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竹竿挑的首级,所有人都瞧见的,几乎同一个清晰度。
生在昆仑星,没人不认识那张脸:羽弗云歌。
“他,是你……朋友?”听见皮皮情绪不对劲,涂牛想问,又不怎么敢问,最后结结巴巴的还是问了。
皮皮木偶似的扭头望向途牛,呆滞空洞的眸子里没有任何内容。她机械沙哑的声音,干干回答三字,故事却无限复杂,“我老公。”
“什,什么?”以为自己听错的,不止涂牛,皮皮身旁另一名“护花使者”也在质疑她的回答。
“羽弗将军不是……”
“不是几十年前就在幽灵港没了吗?”
“我没听说他结过婚啊!绯闻,倒是挺多……”
……
兔崽子窝里窃窃私语的,都没敢大声说话,坟堆里安静,听得特别清楚。
“闭嘴!”涂牛回头低喝一声。
都不说话了。
“我未婚夫。”顶住质疑,皮皮终于承认了她与云歌的婚约。豆大两颗眼泪,“啪嗒”一下掉进黄土里,砸出两个小小的灰坑,埋掉多少悔恨不得而知。“他追我追到昆仑星……”后半句哽在喉咙里,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淡漠晨光笼罩之下,众人惊愕的眼神私底下悄悄彼此提醒,提醒对方不要说话。
羽弗将军未婚妻……
难怪她总让人感觉不一样,至少跟他们平日里见过那些邻家姑娘不同。
“回去吧,我去找队长谈谈,请他抽空见你一面。”涂牛很想抬手抹掉小可爱腮边的眼泪,没敢。且不说男女授受不亲,就羽弗将军未婚妻的身份也能压得他说话都小心翼翼的。抹眼泪这等事情,怎么敢?
皮皮讷讷地点个头,收拾起望远镜单肩挎上,兀自起身,埋头往停放摩托车的地方走去,回头眺望一眼城墙上的人头都没有。倒是涂牛和那窝兔崽子,眼神在楼兰城城墙和小可爱之间来回瞄,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诶,你当心一点儿!”涂牛生怕小可爱脚步不稳摔跤,赶紧爬起来,收拾好望远镜去追。“路不平,仔细崴脚……”
坟堆堆里有什么路,除了石头就是土。
“跟上。”另一名“护花使者”,也是巡逻小组二把手。他给涂老大押后,招呼众兄弟们撤退,默默追上皮皮和老大,左右随行,却没吭声。
回到地下城,刚过掐点儿上班的时间不久。皮皮没回家,也没跟涂牛去游击队,给鹿爸爸发个简讯、报过平安,径直到工厂改方案造机器人去了。
下班回家,她只说去坟堆里逛了一趟,发现楼兰城外换过狼王,没有别的,从此到点儿睡觉,第二天到点儿起床。搞不到材料,她竟然改方案废品再利用,三天造出一台机器人来。
皮小鹿不声不响的搞出来一台机器人,震惊坏了张队,却愁煞了鹿爸爸。自家女儿什么性情,自家晓得,他几经辗转找到涂牛,才问明白那天夜里出城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他下班路上截止涂牛,跟他站在街头角落里抽完两支香烟,已是深夜了。
“早知道这样,我打死也不会让她去的。”做错事情还受人恩惠,涂牛那头憨牛很是过于不去。
现在的地下城,香烟可是奢侈品。鹿泽夕站街边陪他抽完两支,剩下半盒还全塞他手里,教他如何受得起。
“你拦不住她的。”鹿泽夕最后一口香烟抽完,矮身将烟蒂捻灭在墙根底下,直言不讳。“那丫头,野得很!她想做什么事情,你要拦得住她,就得提防她搞出更大的事情来。”
“我找你也没别的意思,就想求您办件事情。”
“叔叔您可别,有什么话尽管说!我跟皮皮是拜过把子的兄妹,按理说该喊你一声‘爸爸’。”涂牛笑得一脸憨相,煞有其事要喊爸爸的感觉。
“你愿意,我肯定不会拒绝。白捡那么大一儿子,哪里不好?”鹿泽夕颇有点难为情,他跟涂牛站在一块儿更像兄弟俩,不过话说得绅士。“女婿也是半个儿,他陨在楼兰城里,我岂有坐视不管之理。即便不能为他复仇,也不能让那帮畜生霸占楼兰过上神仙日子。”
“你想办法帮我爷俩搞点武器……”
“不行!那样太危险了。”涂牛香烟塞回鹿泽夕手里,大有无功不受禄之意。“游击队策划那么久都没找到机会攻城,让你父女二人单独行动,不是去送死吗?羽弗将军都搞不定,何况是你和皮皮。”
“唉,本以为见到羽弗将军之日,即是昆仑重生之时。没想到是这样的……”涂牛垂头丧气地哀叹一声,很是失落。“将军的仇,就是昆仑星的仇。放心吧,攻城的时候,我一定会喊上你和皮皮的。”
“不过……”他顿了一下,虽有不情之请,却又感觉说出来不合长情。想了半晌,还是牛里牛气的说了:“她得跟我保证,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轻生,上战场也不可以。”
“不会的,她知道云歌出事的时候也没做什么傻事,将来应该也不会。只要能帮她复仇,鹿某有生之年必将竭力报答您的大恩大德!”鹿泽夕香烟重新塞回涂牛手里,拱手行礼,先拜了再说。
涂牛是个粗人,没受过此等大礼,扶都不敢扶一把拜他的鹿泽夕,只得连连摆手退让,说“使不得”。
“皮皮这几天肯定心情不好,我先走一步。凡是有劳您了!”鹿泽夕拱手再拜一拜,吓得涂牛蹦开三米之远,不敢再受他大礼。
抽完烟回家已是深夜,夫人说女儿睡熟,鹿泽夕不忍心打扰,在她卧外边蹲了整整一宿。
直到凌晨,听见她屋里有动静,鹿泽夕才推门进去。
开门那一瞬间,画面有点凌乱。
云歌的彩铅手绘画像立在书桌上,遗像似的。
那丫头傻傻地站在“遗像”跟前,穿件坠地的棉麻旧睡袍,皱巴巴的,腰带也不系,乱糟糟的头发散成稻草模样。她就这痴痴傻傻的样子,背对房门矗立在那里,不哭不闹的,眼泪都没一滴,让门外的父亲傻傻分不清到底哪个是遗像。
“皮皮。”鹿泽夕很轻的声音唤她。
皮皮慌乱中将彩铅画像塞进抽屉里,翛然转身双手护住身后的抽屉,竟然笑脸迎上父亲。
那一幕,恍然重回了那一年。
她少女时代的点点滴滴,潮水般涌进脑海里,逼得鹿泽夕差点眼泪掉下来,尽管晓得女儿迎上他的假笑是塑料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