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霁微微起身,歪着脑袋去瞄竹签上的字。
可惜她只习得几个北齐的字,竹签上的字曲曲扭扭,她不识得,心道:这瞎眼先生不会拿反了吧!
术士开口:若想化此灾祸,倒也不难,只是需要这个。他抬起右手三指聚在一处,轻轻捻搓,想要免灾须得破财。
夏霁来自大夏,不懂北齐暗语。
更不懂这术士如此一番是要钱之意,她双眸清明、不明就里地望向阿静。
阿静站在她身侧,耳边却隐约捕捉到一丝细微却异常清晰的破空之声:公主小心。
阿静出手去截,晚了一步,那身后暗器已然射出,她急忙把公主往一旁拉开。
术士见远处暗器冲他而来,吓得抱头蹲在地上,额头恰被石子打中,登时鼓了个大包,他一手捂着头,叫骂着:哎哟,哪个不长眼的打我。
小丫头,这么容易上当,小心被卖了还帮着数银子。
夏霁闻声看去,一少年驾马奔驰而去,微凉的寒风穿过他流云般的衣袂,却带着明媚张扬的温度。
哟,那是沈将军的小儿子吧,真是意气风发少年郎。
收起你那小心思,人家身边可全是高门贵女,风流得很。
夏霁收回视线,术士施施然坐好,假眯着眼:姑娘,咱们可继续
夏霁灿然一笑:先生神机妙算,我家父曾出过一字谜,我百思不得其解,若先生今日能解出,我愿付百金。
术士轻咳几声,掩住心中激动:愿闻其详,但姑娘可需说话算数。
这姑娘人傻钱多,可怪不得他。
夏霁狡黠的眸子一亮,她轻摇着小脑瓜一字一句背出:水边役人双双去,儿戴宝冠头已剃,金莲难走唯行寸,尔等伊人来相聚,莲花去头文满车,公公累得断右臂,一十八竹连一片,芍药落花白了地。每句对应一字,先生可猜的出她笑眼弯弯,头上的镶玉步摇钗轻颤,像跳动的碎金。
夏霁一身玉色红青驼绒三色缎子交领短袄,外搭雪青圆领比甲,配织金马面裙。
宛若春日乍现的桃花,身后又带着一众英气神武侍卫,引人注目。
周遭人听了,凝神细思,皆摇首顿足。
一路过书生,偶听得其中一句,停下脚步,拱手一礼:可否请姑娘再说一次。
夏霁笑着又重复一遍,怕术士猜不出,还伸出手虚空比着,书生听罢,哑然一笑,无奈摇摇头,对着夏霁又行一礼便走了。
哎,你这书生光笑不说,你猜出答案倒是告诉我们啊。
周遭人斜眼看着术士,嘲讽道:你想出来没有啊
术士头上的汗渗出,闭眼掐着手指作样,心中却越来越慌乱。
夏霁拨弄着面前竹签,抽出其中上上签放到术士面前:先生,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你...他气得手指着夏霁,声音因激动而嘶哑,眉头紧锁成一个锋利川字,嘴角微微颤抖,似在极力压抑愤怒。
大家抚掌大笑,这术士平日里到处乱窜,坑蒙拐骗,可算栽了个小跟头。
夏霁眨着一双猫儿眼,无辜道:先生,我说的是谜底呀,您何故气恼
游方术士手擎着杆幡,往地下用力一杵,草草收拾东西,灰溜溜走了。
好~~大家纷纷为其鼓掌,夏霁在一片欢呼声中,和他们挥手告别。
他若真有眼疾,怎会在自己挥手时眼皮抖动呢。
分明是有意为之,故弄玄虚。
夏霁往醉仙楼走着,北齐百姓太热情了,她很喜欢这儿,这儿有各种新鲜有趣的奇闻轶事。
听闻北齐的冬景更美,雪花漫天,银装素裹,她从未见过。
四岁那年,天空飘过细小碎晶,转瞬即逝,闪亮亮的,如点点星光洒落尘埃。
夏霁伸手去接,那碎晶落在手中消失了,丝丝凉凉,留下一滴微不可查的水粒子。
皇兄,这是什么
这是雪,同雨、风一样,是天地造化,自然送你的宝物,不过它要在很冷的季节才会出现,金陵太温暖了,所以你没见过呀。夏翰之用手轻捏她的脸蛋儿,生怕眼前粉白小人儿像雪一般化了。
小夏霁指着远方,嗫嚅道:父皇说北齐很冷,我可以去那儿看雪么
顺着她的手指,夏翰之看向北方,眼眸中闪着毫不遮掩的雄心:会的,总有一天,大夏的铁骑会踏破北齐,一统中原,到时昭和就可以看到雪了。
夏霁拉着他的胳膊,死死抱住:不要,不想打仗,打仗会死人,昭和不看雪了,不想让父皇母后还有皇兄们受伤。
无妨,父皇母后都不会有事。
那也不行,谁都不能受伤。小夏霁气鼓鼓地抱着暖炉跑了。
夏霁嚼完嘴里的糖葫芦,阿静体贴地递上暖炉。
再过月余,她就能看到雪了。
阿静握着暖炉的手没有松,她上前一步,错开身子,贴在夏霁耳侧低声道:公主,有人跟着我们。
话音刚落,夏霁被她用手一揽,环握住腰,脚下虚空,越过人群飞到远处。
她逆着风回头望去,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手拿家伙,推搡着人群往前挤,不像宫里派来的人。
