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谈判继续。
冗长的场面话和哭穷过后,路茵终于从使者的口中挤出了他们的底线。
——我们只能如此,倘若您仍不愿意合作……那些冒犯您的小人您尽可处置,只要您归还天使羽毛便可。不过,他们之中的魔法师家底丰厚,留着他的命,日后他家族定会单独与您洽谈。
啧,她不想放的人有人捞,想放的人家不要。
路茵看了一眼大厅外,嫌弃道：不要,浪费粮食。
您如何处置都行,是杀了、放了,我们绝不会置喙一句。
她微微皱眉,培养一个圣裁官和一个骑士,怎么也要不少成本,人类却说放弃就放弃——除非,这些人对他们已经没有价值了,急着想要丢开。
……不就是被她俘虏了一下么,搞得她像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又没有断手断脚、在身上刺字,用恶魔的手段虐待他们取乐……种种菜、浇浇水、吃点泥巴,这就不干净啦
人类还真是洁癖。
放开我,别听他们的——！
厅外响起了菲斯刺耳绝望的高喊声。众人看去,菲斯和托马斯拉扯了几下,挣脱了阻拦,使者的脸色变得苍白而扭曲。
菲斯冲进大厅,直接撞到路茵的面前。
你要的那些东西,我都付给你,哪怕倾家荡产都行！
他的眼中压抑着滔天的愤怒,瞪向使者,仿佛要将他烤焦。
菲斯阁下,请您不要打断我与路茵阁下的交谈。使者愠怒道,脸色又愤慨又窘迫。任谁被要放弃的对象质问到眼前都会有几分不自在。
谈你们怎么出卖我的生命,去换那根鸭毛吗！菲斯暴怒怼回去,王国不愿意救我,我也不向你们乞求,我自己付得起代价！
鸭毛,路茵噗嗤笑了,忍住。
路茵阁下,我认为这个场合不应该有俘虏参与,会影响我们友好洽谈的氛围,拖慢谈判的进程。使者对路茵说,对路茵竟然让菲斯闯了进来感到十分不满。
在自己的地盘上竟然连个俘虏都看管不好,这是怎样的松懈防卫,才能闹出这样的笑话
他自认是代表着无上的荣耀来到此地,却不想眼前竟然有俘虏肆意出入。放到人类的国度,双方谈判的会议上若出现这种乱象,简直是国家让颜面尽失,沦为他国的笑柄。
看来他们还是太高估这个恶魔了,也许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手腕和强大。这样也好,先把她稳住,等到回去……
我觉得有他参与会更有趣。路茵眼眸弯弯,仿佛在看一出华丽的歌剧。
使者眼睑眯了一下,察觉到这是恶魔的恶趣味,便也不再希望有一个理智、讲礼的氛围了,转向菲斯,暗自希望他能得体一些,菲斯阁下,您是高贵的圣裁官,肩负着教廷的骄傲和体面,这样贪生怕死大吵大闹,实在让教廷蒙羞了。
菲斯胸膛不断起伏,布满血丝双眼恶狠狠地看着使者。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有多么丑陋输给恶魔,他本该一死了之,可他不甘心！他是被天使眷顾的人,输给恶魔,不就代表着他的信仰败给了邪恶么
身为虔诚的教徒,他从出生起便注定属于光明,拥有高洁的灵魂,他绝不允许自己的信仰遭到玷污。只怕自己就这么死去,天神耶瑟甚至不愿接纳自己上天国。
他可以死去,但信仰不能溃败。
为此,他要活下去,重新锻炼自己,直到有一天洗雪今天的耻辱,把这个恶魔斩与剑下！
路茵看着他们互撕,拿起一旁烙的萝卜饼,咔擦咔擦咬了两口。
有一只黑猫听墙角就是方便,往阴影里一蹲,魔法都不用放。昨晚他们的暗潮汹涌的对话都被她知晓了,特意今天让托马斯带菲斯来偷听的,就想看看他会气成什么样。
真下饭。
路茵啃完了一筐饼,两人终于吵完了。
最终,三方达成了协议——教廷支付赎金来换回天使羽毛,菲斯则使用自己的家产换回他和艾凡的命。
菲斯颓然地坐在大厅前的台阶上,眼睛和头发一样黯淡憔悴。他仿佛被抛下的孩童一样无助地注视着使者愤怒骑马离去的身影。
看不出来你还挺富有的,嗯……还是说我的开价低了
自己要的都是她认为有价值且急需的东西,难道其实少了吗
菲斯没理她。
小孩估计要消化一下被自己种族抛弃的冲击。
使者说筹措和运输赎金大概需要一个月,这期间足够菲斯想清楚很多事。而菲斯另外支付的部分,使者会带信给艾凡的家族和菲斯的父亲,由他们支付。
……应该不会赖账吧。
艾凡依旧每天浇水、洗菜,菲斯则每天祈祷。艾凡的水魔法越来越进步,已经能分裂出八、九千颗水滴,洗的菜也从一开始的菜汤变成了水灵灵的菜叶。现在路茵和玛莎他们每天吃的菜都由他洗。
临时关押俘虏的温室建成了一座崭新的小木屋,只有屋顶还透着天光,等待玻璃的抵达。
路茵时不时会去卡布镇,偷偷看看那些运输队源源不断送来的粮食和葡萄酒,暂存的仓库越来越大、越来越满,小小的卡布镇几乎存储不了。
她激动得搓手手,这些都是要上供给她的。
