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曼陀罗也还罢了。曼陀罗有着淡淡的香气,尽管同样格格不入,但好歹算是香的范畴,勉强可以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但汞就很恶心了。混在酒里面的金属味,将酒的香气破坏殆尽。
路茵可以想象,如果这酒没有额外添加的成分,确实是无上美味,世间罕见,几乎能够追上她在天国喝到的那些佳酿。
这两样东西画蛇添足的破坏力惨绝人寰,不太可能是酿造者的本意,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她的眼神沉了下来,犹如乌云压顶,把使者盯得发毛,脑门冷汗涔涔。
——她不会发现了吧
圣酒香气袭人,能够掩盖大部分的异味,这才被选中作为下毒的载体,教廷为此心痛得都吐血了。而曼陀罗因为寻常人闻到一点都会中毒,无人了解它的味道。即便尝得出来曼陀罗的花香味,应当都只会认为是圣酒本身的味道。至于汞,更是无色无味,无知无觉的剧毒。
那些试喝了的光荣的奴隶,也都反馈没有任何异味。
他们失算就失算在错估了路茵对美食的造诣。凡是入她口中的食物,原材料、烹饪过程,没有一样能瞒得过她,哪怕是无色无味的汞,她也能尝出金属特有的味道。
路茵生了半天闷气,犹豫要不要发作,怎么能这样糟蹋美酒呢！
最终,她还是将怒火压了下去。毕竟这是人家额外赠送的酒,品质好坏她不好随便挑刺。
她将酒杯放了回去,淡淡地说道：贵国的酿造技艺还需精进。
未能让阁下满意,我们实在有愧。
使者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没有被发现。
汞和曼陀罗在服下之后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发作,他们只需要留一两个探子在这里观察动静即可。就算不能将路茵毒死,至少也能让她受到一些伤害,若是能重创她,那就再好不过。
他们要在毒性发作之前离开此地。
既然阁下对赎金已清点完毕,还请阁下释放俘虏,我们这就告辞。使者忙说。
菲斯和艾凡早就等候在一旁,走上前来,路茵问：能回家了,开不开心啊
菲斯依旧沉着一张脸,没有理她。
倒是艾凡吞吞吐吐：呃,我……
他留恋地看了一眼菜地。这些日子都是他在照顾,照顾出感情来了。这些水灵灵的菜都是他辛苦的结晶,现在要走了竟然还有点舍不得。
可是再舍不得也得回家。跟一个恶魔混在一起是绝不可能的,他也不会放弃魔法师生涯去务农。
路茵从仓库中拿出那根天使羽毛,在众目睽睽之下归还给菲斯。
两个人,一根天使羽毛,这就是你们要求的所有了。检查一下吧。路茵对使团说。
菲斯伸手接过,却神色复杂地盯着这根天使羽毛,良久没有走向人类的队伍,眼中不知酝酿着怎样的情绪。
直到使团不耐烦地催促,菲斯阁下,请您快点过来吧。
菲斯这才如梦初醒,捧着羽毛走向本该属于他的阵营。
他每走一步,使团的人们就放松一分。此行的目的终于达成了。
待他们确认了那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天使羽毛,每一根绒毛都依然是记忆中的样子,那样华丽、美好、神圣和高洁,哪怕曾被恶魔拥有过,也无法影响它的圣洁一分。
我方已确认好了,感谢阁下。
路茵挥了挥手,那就不送了。可别指望她留这些人吃饭,那些大餐她只留给自己人独享。
使团使者向菲斯伸出双手,菲斯阁下,请您将羽毛交给我保管。
为什么菲斯抬眼,语气中略带不可置信,又似乎已经料到了结果,只是依然被这个结果伤害了,这是因为我的出生上天才赐予的羽毛,是属于我的。
事实证明,您无法保护好圣物。为了不再出现这种情况,教廷和国王一致认为,应当由我们代为保管。
菲斯的双手紧紧地捏住了羽毛根部,指骨节被捏得泛白。
路茵眼睛转了转,连忙招呼玛莎把她准备的蔬菜沙拉端上来。
——她有预感,很快就有会下饭的热闹要发生了。
菲斯阁下见菲斯迟迟不交出羽毛,使团不禁出声催促。
忽然,菲斯捏紧了拳头,将整根羽毛都抓进了掌心——不仅仅是将羽毛的根部握紧,而是将上面的绒毛全部攥进了手心,整齐的绒毛被破坏了阵列,从他的指缝中钻出。
阁下,你在做什么！
这是何等的亵渎！
使者脸色大变,圣物竟然遭到这样的对待,简直不可理喻！没想到,更加让他崩溃的事情还在后面。
菲斯一手捏住羽毛尖,一手捏住羽毛根,双手向左右分别扯去。脆弱的天使羽毛不比鸡鸭的毛强韧多少,在这位带刀祭司锻炼过的手劲下,如同脆弱的纸张一般被撕成两半！
……
使者听到了非常微弱的裂帛声。
一开始,使团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整团的人呆滞地看着菲斯的手心。直到菲斯开始撕扯上面的羽绒,洁白的绒毛扬向空中,如雪花一般簌簌落下,使者们才猛然惊觉。
他竟然将圣物——天使羽毛撕了！
使团当场就炸锅了,几个骑士七手八脚地上来按住了菲斯继续撕扯的动作,好几个人扑在地上,发了疯一般地捡那些散落的绒毛。
哈哈,你们重视这根羽毛吗我的羽毛,我想撕就撕了——！菲斯自暴自弃地大笑道,眼中却含着泪光。
