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近亥时,南宫府内除了看门的小厮身旁放着灯笼的亮光,再无灯火,黑暗中三道人影无声地穿过条条廊道,匆匆忙忙。
“廉夜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楼小小扯了扯披风的帽子,步履匆匆地跟在百里身后,不忘回头再问廉夜安,她依旧想不明白,为什么廉夜安突然会有这么冲动的决定。
“知道的!小师姐,特别清楚!也没喝酒!你放心,快走吧,万一被发现就走不了了。”廉夜安推搡着楼小小让她快走,半夜跑路这种事本来就是很急迫的,万一被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的暗卫给发现了,这路就跑不成了。
说来也奇,这一路走来,廉夜安都感觉不到附近有人,放在以前,特别是在生辰宴后,她走到哪都能感觉到有几双眼睛在盯着她。
可能是最近事情多,都被南宫曜派去处理了,廉夜安也就没多想。
楼小小见廉夜安说不动,回过头又去对百里说:“师父,你怎么能同意,要是被南宫曜发现,他不得一锅端了你的老窝,到时候你自己找地方哭去吧。”
“闭嘴,快闭嘴,我还怕他一个南宫曜不成,再说她未婚妻小命还在我手里捏着呢,他敢把我怎样?一点出息都没有,看看你师妹,拜师还不到一天,就把你师父做事的魄力学了个三四成,瞧瞧你,这么多年了,一成都没学会。”百里并没有觉得这事做得有何不妥,虽然!半夜偷跑,有损她颜面,但是!她就喜欢这种刺激感。
“到了,到了,”廉夜安实在不想楼小小和百里在这种时辩出对错,走快两步到前头说:“有仆人看守,怎么办?”
三人来到廉夜安之前偷跑用的偏僻院落的后门,显然,为了让廉夜安安分,南宫曜早就在府里每个能通到外面的门安排了仆人日夜看守。
“我知道一个地方,没人看守的,爬个树就能出去,不如我们出那边吧。”廉夜安压低声音小声地说。
百里嫌弃地白了廉夜安一眼:“也是个没出息的。”从怀里拿出半根香点燃,有淡淡的香味飘出,廉夜安觉得还挺好闻的,拱着鼻子想再闻闻,楼小小将一块帕巾递给她说:“别闻,这是催眠香。”
廉夜安赶紧憋住气,接过帕巾捂着口鼻,看着守门的仆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后跟着百里大摇大摆地走出南宫府。
楼小小捡起仆人身旁的灯笼,道:“趁雨停,先回一趟别苑收拾东西。”
廉夜安点点头,转身默默看了眼这偌大的南宫府,踏出来的这一刻,她才真切地感觉到分离的痛苦,内心生出强烈的不舍。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百里走在前面,没有回头看过廉夜安。
廉夜安收回目光,割断了最后一点的留恋,转身跟上了前面两人的脚步,微弱的灯火在昏暗湿泞的巷道中越行越远直到完全消失在街头。
然而在三人彻底走远的时候,一只幽蓝色蝴蝶停在了被打开的后门的门栓上,风轻轻一吹被化成了灰烬,飘散在空气中。
次日的太阳没有如约升起,迎接人们的依旧是暗沉的阴雨天,一队军马如离弦之箭在街上驰骋,往皇宫而去,矫健有力的马蹄溅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泥水。
南宫曜带着军中其他几名重臣进宫面圣,接受皇帝的任命,一番任命的流程结束后,南宫曜就要披上战争带兵出发。
全城的百里自发地站在出城必经的街道两旁,等待着出征的队伍。
南宫曜一出皇宫便赶回府中,南宫夫人见到他便第一个迎上前去,欲言又止的艰难模样。
“母亲,稍后儿子再去拜别您和父亲,我先去找安儿。”南宫曜时间不多,一心想找廉夜安,并没有注意到南宫夫人的异常。
南宫夫人拉住自家儿子,道:“阿曜……不用去了。”
南宫曜收回脚步,回过头:“什么意思?”
