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刚好路过。”汤雯说着很像假话的实话，想了想又调解气氛的说了句，“别难过啦，小伙子失恋啦？”
胡子闻言，竟然又当着汤雯的面吧嗒吧嗒落下几滴泪，用力的点点头。
汤雯：“……”
本来只是随口客套一句是不是失恋，没想到还真被她撞对了。
她很man的拍了拍胡子的肩：“走走，喝一顿。没有什么感情是一顿酒忘不掉的，如果没有，那就两顿。”
两人离开后，大熊直播这栋大楼的电源才终于完全关闭了。
汤雯把胡子带去附近一家口碑很不错的火锅店，沿路上随口闲聊，听着胡子颠三倒四的叙述，才慢慢屡清楚他这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情。
胡子失恋的女主角，正是刚才电脑上播放的热舞女主播，名叫“无糖柠檬冰”。
两人相识于半年前，据胡子自述，柠檬冰人美声甜，身材好、气质佳，是集甜美与勾人于一身的奇女子。
最最最重要的是，柠檬冰和胡子私交甚好，平日里聊天解闷、嘘寒问暖是必备，连麦唱歌、深夜哄睡也是常事，可以说是夏送清凉冬送暖风，深深的打动了胡子“据说”生人勿近的心。
总结下来就是胡子把柠檬冰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并且巧妙的避开了汤雯问的“那你给她刷过多少礼物”和“你们确认过情侣关系吗”所有这类尖锐问题。
“后来呢？今天发生了什么？”坐在店里，汤雯为胡子倒上一杯啤酒，推到他面前。
胡子似是不愿回忆今天的事，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又连忙放下，吐了一地。
“好苦啊……”他五官皱成一团，连喝了几大口茶。
汤雯以为酒变质了，赶紧尝了一口，发现就是普通啤酒的味道，才小心翼翼的问：“你……第一次喝酒么？”
胡子耳朵红了红，点了点头。
汤雯这下什么话也不敢乱说了，二十多岁的男孩子啤酒都没沾过，得多纯情啊。
胡子一声不吭的给自己换了一杯雪碧，才说：“昨晚，不，最近一段时间她回我消息都很慢，昨晚我就有点慌，就问她是不是还在和别人聊天。”
“……”汤雯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她说没有？”
“不……她承认她在和榜一聊天。还说……她以后陪我的时间会少得多，因为老板多了。”胡子镜片后的眼睛里突然充满哀伤。
“榜一”意思是主播贡献榜榜一，简单来说，就是给主播刷钱刷的最多的人。
“你是榜几？”汤雯灵魂发问。
“我一般用支付宝……”胡子下意识回答，很快捂住嘴。
“唉……”汤雯叹气，一口气喝了半杯，“胡子，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你我本无缘，全靠我花钱’？”
胡子不作声，但汤雯知道他肯定听过，这是直播圈子里很有名的一句话，说的就是主播和氪金粉丝。双方达成真挚的友情也罢，拥有甜蜜的爱情也罢，都是建立在粉丝先花钱的基础上，否则主播和粉丝一辈子也不会有交集。
有这样一个前提，什么友情、爱情，甚至是基情……似乎都不那么纯粹了。
“我知道，我就是舍不得她。而且汤圆，”胡子突然反问她，“如果你和一个男主播互相有感情，难道你不会和他在一起吗？”
“不会。”汤雯回答的毫不犹豫。
“为什么？”胡子不解，“无论你过去和他有什么利益关系，只要双方真心相待了，就足够了。”
汤雯不答反问：“胡子，你进大熊直播多久了？”
胡子突然面露尴尬，搅了搅火锅：“嗯……小半年吧。”
“怪不得。”汤雯了然的点点头，入这行时间不长，又在不和主播接触的美工组，有这个想法是很正常的。但其实，包括汤雯在内的几乎所有超管，都是坚定不会和主播在一起，哪怕是再洁身自好、赚钱再多的主播。
“汤圆……”胡子又颓下来，“你是不是也觉得柠檬冰不好？”
“什么不好？”汤雯问。
“比如……见钱眼开，或者出卖色相。”胡子垂下眼。
“不，恰恰相反，我觉得她很好。”汤雯认真的说，引得胡子精神一振，“你为她付出了，她给予你回报，她也很诚实，没有向你隐瞒自己和榜一聊天的事实。她完全可以双线聊天，吸引你为她打更多钱。”
胡子眼眶一红，眼见着又要感动的流眼泪，汤雯忙接着补充。