啊啊啊啊啊——为首的使者崩溃大喊着,却不知该吼些什么内容,只能用喉咙大声发泄他难以消化的情绪,震得树上的积雪都要落下来了。
他的手指插进泥土,将七零八落的羽毛小心翼翼地捧起,又去接那些还在空中飞舞的羽毛,恨不得伸出七八只手来。然而,菲斯撕扯得狠,有些绒毛细小,他再怎么也接不过来,瞪得双目赤红,眼中满是绝望。
人类的圣物、教廷的骄傲、传说的证明……就这样在一个小毛孩的手中灰飞烟灭了……
他心中的崩溃仿佛将整个世界撕裂,一切的荣耀与信仰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如此重大的失误,他的人生也走到了尽头。王国和教廷都会责难他,他的命恐怕都要丢在这上面。
路茵哈哈大笑,把沙拉哗哗往嘴里塞,清脆的菜叶在腮帮子里迸发出鲜嫩的汁水。有了这些下饭好戏,她能多吃三大篮子。
人类方兵荒马乱,鸡飞狗跳,折腾了好长时间才终于稳住局面。带头的使者已经有些疯了,口中念叨着无意义的词语,连口水都流出来了却恍若未觉。
他的副使扶了扶他,没能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哎呀,使者大人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受惊过度了吧玛莎,快拿点药来！
不劳阁下费心了,我们这就……副使为自己这边的丢人行为感到焦头烂额,恨不得早早插翅飞走,却在看到玛莎拿出来的药物时,眼睛都直了。
——雾绒花！
恶魔竟然拿出了一朵雾绒花。在这深冬,这株雾绒花居然刚刚凋谢,结出了种子,蓝蓝的一团,正是药性最强的时候。
这怎么可能这太不合理了！
这株雾绒花就赠予你们,我这里还有很多,如果你们需要的话可以再找我购买,可以用食物来换。
玛莎将雾绒花捧到了使者面前。
要送给他们
还有——恶魔说什么,她还有很多
对他们人类而言珍贵无比的药材,对于恶魔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像普通野草一样吗
副使的表情之呆滞,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不知为何,总觉得恶魔与药草的组合十分违和。恶魔是充满破坏力的种族,与大自然格格不入,这两样东西到底是怎么出现在一起的
玛莎,尽快让使者大人服药,可不要落下什么毛病。
遵命,阁下。玛莎应了便要伸手去抹雾绒花的种子,却被使团立刻制止了。
请等一下！副使的声音稍显变调,他制止玛莎的手都在颤抖,这么珍贵的药草……用在……他不敢直言不要用在自己上司身上,心中却觉得这实在是暴殄天物。观使团其他人的神情,也十分认同。
使者固然高贵,可这是雾绒花,必须完整地带回去献给国王,怎能在这里就将其用掉呢
他不能让雾绒花在这里被这个傻子用掉！可如果不用,恶魔还会不会赠送给他们要将其吞下并完整地带回……得用什么理由呢
使者的脑中思绪急转,到底是一国使臣,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
雾绒花的药性强烈,我们须得让教士们给出合适的服用方法,万万不可浪费了药性,这样才能不拂了阁下的好意。
非常完美的理由。他简直在心里为自己叫好。
路茵果然松口了,既然这样,你们就将使者带回去,赶紧为他医治吧。
副使一阵狂喜,这下没有保护好天使羽毛的责任也能减轻几分了！说不定把责任推到使者身上,而雾绒花的功劳都是他的,他还能踹掉上司获得晋升呢。
使团把散落的天使羽毛残骸放入原本准备的精致的匣子,又命人用最郑重的姿态接过雾绒花,队伍打道回府。菲斯像阶下囚一般,被几个人牵制着拖走,但他看着疯掉的使者,眼神却流露出几分快意。
大戏落幕。和凄凉萧瑟、狼狈离去的使团队伍不同,路茵这边则是一片欢腾,收入了大笔物资,不得不庆祝一下。
开宴会喽！
她从牲畜中挑出几头因长途运输而精神萎靡的牛、羊、猪,各自宰杀一只,洗净切块。没有足够的炊具同时烹饪这么多肉类,最佳选择依旧是烧烤。除了鸡和羊肉取一部分炖汤,放入新鲜的蘑菇以外,其他的肉抹上香料和盐腌制,通通架在火上烤。有了黑胡椒,烧烤的滋味定会美妙许多。
甘蓝叶子洗净,准备包裹烤肉解腻；洋葱和蜂蜜搭配莴苣,再拌入撕成丝的鸡肉做成沙拉。昨天才脱粒晒干的小麦粒碾成面粉,在奶牛那挤了新鲜的牛奶,用柠檬去腥后加入面团,发酵,放入掏空的石头中,用火魔法在外面炙烤。
所有花花绿绿的美食准备完毕端上桌后,路茵去把贝菲摇醒。
进入冬天,她睡得越发久了。平时,路茵通常不会打扰她,但今天有美食,怎能忘记好姐妹呢
贝菲,起床啦。
不是自然醒的贝菲起床气很重,睁开眼帘的同时四周都要冻结了,那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氛围。
……谁在打搅我睡觉声音低沉刺骨,带着杀意。
开宴会啦！路茵恍若未觉,兀自将贝菲扯到桌前摁在座位上。琳琅满目的菜品和扑鼻而来的香气瞬间消散了贝菲的起床气。
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