四个暗卫留下拦人,他们收着力,只把人打晕。
游方术士暗暗躲在墙角,牙死死咬住:敢和我斗,丫头你还太嫩。
暗卫功夫了得,但匪徒们熟悉望京地势走向,硬拼不过,他们便分各个街巷四散而跑,暗卫们一人分追一路。
夏霁和阿静跑到一处偏僻巷子,巷口向阳处晾着几床被褥,阿静一扯,用两床被褥环墙,把夏霁围住:得罪了,公主快把比甲脱下给我,我去引开那些人。
话语间,追赶的匪徒已到隔壁巷子。
夏霁把被子一抱,扔回架子,拉着她的手跑:要走一起走,他们人多势众,不能留你自己。
阿静挡下追着他们的匪徒,和夏霁时而飞上屋顶,时而穿梭人群。
念着不能太过引人注目,她们只在被两面夹击时,不得以到高处暂躲。
*
一盏盏雕花宫灯散着柔和的光,一张巨大的龙凤呈祥宴桌已经布置妥当,桌上铺着锦缎桌布,摆着蟹酿橙、虾鱼肚儿羹、鱼煨白菜、糯米凉糕、八珍梅,都是杨芷爱吃的。
杨芷却反复拿起筷子又放下,低低叹着气。
本宫,放心不下昭儿,她何日进宫自夏霁离宫后,杨芷没正经用过一次膳食,皱着的眉心就没有展平过。
四周随侍的宫人已经退下,夏明帝和杨芷在一起时,往往都屏退左右。
他最厌恶那些老臣捕风捉影,时刻把眼睛盯在他们身上,非议皇后。
夏明帝放下筷子,为她添了一碗羹汤,挖了一小匙,放在嘴边吹冷:你莫要心急,她若真不满意,以她的性子早跑回来了,这一日过去,
裴府也没传任何消息,没准昨晚他们相看甚好,昭和归宁进宫,见你如此模样,她会担心的。将汤匙中冷热适宜的汤送到她嘴边。
杨芷凑近,唇瓣微张,摇摇头没入口:昨夜就不该让她留在裴府,若昭儿不愿意,裴凝强逼她怎么办,她哪里能扭得过武将呢
夏明帝把碗放在桌上,神情不怒自威,但语气柔和:好,你念着昭和,但宫门已下钥,朕明日一早便宣他们入宫,如此你总放心吧,但是你得答应朕,先把晚膳用了。
杨芷食之无味地夹了几筷子,望着烛影摇红怔怔出神。
城墙上映着两个狂奔的剪影,夏霁扶着腰,不住地大口喘气,说话断断续续:他们..怎么还在追,阿静...我实在跑不动了。
阿静一脚踢向墙边的箕帚,它们哗啦啦砸落在小巷中,四外八横地躺着。
公主,前方不远处就是醉仙楼,你去那儿等我,我一会就到,她一推夏霁,阿静不会有事。
夏霁频频回头望她,阿静取了一堆竹竿把整个巷子堵住,又翻身拐进另一个巷子。
匪徒们跑出巷口,夏霁赶忙蹲下,躲在一个铺子旁边,过了半晌,她用手拨住步摇,探头去看,那群人已然不见。
夏霁转身向醉仙楼跑去,她的肚子已经饿扁,头发散乱,若不是一身衣物衬着,她定会被认为是逃难而来。
她提着沉重的步子,终于抬眼看见金灿灿的三个大字醉仙楼。
但她只识得中间的仙字,北齐和大夏在二百年前由楚国分裂而得,以江为界,北齐居北,四季分明,冬季寒冷多雨雪,大夏居南,四季如春,温暖潮湿。
两国文字经过百年演变,也分化不同,仅保留部分相同字。
每逢夫子讲学,夏霁总是瞌睡,大夏的书都不爱学,更何况北齐文字。
偏偏她总爱学些偏门逗弄别人,偶听夫子讲过北齐字谜,一遍就记住了。
她将这字谜问过父皇、母后和两个皇兄,真真屡试不爽,望着夏霁顽皮模样,他们又不忍苛责。
姑娘,里面请~您几位啊店小二一身灰布衣衫,笑容可掬地站在门边,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亲切劲儿。
夏霁心有余悸地打量四周,没人跟来,轻吁一口气。
她提着裙子,脚步顿时轻快许多,随店小二往楼上雅间走:六位!
她来得正巧,有位贵客刚退了楼上雅间,若赶上平时,只怕楼下位置也得等上至少半个时辰。
得嘞~桌雅间顾客六位。店小二朝楼上高喊。
夏霁站在高处瞄到楼下,木质圆桌上摆着一碟碟精致小菜,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饭香,夹杂着淡淡的酒香,令人垂涎欲滴。
店小二引她进了桌雅间,指着墙上的一个个木牌:姑娘,咱们店里招牌菜都在这,您先看看,有吩咐随时喊我。
墙上木牌样式一致,周遭一圈用朱笔描了花边,夏霁第一次见,好奇地拿在手里把玩。
她把自己想点的几道挑选出来放在桌上,等着阿静和暗卫们来时,再让她们挑选。
夏霁跑得微微出汗,窗外徐徐晚风吹来,她小步跳到窗边,用手扶着窗沿,让风恣意吹走脸颊汗水。
身后两男子悄然靠近她,抬手一劈,夏霁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