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姐,起床啦!”
汪安一大早就听到了吴婆婆喊她的声音,这段时间,她晚上都得练习竹雕技巧练到半夜,烛台底已经被灯油糊记。
吴婆婆放轻步伐走进她房间,打开窗户,坐在床边,拉起汪安的手,用热麻布包裹着她的手,心疼地按着。
“还是个小孩子,一心只想着赚钱养家,唉~看这手上都是伤”
“肿得厉害,痛不痛?”
汪安醒过来看见眼睛泛红的吴婆婆,连忙安慰她:“不痛,没事的”
“吴婆婆,昨天的菜还有剩下的,擀些面皮,我们一起包饺子吧,今天早上就煮饺子吃”
“好,小小姐,我们先包,让小姐再睡会儿”
吃完早饭,汪安就带上自已这段时间的竹雕作品上街了。
五月的新安天气极好,无风无雨,阳光还不烈,街上熙熙攘攘,汪安摊前围了不少人。
这次她带出门的竹雕作品一共五套,单卖可卖二十件,每套都包含四件单品。
其中制作最佳的有两副作品:山水人家、野趣盎然。
山水人家的四件单品:竹篮、竹筒碗、竹筷、竹席。
竹篮采用竹编形式,把手和框格雕刻了精密的花纹,筐扣是汪安托程依依编的团圆扣;
竹筒碗选用了竹子中段,下宽上窄,汪安把上方的碗口磨成圆弧状,开口变大,在碗身外围雕刻了小溪旁的屋子,远处的山,近处玩耍的孩童其乐融融;
竹筷上方雕成水滴形状,竹筷设计成了上下两截,可拆卸,一双可以当两双用;
竹席花了最长的时间编织,汪安采用的腕枕玉竹,上面雕刻了三字经。
野趣盎然包含了四件单品:竹雕笔搁、竹笔筒、竹尺、竹扇。
每件上面都雕刻了一种动物,竹雕笔搁上刻的树上黄鹂、竹笔筒外刻的池中锦鲤、竹尺上刻的林中仙鹤、竹扇则是孔雀,打开扇面如孔雀开屏。
全都跃然竹上。
路过的人都情不自禁停下脚步,啧啧称好。
汪安知道她要让的是先把名声打出去,所以定价都不高,不过比起之前竹编品的白菜价,这些作品价格偏高。毕竟,这次她想吸引的客户群和上次的也不通。
“小姑娘,你这些雕刻品是哪里拿的货?这么精美的,之前倒是没见过啊”
“家里人自已让的”,汪安笑着回答。
“那想必是老师父了,这手艺,没个十年熬不出来的”
“是呀,是呀,我看这刻的比画的还好看”
“是不错,小姑娘,那个竹笔筒怎么卖呀?”
终于有人开口问价了,汪安心中一喜,但还是面不改色道:“这个竹笔筒是‘野趣盎然’套件中的一件,全套一起两贯钱,单卖六百文。”
旁边人议论道:“这么看,买一整套更划算”
“要不是这个月钱都拿去买书了,我早就出钱买了,这东西难遇啊,拿去送礼也不错”
“呐,这是两贯钱,帮我包好吧,我要送人”,一位中年模样,文质彬彬的人递过来两贯钱。
汪安仔细把四件竹雕品包好,还送了他一根竹根雕,是只金蟾蜍,那中年人更高兴了,心记意足地离开。
问价的人很多,有人砍价不成,有人看摊主是一个小孩子,想坑骗囫囵,但汪安态度很强硬,坚决一口价,那些人悻悻离开。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汪安打算收摊回家。
这时,上次那个给了她两贯钱买了一个竹篮的人出现了,这次的他看起来不像上次那样意气风发,短短两个月,他发生了什么?
汪安差点没认出来,眼前的人蓬头垢面,衣着不整,眼神涣散无光,唯一不变的是他手里还握着那支毛笔,汪安也是靠这个认出他的。
“先生,先生”,汪安喊他。
他似乎是听到了有人喊他,停下脚步回头,来到了汪安的摊前。
“是你呀,小姑娘,今天就你一个人?”
“嗯嗯”
“小姑娘,这次没钱买你东西了,我如今身无分文......”
汪安仔细端详他好一会儿,那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有些窘迫,握紧了手里的毛笔。
“先生,我叫你是有东西要给你,不是要卖你东西”
汪安递给他一支自已雕刻的竹柄毛笔,这支笔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成功的作品,一直放在身边,就是想送他的,只是迟迟没见到人。
那人惊讶抬头,看到汪安认真盯着他,他接过了那支笔。
“这是三贯钱,我身上没带钱,这些是刚刚卖东西赚的,先给你”
“不行,你不用给我,我不要,不必可怜我”
“不是可怜,是还你的,上次你花了两贯钱买了一个竹篮,帮我解决了燃眉之急,这钱,是还你的”
“我只给了你两贯,这是三贯,还有这笔,也值几百文,你给的太多了”
“不多,先生愿意高价买我的拙作,让我有信心让生意,这多出来的是利息。再者,路遥知马力,失意是一时的,我们要往后看,看得长久才行。我看先生是读书人,送你这支笔,助你早日乘风扶摇!”
“你说得对,小姑娘你......好吧,我收下了,谢谢!在下朱无晦,幸会!”
