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日晷的光芒渐渐熄灭。
英磊感觉自己的心也随之空寂下来。
他的身体猝然弯曲,单膝跪地,吐出一口血来。
毒素渐渐逼近心脉,寒毒的侵蚀也发作得越来越频繁。
一边,他的心脏像撕裂般的痛,另一边,他的身体像在万年寒冰里结冰。
他冷得蜷缩起来,抱住了自己的双肩,浑身不受控制的发抖。
咔嚓——
有一声轻微的,踩上树叶的脚步声传来。
谁
他眼神突然变得锋利。
该起来了,他得保护文潇!接下来,不准是谁,他都不允许踏近日晷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胸口翻涌的血腥味,五指握拳,大喝一声站了起来,手中大刀一挥挡在了日晷面前。
无数的穿着崇武营玄甲的兵卒渐渐从浓雾中走出。
甄枚站在这些兵士身后,凝视着英磊身后的日晷。
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破坏日晷,神女和离仑都能困在那虚无的记忆里,再不得出。
老师的大业将再无阻碍!
他举起了手。
那些兵士静静站着,等着他一个手势。
手如刀刃斩下!
林间无数的人影闪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日晷冲去!
英磊手中的长刀挥出,浑厚激烈的神力如浪潮涌起,吹得衣衫烈烈,长发飞舞。
砰砰砰——
三声钝响,迎头的三人直接被刀身贯穿,飞将出去!
英磊抽出长刀,回身又是横劈。
但是刚才砍死的三个人竟然摇摇晃晃又站了起来,直取他空门。
竟是妖化人!
后面的妖化人也在源源不断地涌来!
一炷香的时间!文潇说过只要一炷香的时间,他、不会、让任何人靠近日晷!
酷烈的刀锋如有万钧之力,拼尽全力地砍向妖化人。
有破空之声响起,他身躯一腾,一只羽箭擦着他腿边飞过,哆地一声刺入地面,腾起一片灰尘。
一时躲闪,身后空门大开,背后一疼,似乎有剑划穿了他的衣裳。
一朝得手,那些妖化人更像闻到腥味地鬣狗蜂拥而上。
裂天!他运起神力,将爷爷教了他许久,他也没能领悟的那一招使了出来。
一时间,天地俱暗,黄风卷地,长刀仿佛化成无数,飞速旋转着直取周围妖化人首级。
暴烈运转的妖力,令他体内毒素流窜也越快,他猛地眼前一花,身体一晃,嘴角渗出血来。
也许是看出了他已渐渐衰弱,妖化人呈包围之势围了上来。
甄枚远远地大声劝道,投降吧,英磊。你身上中了牵机毒,越动用神力,发作越快。
休……想!他一刀砍出,周围却有更多的刀剑刺向他。
一阵剧烈的刺痛,一柄长枪穿过他胸前,胸前溅起大团的鲜血。
他疼得一阵恍惚,握刀的手忍不住轻颤,但周身杀气不懈,一声嘶吼,将持刀的妖化人推出一丈之外,长刀反手绕场,又割下几个妖化人首级。
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已穷途末路,可任何人却都被他不要命的打发吓到,几乎心生怯意。绕在他周围不敢第一个上前。
直到噗嗤一声轻响,一支羽箭穿过了他胸膛!
甄枚收起手中的长弓,这一箭已中他的心脉,必不会有生还的可能。
英磊身躯一震!
大口大口的血涌入他的咽喉,让他连呼吸也阻滞,他俯首跪倒在地。
不行,他还不能倒下……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扶着日晷,五指用力到泛白,缓缓地站了起来。
连甄枚都愕然地看向他。
眼前的视线被鲜血模糊,他紧紧抱着日晷,不让人靠近。
有刀砍向他的背后,他只用力抱紧了日晷。
直到日晷上有光芒亮起,他松了一口气,身体沿着日晷慢慢滑了下来。
真是个疯子!甄枚眼见神女和离仑就要出日晷,急忙令日晷周围的手下撤远,让百米外的弓箭手做好准备。
三百年,枯燥孤寂的日夜。
文潇甚至不敢回想她是怎么渡过的。
直到她手中握住白泽令,汹涌的神力回到她身体,她仿若要枯死的心魂才再一次跳动起来。
白光忽闪,她知道自己该出去了。
就在她落地的那一瞬间,出于对危险的预感,她拿出了白泽令,一道透明的屏障自她周身亮起。
空气仿佛凝滞一般,无数的箭矢虚悬于空中,然后,随着一声清越的笛声,飞回原处。
无数惨叫声响起。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文潇心中一紧,不由得回身寻找英磊。
英磊!她大声呼喊,然而却没有熟悉的声音迎上来,周围全是无头的尸首。
她的心陡然落入深渊。
踏着尸首,文潇走到日晷旁,看见了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靠着日晷,长长的头发遮住了面颊,浑身血色看不出之前的衣衫模样。
英磊
她呼吸几乎停滞。
英磊!她连忙跑过去,几乎是扑倒在他面前。
听见声音,英磊缓缓抬起头来,眼里恍惚看不清地眯了眯眼,然后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满心欢喜地望着她。
神、神女大人……他一说话,口中便冒出更多的血。
文潇声音哽咽到颤抖,英磊,你不要说话了,我用神力帮你治疗。
她想将他抱起来,却看着他浑身没有一块好肉,竟是手足无措,颤抖着不知该如何碰他。
没用的。他的声音虚弱到快要消散,我本就……中了剧毒,命不久矣。
不会的,不会的。文潇的心像撕裂一样痛,她收起眼泪,定定地看着他,白玖会有办法的。
她拿出了白泽令,用起了治愈的术法,然而,他浑身的血却像止不住一样浇灭了她所有希望。
她忽地将他抱在怀里,撕心裂肺地哭喊道,都怪我,是我错了!我不该让你守在这里!英磊你在撑一会儿好不好,我带你到昆仑神山,陆吾大人一定有办法。
她伸手到他怀中找山海寸镜,触到一片温热濡湿的血,烫得她身体都要颤抖起来。
你再坚持一会儿。
空中有密集的蜂鸣声传来,箭矢像罗织成天罗地网朝她二人罩下。
甄枚料定了她此时心神俱损,不会有那么快的反应,只要片刻,她就能死于万箭穿心。
然而,一道强劲的风刮起。绿色的槐叶像巨大的漩涡,将蝗虫一般飞至的箭矢吸入进去。
甄枚面色一白,还未下令撤退。
便见那片片绿叶刀一般飞向林中的妖化人,薄薄的叶片,却比刀剑更锋利,沿着脖颈旋转一圈,脑袋便飞了出去。
哀嚎声四起。
甄枚忽地想起幻境中离仑徒手捏爆妖化人脑袋的一幕,他慌忙燃起手中的缩地符,慌不择路地逃跑。
槐叶片片,长衫落落。
离仑站在文潇面前,她摧心剖肝一般的哭声令他心头也不由发颤。
文潇……他低声唤她。
文潇猛地抬起头来看他,赤红的双眼却写满恨意,离仑,你为何不救他
这是你的地界,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还是说,今日的偷袭也有你的算计她抬眸看他,眼中尽是冷漠疏离。
他想要解释,一伸手,却触到她流下的一滴泪。
她拿出了山海寸镜,在动用神力催动山海寸镜的那一刻,他听见她冰冷刻骨的声音:离仑……我恨你。
我恨你……
她的声音,还有离去时的眼神,在他脑海一遍遍萦绕。
胸口好似破了个洞,离仑失魂落魄地走在林间。
他走过的每一处,槐树渐渐枯萎、凋零……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槐江谷,一夜间,寂静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