“但是胡子，和主播恋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男主播女粉丝多，女主播男粉丝多是很正常的现象，而且如果粉丝花了钱，主播跟花钱的粉丝关系亲近也是避免不了的事。这些事你能忍受吗？”
“我，我可以啊。”胡子一副死鸭子的嘴脸，“只要能确信她真的对我有感情。”
“是吗？哪怕她不在你身边？”汤雯毫不留情的举例，“每天晚上你一个人待在家里，难道不会忍不住想她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又在和哪个老板连麦，在唱歌或者在调情？可能一面跟你说着晚安，一面和其他人说‘我忙完了，宝贝儿’？”
“你别说了……”胡子捂脸。
汤雯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在青蛙直播的这两年，这样的例子，她见得太多了。
有女友的主播，火起来以后十个有九个要分手；没女友的更糟糕，和女粉丝谈恋爱，把大好的直播生涯全搭进去的都有。
她以前带过一个男主播，做的小有起色，贡献榜上多了好几位富婆。本来挺好的，但他隐瞒了自己的有女友的事实，常常在直播间标榜自己是单身狗，吸引富婆们给他刷礼物，下了播也和富婆们聊的火热。但他的女友也不是省油的灯，开了小号加了富婆们的好友，挨个暗示自己主播女友的身份，把富婆们一个个都赶跑了。
最后这位主播女友也丢了，富婆也没了，还两头不是人。
“你说我是不是该希望她一直火不起来更好？”胡子问，无不怀念的说，“我刚开始看她的时候，她只有我一个观众，每天跳舞给我一个人看，唱歌给我一个人听，和我一个人说话。那时候真的，挺美好的。”
“喜欢她就让她变好吧。”汤雯扭头看了看窗外城市霓虹灯光，谁都盼望心爱的人闪亮，但站的越高越闪亮，面临的诱惑就越多。
汤雯认同主播这个职业，但不认同粉丝想砸钱拉进和主播关系的做法。粉丝，或者说观众，对主播的打赏应该被理解为对精彩节目的付费，或者是表达对主播本人的支持。
也就是把感情停留在直播间。
说起来很理智，但真实情况往往身不由己，例如眼前的胡子。
“我试了很多办法帮柠檬冰涨人气，但是效果都一般。”胡子突然说，“我本来想找你帮忙出出主意的，现在看来不用了。”
“所以，你早上会跟我说那些话？”汤雯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今天早上，从未接触过的胡子会主动找到她说阿春的事，本就不太正常。
“对。”胡子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因为你是咱们这楼层唯一一个带过星秀区主播的超管。”
“那倒也是。”汤雯了然的点头。星秀区基本直播唱歌、跳舞、绘画或者乐器等才艺，她们这层只有手游区、端游区和美工组，哪来的星秀区超管嘛。
片刻后，一颗牛肉丸子从她的筷子间滑落。
“不是，兄弟。”她僵硬的笑笑，“谁告诉你我带过星秀区的？”
“没人说啊。我网上查的。”胡子一脸理所当然的看着她，“汤圆，你脸怎么也红了。”
“喝多了。”汤圆忙给自己扇扇风，她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热度，本来她喝酒容易上脸，这会儿气血翻涌更热了。
“你在哪里查到的？”她追问。
“青蛙直播网站以前公布过，好像是……明星超管墙吧。”胡子眼神突然有些躲闪，推了推眼镜，“我看过一次，记性好，记下来了。”
汤雯又饮了一大口：“哦，原来是这样。我以前是在青蛙做过一段时间。”
明星超管墙她知道，在官网上增添一个链接，展示她们一批业绩好的超管的成就和一些信息。
目的也很简单，激励超管加倍努力干活，也能吸引一部分站外主播。汤雯记得当时她的简介上就很夸张的描述了半世界是如何在她手上从默默无闻到飞黄腾达的。
问题是，青蛙高层最终否定了这种宣传形式，怕信息披露过多，外站会高薪挖这批精英超管。
这个链接页面从头到尾都只在后台放着，从来没有上线到正式网站上。
即便胡子把青蛙直播的官网设为浏览器主页，天天盯着看，也绝不可能看到“明星超管墙”这个页面。
“那……”汤雯假装不经意的问，“你还记得我的超管id叫什么吗？”
胡子低头吃了好几口菜，才小声问：“如果记得，会被灭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