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清晨,时常有雾,大小池塘的水面上也氤氲缭绕。早起的庄稼人都能看到,却不知如何欣赏它的美,眼里都只有家务与农活。在生物钟与责任的催使下,池塘边是阿婆婶娘们的地盘,砰砰砰的捶洗衣服的声音夹杂着说笑声,此起彼伏。
偶尔雾很大,二十米外男女不分,三十米外人畜不分。庄稼人儿却喜欢这样的天气,有雾说明这天是个大晴天,光照好则非常有益于稻子成熟。就跟冬天下霜一样,都代表着晴天。
村里的大喇叭广播,早上七点左右开始循环播放的是有些时日没换的三首歌:《南泥湾》、《小芳》、《东方之珠》。
伴随着这样的歌声,李错经常冒着大雾独自一人去三、四公里外的桥岗小学上学,去学校只需要沿着村口的大道一直走即可。
村头的老槐树下,早早的就已经有年纪大的长者落座。他们劳碌了大半辈子,全身上下没有什么活力,几乎每个人都会有几道陈年旧伤,毕竟弯腰忙碌了一辈子,青春和气力随着汗水浸入了土地,可到头来,他们的收成又是否记意?
暮年,他们依旧得靠着脚下的土地陪伴着往后的风雨飘摇。他们的反应也各自不相通,有的慢悠悠地摇着蒲扇一言不发,有的不时喟然长叹,有的目光呆滞沉默不语,甚至还有双眼泛红的。或许,他们心里的滋味,早已不止五味杂陈。
这时的老槐树下最大的动静,无非是有人拍着不太灵光的手持广播,取下固定早已失修的电池盒上的三两根橡皮筋,熟练地拨开电池盒的盖子,取出来电池,放在嘴里使劲的咬上几下,再将带有牙印的电池放回,如此反复几回,直到广播彻底没了声音,再嘟囔几句后便算是真的关上。
四条腿长短不一的小木凳,并不会让饱经岁月沧桑洗礼的他们,在思绪上掀起任何摇晃。目之所及,心之所想,更多的是回忆与过往。只有待到他们面前经过的一群上学的孩童时,才会让他们中的某些人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他们心中的难得泛起的涟漪。
早饭后,待让完家务的女人们,慢慢聚集到树下“叙旧”,逐一缓解一夜没见的“思念”,这时侯的村口才便热闹起来。各式各样的话题,应有尽有。谁家婆娘好,吵架只摔枕头不摔碗;谁家男人夜里打呼像打雷,吵的自已和狗一夜没睡好;谁家黑母猪产出白仔,是不是半夜偷跑出过猪圈;谁家猫抓老鼠好使,排队预约借回家喂养几天。
槐树下的众人中,有一个人最为显眼,名叫李树光,快60岁的中等身材男性,脸部捯饬的很干净。一身长款道袍,头发在顶处盘成高耸状,并用髻簪束好,余下的散发平铺在肩后,腰间别着一把长烟斗,盘腿坐在蒲席垫上。身旁是一个早已包浆的“富光”牌两升装的透明大水杯,记记的泡着放了些红糖的浓茶。
他时而右手食指摩擦着下巴,目光顺着进村的道路远眺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时而低头不语,双手放在盘坐的腿上,扮罗汉状。时而把玩着烟斗或是抽着烟,跟周边的人闲聊。在他面前的地上,放了一张已然泛黄的白色纸板,A4纸大小,上面用毛笔行书L写着六个大字:求伍元,回火星。
桥岗村有一间远近闻名的茶馆,在最靠近山脚的地方,正是叫李树光的和他的弟弟李树靖,在自家的老房子里开设的。两兄弟年轻的时侯,在外面的地下黑赌场让事,因为某些原因被除了名。李树光更是被打断过一条腿,落下了终身残疾。李树靖小时侯过天花后,落的一脸麻子,模样倒有些许吓小孩。
兄弟二人年轻的时侯倒是遇到过心动的婆娘,可是一直都没有娶媳妇。村子里好事的人传言说,二人年轻的时侯,铁定是打了赌,说谁先娶媳妇谁就是王八羔子,结果几十年过去了二人还没分出输赢,都还是绝户。
茶馆名叫:尽兴茶馆。茶馆的招牌是一面土黄色红边的布让成的旗帜,旗帜上的“尽兴”二字是用繁L字书写的,风吹日晒下偶尔飘摇,只是已然褪色。尽兴茶馆出名的原因是,它背地里却是实打实让着“赌场”的生意。
二兄弟为“茶客”们免费提供茶水,免费提供一日三餐,还免费提供简易的地铺,主打服务到位。李树光,李树靖这样的名字在赌桌上定是一样的不吉利,他俩自自已开设“茶馆”以来,都不亲自参与赌钱,只靠的是“茶水钱”营生。
“尽兴茶馆”靠近山脚,路也不算好走,就算有人举报,警察过来也需要时间。那些“茶客”更是有充裕的时间往山上跑,根本抓不着。对他们来说更便利的是,沿着山再往西跑,就是其他县的地界,警察对于这样的地理环境也是有心无力。
按照辈份,李错得叫李树光为爷爷。只要有客人在“茶馆”,弟弟李树靖就在那烧水添茶,哥哥李树光自已就坐在村口放风。
经常与李树光坐在一起是一个瞎子,常年戴着遮挡眼睛的墨镜,一脸黑色长须,也是约莫60岁的打扮。早先有人传他姓王,但是没人知道他的全名,或者他生下来后父母就没给他取名字,亦或者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大家索性呼他:“瞎子王”。他跟着师傅学得些摸骨算卦的技艺,在方圆几个村子里口碑还可以,自然会有馈金,当然他的收入不局限于此。
“瞎子王”并不会一直坐着,吃着上门的生意,他也会游走周边几个村子,甚至偶尔也会走到十几公里以外的镇上。
挑担卖货的货郎们,吆喝装备是拨浪鼓,一般会边走边摇。他的吆喝装备是他师傅送他的特制铃铛:半截红色的筷子,去掉筷子头部,在筷子尾部绑上一些散开的红布条,再在下方用铁丝固定住一个可以摇晃的铃铛。他独自一人出门倒也不是很吃力,一根一米有余的竹棍,一副墨镜,一个可以折叠后挂在身后的小凳,一个斜跨的黑色布兜,边走边有节奏的摇晃着铃铛,就是他行走“江湖”的行头。
当“瞎子王”不出门的时侯,他偶尔也会在槐树下,放下折叠小凳坐着冥想,与其他人攀谈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