在这期间,路茵刚来时播下的小麦也成熟了。
由于她的精心照顾,这批小麦要雨有雨、要光有光,熟得比农民们种植的要更早些,颗粒也非常饱满。玛莎和托马斯在修道院时也务农,却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快又好的麦子。
要是庄园里也能种出这样的麦子……玛莎呢喃道,立刻被托马斯用眼神止住了话头。
镰刀一般的风魔法收割了小麦,看得艾凡头皮一紧,似乎响起了摧毁他的土墙的那道恐怖的冲击。
收割完之后是脱粒。
路茵用木块模仿农民的农具链枷,一下下地锤打铺开的麦穗,将上面的麦粒和麦杆分离。伴随着悦耳的咯吱声,麦粒在木块打击下脱离麦秆,上下活泼地跳动。
她可以操纵多个木块,效率十分喜人。很快,几亩地的小麦就脱粒好了。
脱粒后的小麦扬到空中,施展风魔法,将糠皮和杂质吹去。较重的麦粒掉落,而其他杂质被吹走。
接着,用魔法将麦粒烘干——原本是晒干的,但现在已彻底进入深冬,即便有太阳,火力也不是很足,远不如用火魔法。
在麦子等待烘干的期间,王国准备的赎金终于凑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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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菲斯的家人和艾凡的家族是怎么与国家协商的,双方的物资是由一个运输队送来的。骑士团两百多人护送,光是运输的马车就有一百多辆,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
路茵亲自清点了一整天。
种子,有黑麦、燕麦、大麦,用木桶装的,每一种约有十桶。其他各类蔬菜香料的种子是布包包着,有百包之多。
成年果树,苹果、无花果、柠檬、柑橘、石榴、黑莓、榛子、栗子,每种十棵,共八十棵。
牲畜,奶牛三十头,公牛五头；肉羊两百只,公羊二十只；黑猪五十头,种猪十头；十匹马；兔子一百只,鸡、鸭、鹅两百只。
葡萄酒三百桶。据说来自王国各地不同的庄园,风味齐全,不知道是否因为这样才能凑齐。
此外还有一百条火腿。与葡萄酒一样,也来自王国各地,工艺各有不同。
食物中,最昂贵的是十罐精选大粒黑胡椒。它的价值有一艘商船那么贵,是这次赎金中王国最为心痛的物品。
除去与食物相关的,后面还有两车玻璃。应路茵的要求,送来的都是透明无色的大块平整玻璃,未做任何吹制工艺。
至于她想用来翻新城堡的大理石,因为数量实在太夸张,王国那边坦言,如果要全部满足,运输队可能要运上好几年。
人类纯靠自己的力量建造一个宏伟的建筑,工期无一不是按年计的。路茵可不想接下来的日子常年有人类在自己的地盘进进出出,这一项便给他们抹了。
气得伽斯特刨了好久的地,直骂她除了吃的以外都不上心。骂得路茵心虚,答应了他以后去别的种族找更好的建材,才安抚住。
种子暂时放进温室,牲畜则全部赶入建好的畜棚,按照种类分开豢养。看着充实的温室、畜棚和仓库,路茵十分满意。
短期来看,这些资源足够她维持两个月敞开肚子大吃特吃的奢侈生活；从长远来看,这些牲畜和种子都是源源不断的可再生资源啊。
巡视完被快撑爆的仓库,使团的成员们最后又呈上来一个精致的小壶,里面装着澄澈的液体。
路茵疑惑：这是什么好像不是我要求的东西。
国王为了表达对您的敬意和歉意,命我们代为敬上圣酒。它的酿造比葡萄酒更为漫长。至于其材料,请恕我们不能告知。在我们的国度中,这个配方只有国王和主教以上的人才能知道。
哦。路茵立刻来了兴趣,越是这么神秘,越代表是好东西。
使者已经将圣酒开封,倒入酒杯之中,恭恭敬敬地呈给路茵。
这一杯酒是我们代国王献上的,请阁下笑纳。
一股浓郁的酒香传了过来,这的确是比葡萄酒更为馥郁的美酒。路茵只是闻了闻,就对其原材料大致有数了,想必喝了这一壶,要复刻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笑了笑,你们有心了,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若您喜欢,请一饮而尽。在我国礼节中,这是双方互相认可,携手共进的证明。
路茵虽然没有和他们长期交好的打算,但十分听从美食主人建议的食用方法,于是依言照做,接过酒杯也没有怎么品,便咕咚咕咚地全部灌了下去。
刚喝下,她就皱了皱眉。这酒闻着香,里面却掺杂了一些不和谐的味道。仔细品一品余味,她忽然明白了。
——是汞和曼陀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