在忍耐着什么,目光艳涟盯着树下的人。
她不知道的是,神木的每一片树叶、每一根枝干,每一处根须,都附着了他的神魂。她的每一次触碰,他全身都能清晰的感触到。
她每次含住树叶,朝他吹曲,对他既是欢愉又是折磨。
文潇!
他轻闭双眼,眼睫微颤,感受她的柔嫩的触碰与呼吸,难抑地从唇齿间发出喟叹。
周围的雾气氤氤氲氲,翻滚着,仿佛要沸腾起来。他额发尽湿,低沉的喘息仿佛氤氲起雾气,眼前像白光一般乍现,表情变得茫然而震撼。
从晴潮的高峰跌落,他潮红的双眼不错眼地静静看着她,声音暗哑道,是你自己找回来的,即使日后万劫不复,我也不会再放开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