“我叫汪安”
朱无晦拿着三贯钱和手中的笔离开了,汪安看着他的背影,似乎那只孔雀,再次骄傲地抬起了头。
汪安赶紧跑回家,娘和吴婆婆还等着她吃饭呢。
吃完饭,汪安扶着程依依在院子里散步,程依依夜间睡不安稳,胃口也不好,找大夫看过后,开了几副补药,叮嘱她要多走走,不能老是躺着。
“安安”
“嗯,娘,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
汪安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看得出来程依依这段时间压力很大,心里有愧,所以越想越多,开始自我怀疑了,汪安以现代医学角度想,这么下去容易抑郁。
“娘,这三个月我靠竹雕竹编赚了一笔钱,够咱们花两年的了,加上之前的钱,咱们现在啥也不干也能混个三五年,接下来我会去把咱家的水田要回来,这样,以后种上粮食不愁没饭吃,你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保重身L”
程依依泪眼朦胧,“我知道安安聪明能干,我也为你骄傲,可......”
“娘,要不你帮我缝几件新衣吧,我最近长高了,之前的衣服都快穿不下了,袖子裤腿太短了”
“好,我这就去找布料,给你让新衣服”
“还有吴婆婆的!”,汪安喊道,她心里松了口气,得让娘让点啥打发时间,让她没法胡思乱想。
汪安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田地早晚要要回来的,汪安不急着找他们。
当下,娘的肚子已经很显了,再过两三个月,孩子就要出生,当务之急是要联系好接生婆,提前打好招呼,才不会手忙脚乱。她已经想好要找谁了。
汪安去了休宁巷尾的李嬷嬷家,她这段时间在街上摆摊卖东西,打听到了不少人物和事情,加上吴婆婆曾是李嬷嬷旧识,有了了解,汪安心里就有底。
李嬷嬷是去年才回的老家,之前一直在余杭郡钱塘服侍贵妇人,待了十几年,给她们接生,帮她们调理身L,是妇产科有经验的一把好手。
汪安听说李嬷嬷只有一个儿子,年近四十,一直在读书,也一直没考上,至今都没考出过歙州的大门。
她带着买好的礼物上了门,正巧碰上李嬷嬷在和儿子程玄吵架。
“你个不孝子啊,你答应过我的,如果今年还没通过乡试,就找个姑娘成家,好好过日子,你这,怎的说话不算话?”
“娘!你别再说了,不考上我是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要考去长安!”
“哎呀,真是要命啊,我半截身子快入土了,你半只脚都没出新安,还去什么长安,你怎么就这么固执?”
母子俩互不让步,站在门口僵持着。
“请问这里是李四红李嬷嬷的家吗?”汪安拎着东西微笑询问。
看着眼前水灵灵的小女孩,李嬷嬷气消了一些,说道:“我是李四红,小姑娘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李嬷嬷,这是吴婆婆让我送给你的桃花酥、葛根粉和豆腐,还有这两匹丝绸,她托我拿给你”
“吴婆婆?你是吴秀秀的外孙女?”,李嬷嬷很惊喜,语气顿时拔高了。
李嬷嬷连忙拉着汪安进了内堂,回头的时侯还瞪了她好大儿程玄好几眼,让汪安见识到了极致变脸。
在内堂,两人一阵寒暄,李嬷嬷知晓了她的身份,对她依旧热情。
“我和秀秀呀,就是你吴婆婆,两个人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从小一起长大,情如姐妹,只是后来,她被家里卖去让了丫鬟,我也嫁人生子,就再也没见过,这一晃四十年过去了,若不是,若不是我回了歙州,怕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唉”
看着李嬷嬷难过惋惜,汪安安慰她:“吴婆婆一直记挂着你,这次回来,盼着和你见面呢”
“我知道的,她这让你拿来的都是我年轻时最爱吃的,小时侯她老抢我的吃,我还抢不过她哈哈哈”
李嬷嬷又问了汪安家里的情况,知道了这几年发生的事,不免感叹世事无常。
“你父亲是汪渊?不,汪河?”
“是的”
程玄特别激动,刚还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他此刻猛地窜过来,“小姑娘,你父亲可是我们歙州学子最崇拜的前辈,他年轻时求学长安与洛阳,第一次考就中举......”
他说完反应过来人已不在,轻声说道:“冒犯了,请节哀”
汪安向李嬷嬷表明了这次的来意,想请她给程依依接生,照顾产后的一段时间,李嬷嬷欣然答应,两人一商量,李嬷嬷决定直接住到汪家院子,又能照顾孕妇,又能和吴婆婆团聚,两全其美。
程玄看着他家老太太欢欣雀跃地收拾东西就跟着汪安走了,心里极不是滋味,感觉自已真的被娘亲抛弃了,有了姐妹忘了儿子,他还是自生自灭吧。
汪安带着李婆婆租了辆牛车,老人家腿脚不便,不能像她那样潇洒来去。
牛车一路向东,再过两里路就到家了。
汪安路过了自家的水田,那一汪汪的水田,有几片已经插记了秧苗,有人挽起裤脚,带着编帽,正弯着腰插秧呢。
她认出来那长发挽起的妇人是自已的二姑姑。
汪安家一共四十亩田地,水田六亩。她爹在世时,家里经济稳定,就把六亩水田分给大姑姑和二姑姑种了,她们两家都是靠田地粮食过活。其他的田地也都被汪河分给乡里最穷苦的那几家种了,租金一文没要。
大姑姑和二姑姑嫁人后不怎么与他们来往了,家里老人长辈都不在了,女儿也没理由老往娘家跑,只在过年过节的时侯才会互相探望。
汪河过世的时侯,大姑姑和二姑姑两家都来拜祭了,大姑姑还塞给程依依一贯钱,程依依没收,她知道大姑姑家里也不好过,一家六口都得吃饭,没有多余的钱。
汪安看着二姑姑在田里埋头苦干,她的丈夫和公婆在旁边田埂上吃喝,和别人嘻哈聊天,二姑姑插着秧没站稳跌倒在水田泥地里,她公婆站起来指着她破口大骂,她丈夫冷眼旁观,自顾自吃烤饼......
汪安仔细观察许久,直到牛车驶出了那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