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尖叫的是一名女童,声音尖锐、带着孩子特有的高音。她涕泪横流,抽噎着扑到修女玛莎的怀中:玛莎修女,有黑猫!呜哇……
没事的,别怕。玛莎立刻将她护到身后。
赫尔曼迅速抄起了一把锄头,那是路茵借给他们用来建房子的工具之一,哪里有黑猫!他如临大敌,一股要和怪物拼命的架势。
此时,众人的目光被一道黑影吸引,那道黑影如闪电般迅速窜向高处,所有人的视线不自觉地集中到同一个方向——新屋房顶。
伽斯特毫不畏惧地蹲在屋顶上,口中叼着一只死老鼠,冷冷地俯视着他们。
老子捉只老鼠,看什么看
这只黑猫通体漆黑,没有一丝其他颜色,仿佛是从夜色中取下一块,捏成了猫的形状,虔诚的教徒们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赫尔曼恶狠狠地说道:该死的恶魔眷属,竟敢闯入魔法师阁下的领地,看我不把你打死!
他伸长手臂,试图用锄头打伽斯特。锄头当然够不着,伽斯特岿然不动。
路茵连忙伸手制止了他:别别别,别害怕,不用担心,这是我养的猫。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连风声都不敢呼啸。
静默了片刻,玛莎颤抖的声音充满不敢置信,她确认道:魔法师阁下,您是说……这只猫是您养的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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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炉中,橘红色的炉火如精灵般跳动,然而房间内的气氛却完全不如火苗那般轻盈灵动,反而像是灌了铅一般。
教士们围在橡木桌前,孩子们则躺在新做的床上。尽管没有被褥,疲惫的他们依旧熟睡着。
这里既温暖又平静,比他们在野外风餐露宿的睡眠条件要好得多。
三名成年教徒——托马斯、赫尔曼和玛莎,神色凝重。他们的目光时不时瞥向熟睡的孩子们,眼中闪过挥之不去的忧虑。
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年轻的男教士赫尔曼忽然伸手捂住了脸,痛苦的声音从指缝间溢出:是女巫,她一定是女巫!我们上当了!
只养了一只黑猫,还不能断定她是女巫……老人托马斯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激动的赫尔曼打断。
您也看到那堆野猪骨头了吧昨天我们进屋前,那些野猪还在火上烤制,今天它们就全都变成了骨头。肉去哪儿了——这里只有她!
也许……是魔法师阁下修习了什么生僻的魔法……
饲养黑猫,离群索居,这么恐怖的食量,而且还不信教,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阁下救了我们的命……
谁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说不定是要先把我们喂饱喂胖,然后再吃掉!女巫不是有那么些吃人肉的吗
无论是童话还是现实中的案例,都不乏这种传言。
最终,赫尔曼沉痛地说道:我要离开这里,明天我就走。
玛莎急切地道:这……可是伦德的身体,恐怕……
难道要让其他的孩子们都在这里,成为女巫的腹中餐吗!赫尔曼拔高了音量,这也是不得已的,谁让我们不够警惕,踏入了女巫的陷阱。看来,只有暂时放弃伦德了……
玛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说什么你要把伦德丢在这里吗
赫尔曼沉痛地说:这一路来都是我在背他,我和他的感情很深,要放弃他,我也十分不忍心。可是,我们必须对其他孩子的生命负责,否则就违背了我们带他们逃出来的初衷。
不,不行,我没有办法抛下他!玛莎双手捂住脸,痛苦地说,而且,其他的孩子也不一定走得到卡布镇,外面那么冷,又没有吃的……只要能让孩子们活下来,就算是女巫,我也会投靠她!
你要成为异教徒吗,叛变者!
好了,你们两人不要再吵了。老人托马斯发话,赫尔曼和玛莎都安静下来,听他的决定。
赫尔曼,我明白你的恐惧,但你也必须承认,我们现在出发,没有粮食,也没有御寒的衣物。很可能所有人都折在路上,不然我们也不会请求留在这里。
赫尔曼硬气地反驳:那又怎么样就算是前路危险,也好过待在这里和女巫作伴。
托马斯伸出手掌,制止了他的话头:我看这位女巫的心性,不像是那些修习黑魔法而抛弃人性的家伙。她为了获取食物而亲自务农,对我们的餐前祷告也没有流露出厌恶。我愿意相信我的直觉,我要留下来,赌她是一位好人。
赫尔曼听闻此言,猛地吸了一口凉气:你简直是疯了!你要拿孩子们的命来赌吗
托马斯的目光坚毅,低声说道:我认为,赌她的品性良善,远比继续跋涉赌命要有价值。
老人的阅历让他做出了和赫尔曼截然不同的选择。
哪怕我真的看走了眼……早在出发之前,我就已经有了能送你们多远就算多远的觉悟。我这把老骨头死在哪里都无所谓——此处,就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他神色满意又眷恋地看了看这栋崭新的房屋,这座房子和我小时候父亲建造的一模一样,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就让这里成为我这个老头子的坟墓吧。
赫尔曼塞声音苦涩嘶哑地质问:那孩子们呢您要孩子们跟您一起陪葬吗
赫尔曼,我老了,我知道你可能不服我,但就这最后一次,请你尊重我这个牧师的决定。
牧师的职位比赫尔曼的普通修士要高。这一路,他们都是听着托马斯的命令、仰仗着托马斯辨认食物和药草的知识,才能走到这里,对他尊敬无比。
赫尔曼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最终,他只是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呢喃道:疯了,你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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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火在壁炉里烧了一夜。
玛莎从温暖的睡梦中醒来,第一眼便看到孩子们天使般的面孔仍在熟睡,每个人的面容都很平静,甚至带点微笑。
她的心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起床走到屋外,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托马斯已经醒了,正在火上煮着什么。
托马斯牧师。玛莎向他问好。
屋外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赫尔曼……终究还是走了吗
一个虔诚的教徒是无法放下自己的信仰的,我们只能为他祈祷,希望耶瑟会保佑他。
玛莎赞同,双手合十向着天边祷告,同时也希望天神宽恕选择了逃避的她。
哎呀!
