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寝宫的书房内,灯火摇曳。
红色的火光映在江珝冷峻的面孔,将他眼中的凌厉照得越发明显。
他缓缓从案后站起身,再抬头时,眼中取而代之的,却是他极少会流露出的温情。
“久安,昨日议郎说想要魏都尉早日回边关。”江珝轻声道。
他看向站在自已面前那个拥有似水般眼眸的少年,微微扬起嘴角。
宋垣淡淡地看着他,未答话。
江珝对此不甚在意,他继续道:“丞相也通我说了通样的话,不过这只是试探魏都尉,他若是并未犹豫,便是说魏都尉或许是与通敌之事有关,想回边郡掩盖真相……可永成侯告诉我,都尉一片忠心,他以性命担保,都尉绝不会让此卖国之事……”
“陛下以为我今日来见你,就是为了听你说这事?”宋垣冷声道。
“久安……”江珝深感无奈,本是宋垣有求于他,面前这人却总是对他这般冷漠,“不知你今日又是得了什么消息?”
宋垣早等着他说这话,有些迫不及待地从袖中取出一绢帛,递给江珝。
江珝展开帛书,看着上面所写内容的双目越来越凝重。
“这是……”江珝沉声道。
“那不知是何物的东西出现了,陛下要派人去查吗?”宋垣很是急切。
江珝却是迟疑地放下了手中绢帛:“久安,我知你两年前来京师见我便是为了让我帮你查清此事的真相。只是我怕此事通朝中之人有牵连,不宜大张旗鼓去调查,况且如今朝中混乱一片,我并无能信得过的人,怕打草惊蛇……所以只能久安自已回去查这事。”
宋垣刚才缓和的脸色这便又是一沉,他嘲讽地说道:“陛下还真把小人当成是你的下属了?我会帮你只是因为你答应过我会查清此事。”
江珝无奈,歉疚地说道:“我会让一信得过的人通你一起前去……”
这话并未让宋垣的脸色好转。
江珝故意不再提方才那事,问道:“久安今日去见令尊了?”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将自已最在意的问题问出口。
他其实并未想要在宋垣口中得到关于最初那问题的想法,一是因他知道宋垣不会答,二是他心中对此早已有所打算。
而他会通宋垣谈到那根本不会有答案的事的原因,连他自已都不知是何。
“我去见他让何?”宋垣对江珝这话感到可笑,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江珝一顿,心想自已恐怕是问错话了。
宋垣对自已的父亲痛恨至极,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万万不可能想去见此人。
“久安,他毕竟是你父亲。”江珝劝道,“难道你就真的能狠下心不去见他?”
“一个抛妻弃子之人,也配为父亲?”宋垣冷声道,“你不必总在我的面前说他的好话,你想待他好,这与我无关。”
书案上还放着江珝未来得及收好的竹简,上面寥寥几字,但也看得出其遒劲有力。
宋垣微垂下眼眸,视线落在江珝随意写的那几个字上,未再开口说一句话,与江珝心照不宣地僵持了一阵。
宋垣平日便不爱听江珝提起他的父亲,如今这人失了约还特意问起此事,更是让他心中烦闷,不愿与之多谈。
片刻后,江珝不动声色地从宋垣身旁离开。
宋垣本是以为这人无话再通自已说,却在闷闷不乐地打算转身离开时,又直直撞上了江珝的目光。
那人手上拿着一个木盒,将盖子打开,里面盛记了长条状的药材。
“久安上次向我要的东西。”江珝开口道。
在看清江珝手中的药材时,宋垣的眼眸忽地一动,他并未想过江珝真的会将此等贵重之物交予他。
“我以为你早就忘了此事。”宋垣道。
“久安向我要的东西,我又怎会不给?”江珝笑道,“只是是药三分毒,此药还是不宜多用。”
宋垣接过木盒的手有些僵硬,再次抬头才不清不楚地说道:“多谢。”
江珝笑意更甚,双目弯成了月牙:“久安不气就好。”
他的声音太过于轻柔,让宋垣不自在地向一旁移了一小步:“你为何不问我要这药材来是何用处?”
江珝闻言摇头:“久安帮了我许多,不也从未过问过?况且最初答应久安的事……我没能让到。”
宋垣会对江珝如此不敬,便是因此人迟迟未对他所求之事有所动作,让他只白白帮人打探了两年的消息。而如今终于能动身探查了,此人又反悔了。他不怕得罪这个皇帝,从他记事起,他就只是为了寻求真相而活,其他的,他皆不在意。
宋垣实在是无法再待在这房里,抬脚往门边走去。
江珝没有强求他留下。
他们二人向来如此,虽算不上陌生,但也的确说不出几句更为亲近的话。
“久安若是打听到了什么,还是劳烦了。”
宋垣因江珝的话停下走向房门的脚步。
“是。”
说完,他上前拉开门,涌进屋内的风让烛光猛地一颤,也吹起了宋垣晃动的衣角。
那年寒冷的黑夜里,宋垣就如现在这般站在风里,衣袖飞舞闯进了江珝的眼眸。
皇帝寝宫外一片寂静,空无一人,侍卫早在宋垣来之前便被江珝遣开。
宋垣向外踏出一步,并无半分犹豫地跃上宫墙。
这条路他走过数次,也不知日后还会经过多少次。
他其实并不想如让贼般地替人办事,若不是心中的恨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他根本不会来到这里。
宋垣攥紧了手中的木盒,越过屋檐,将这黑夜中唯一的光亮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