南宫夫人不知该怎么解释,今日一早,小昭就跑到她面前哭诉,说自己的小姐走了……廉夜安走了,走得悄无声息,只给每个人都留下了一封信。
“小安,她……已经走了……”南宫夫人抓住南宫曜的手松开垂下,她身后的南宫钧及时扶住了她的肩膀,并对怔在原地不知是怎么想的南宫曜说:“小安是个懂事的孩子,她这样做也是不想你为难。”
南宫曜脸上的神情在一阵复杂和恍惚之后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淡,道:“儿子明白。”
“我先回房准备,过会儿再正式向您二位拜别。”南宫曜面色没有半点波澜,告了辞,便转身离开。
“夫君,阿曜他这是……”南宫夫人心中不安,这样的南宫曜让她想起了廉夜安没来之前的南宫曜,神情清冷,眼底如深渊不见有光。
“没事的。”南宫钧安慰着爱妻,只是他的眉间也透露着担忧,真不希望变成他们想的那一样。
南宫曜走路带风,快步回到自己的院子,刚进院子就看到了廉怀瑾坐在门槛上等着他。
廉怀瑾见到南宫曜便站起身,南宫曜走过去,目光浅淡地落在廉怀瑾脸上有些红肿的眼眶上,道:“哭过了?”
“……没有。”廉怀瑾揉了揉眼睛逞强道,拿出一封信和一个包袱递到南宫曜面前说:“她留给你的……你能不怪她吗?她说这是她想到的唯一可以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南宫曜看着那信封上“二哥,亲启”的潦草字样,目光顿了顿,还是伸手接过了信封和包袱。
“阿琮还在哭,我得先回去了。”廉怀瑾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绕开南宫曜就跑出了院子。
南宫曜手指紧了紧,将信封捏得变形,冷笑一声:“呵——两全其美。”成全的又是谁。
南宫曜回到卧房,将包袱随手放到了桌子上,目光紧紧盯着手上的信封,狠狠地咬了下唇,撕开信封,取出信打开:
亲爱的二哥:
道歉的话想再见面时再亲口对你说。
以下是我对您千叮咛和万嘱咐,请查收:
心口上的伤是否经常发作,我已研制了一种护心丸,一日三次,一次一颗,切记切记,要按时吃。皮艾斯:药有点苦,多喝点水就行。
打战环境恶劣,毒蚊毒虫多,给你调了一些杀蚊水,有事没事涂一涂,这样就不会在砍敌人的时候不会因为手痒而砍岔了。皮艾斯:杀蚊水有香味,不要因为觉得像女子涂的香脂而放弃它,你会后悔的。
经常挥剑挥刀有损关节,为了你更好地砍死敌人,我特别研制了一种关节修复的膏药,有空涂一涂,挥剑砍人更利索。皮艾斯:膏药颜色有点吓人,请自动忽视,重点看疗效。
……
战场上刀剑无眼,护体软甲记得穿上,心口可以放块护心镜,听说这样能保命。
巧读一书籍,说用红绳绑在铜钱上,打战的时候带在身上,可以求神仙保佑,你信不信不重要,反正我信了,挑了个最亮的铜钱给你做了一个,拆包袱的时候请注意,别掉地上了。
皮艾斯:目前只想到这些。
皮皮艾斯:以上所提药物,我都有标明名字和用途,用前请仔细阅读,还有,药很贵,匆浪费,我仅剩的小金库全搭里面了。
安儿在此祝你早日凯旋,平安归家。
最后的最后,理解你忙着打仗不会想我,但我会时时刻刻为你祈祷的。
再见啦,南宫曜。
落款:廉夜安。
南宫曜看着上面大大小小几十条的叮嘱,写满了整整五张纸,南宫曜原本再次变得坚硬起来内心又一次出现了裂痕。
南宫曜打开包袱,里面是各种药瓶子,和他给廉夜安的护命软甲,每个瓶子上都仔细地写上的药名和用法,谁也不知道廉夜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些的。
南宫曜拿起了软甲,有一面小铜镜和一枚铜板掉出,南宫曜放下软甲拿起铜镜和铜板,铜镜是当初在玉轩斋他买给廉夜安的……铜板上红绳穿过中间的圆孔一圈一圈地紧绕着铜板。
“呵——哈!哈哈哈哈——”南宫曜捂眼放声大笑,只是这笑声又欣喜又无奈可到最后却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是单纯地狂笑。
南宫曜放下遮眼的手,布满血丝的腥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手里的铜板,漫不经心地喃喃自语:“安儿啊,安儿,人都走了,还要想方设法的折磨二哥,你的心可真狠……”
“呵——”南宫曜倒吸一口冷气,平复下了心里起起伏伏的情绪,将信折好放回信封,和铜镜和铜板一起放进包袱内,放好。
南宫曜走进里屋,屋中间一件银灰色的战甲挂在衣架上,锃亮的盔甲,片片银甲如深海最坚硬的鱼鳞,未靠近已有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