祷告完,玛莎正要往农具的方向走,却被脚边的东西吓了一跳。那是一团灰扑扑的大田鼠,足有两三只,还活蹦乱跳的,被拴住尾巴压在石头下。
噢,这些是我逮的,田鼠会破坏阁下的田地,我看到窝,就全部抓来了。
玛莎定了定神,您说得对,我们应当为阁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来报答她。不过……为什么还要留着这些老鼠的命,是准备吃吗
她的眼中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老鼠可能会带来瘟疫,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当做粮食。
不是。托马斯让她放心。
很快,玛莎就知道了这些留着这些老鼠的作用。
托马斯把这些田鼠摆在路茵的田地中醒目的位置,摆得庄重整齐,像是贡品。我们得罪了黑猫,一定要想办法取得它的原谅,避免不幸降临到我们身上。
尽管愿意留下来,他们心中还是担忧与黑猫共处。
黑猫没有来拿走贡品,反而是路茵早起干农活时先发现了田鼠,一眼便领会到这是献给伽斯特的礼物。
这群人还挺上道的。
她没再提昨天的事,见修士们少了个人,也没问,只要托马斯还在就行。
今天开始修温室吗
任您差遣,阁下。请告诉我您的具体要求……
玛莎接手了农活,路茵则和托马斯忙活了一天,确定了温室的规模和大致造型。休息时,看到那三只田鼠仍然摆在田里。
路茵有些意外。
咦,还没拿去玩啊
接下来的几天,托马斯日日变着花样给加斯特上供,伽斯特却一次都没领人类的情。
田鼠、逗猫草、草编动物……这位老人家会的小玩意儿还真多呢。路茵掰着手指头数着。
哼。以为这点东西就能收买我,人类真是愚蠢。
诶是吗那你不要每天去看……呃不是,那什么才能收买你——伟大的伽斯特大人,小的只是想知道您喜欢什么,以后好给您准备!
龙的眼珠,独角兽的毛做的毛球,还有你那愚蠢的脑袋的头盖骨之类的。
…………
第二天,路茵笑容灿烂地对托马斯说:那种猫不用讨好它也不会出事的,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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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真的吗,赫尔曼修士
神圣教堂的侧面小房间中,高悬的神圣十字架下,格吉尔牧师——一位头发花白、和托马斯同样着装的中年神职人员,浓密的眉头紧锁,正注视着面前年轻人苍白的面庞。
天神在上,我所说的句句属实!格吉尔牧师,请教会快派出审判官,救救孩子们吧!
说话的正是赫尔曼。他从路茵那里离开后,经过数日跋涉,总算抵达了卡布镇。连日高强度的行走让他虚弱不堪,缩在毯子里瑟瑟发抖,不断打颤的牙关几次好险咬到舌头才把遭遇女巫的事情报告清楚。
先是恶魔,现在是女巫……我的教区究竟犯了什么错……啊啊!格吉尔牧师羞愧难当,不断地祈祷忏悔。
赫尔曼将两件事联系起来,自认找到了因果,女巫一定是听说了恶魔的传言,前来朝拜的!我们必须把这个势头遏制住,否则会有越来越多的异教徒前来,黑暗会逐渐侵蚀这座小镇。
说得没错,没错……格吉尔牧师连连点头,继而又为难道,可我们这种小镇的审判官……平日只负责一些书籍审查的工作,要他与女巫战斗……
这不是还有我吗,格吉尔牧师。
一道清澈高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门外之人毫不讲礼地径直推门而入,他身穿精致的神袍,帽子上镶嵌着象征地位的宝石,更令人意外的是,此人还有一张如天使般堪称青涩的面孔。
教会的地位多与年龄相关,这么年轻的人能做到足以头戴宝石的地位,本该是匪夷所思的。
赫尔曼却从服饰上阅读出了他的圣职,立刻从毛毯中钻出,行礼。
圣……圣裁官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