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角落里冷眼旁观众人收拾枪械，云歌也不吱声。
达米诺斯实在忍不住满腹怨气，郑重嘱咐他：“你好生照顾皮皮。她要是醒了，不要给她吃那些乱七八糟没营养的东西，多喝鱼汤。”
这，算是没话找话说吗？
“你为什么不自己来？”云歌乜他的眼尾余光，总带一点咄咄逼人的气势。
“我……”达米诺斯被他一句话问得噎住，说不出原由。
“为什么先救我？”云歌这话挑得明白，由不得某人再顾左右而言他。
“我不想让她伤心，不想让她醒过来的时候又见不到你。”达米诺斯的声调里，沉淀几分无法掩饰的旧伤。这些年，皮皮一天天都是怎么过来的，他比谁都瞧得清楚。
“你一走了之，她就不会伤心？”没烟抽的云歌有点无聊，他信手拍一拍隔壁装枪械那小伙子的肩膀，做个类似爵士舞姿的抽烟动作，跟他借火。
伤患都是要求戒烟的，这似乎不太合适。那小伙子从一堆枪械零件里抬头起来，看一眼云歌的“爵士舞姿”，又扭头望向不远处的达米诺斯，向他求助。奈何达米诺斯没有理他，他只能默默的把兜里最后一支香烟摸出递给云歌，按火机帮他点上。
点上香烟的云歌，狠狠地抽上一口，吞云吐雾直上云霄，将他这些天没抽的烟全都补回来。他在烟雾缭绕中维持的那点神秘感，看起来很是憔悴，是个大病初愈的模样。“能不能好好喜欢她一回？”
“这话不该说给你自己听吗？”达米诺斯不置可否，装好的狙击枪塞进自制防水手提箱里，刺啦一声将密封拉链拉上，裂帛一般的声响。“她做手术的时候都没松开过你的手。知道她怕痛，我还给她注射过高浓度的麻醉剂……”他埋头咬住下唇，眉心紧蹙的沉郁，是他几十年太空战生涯中从未见过的。“请别让她失望！我……”确实很喜欢她。
这样的结束语，达米诺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再换哪一句不是剜心之痛，他索性拎起装枪械的手提箱，起身背向云歌，假意要走。
“达米诺斯！”云歌在他离开前将人喊住。他拈起香烟的手腕闲闲地搁在膝上，显得有点无所事事，望向达米诺斯背影的眼神却有出乎意料的沉着。
“你我兄弟多年，有没有皮小鹿，我都不会背叛你。”战场上彼此交付后背几十年，达米诺斯早猜到他要说什么，赶紧找话搪塞回去。
“我说的不是这个！昆仑星……”已不是从前的昆仑星。万一有什么意外，我去哪里给你收尸？我差点没拼了性命才找到你们。
“八点整！现在进入荒野是最安全的，争取在天黑之前到达艾维港。”
达米诺斯埋头看一下时间，终于迈大步离开。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没让云歌把话说完，途中还冲身后的队员一招手，将部下全部招走，军医都没给云歌留下一枚。
云歌极其难得的没话说，也是第一次被下属堵得哑口无言。他徒手捻灭指间香烟，眼刀子目送达米诺斯背影离开，鼻息间浓烟滚滚，看起来十二分火大。
咯嚓！有人在云歌身旁蹲下，点燃一只古老的防风火机。火光忽的一下亮起来，晃得云歌两眼一闭，扭头撇开脸去。
总督亲卫队跟达米诺斯走得一个不剩，谁点的打火机，还用猜吗？
“别闹，你身体尚未复原，我不适合在这里抽烟。”云歌握住火机主人的手，食指指尖一扣将火机盖扣上，极其宠溺的眼神昵向蹲在他身旁那人。他那双深邃得足以包罗万象星辰的眸子，蓦地一弯，笑出个二哈样来。
“那你出去，抽够了再回来。”那个人没心没肺的二哈笑，给他怼回去。“毒害我那么久，还要贴上‘好人’标签立牌坊，你好意思吗？”
——说话的真是皮皮。
瞧她思路清晰的模样，恐怕不是梦游，应该是睡醒一阵子了，刚起床而已。
云歌嗤声一笑，就着握住皮皮的手，打火机盖子弹开，“咯嚓”一声再次点上火苗，右手拈香烟叼在嘴角，左手捧住打火机，凑上去续火。
替云歌点过香烟，皮皮也释然地在他身旁坐下，捡个干净的地方都懒得考虑，横竖那件黑麻补丁外套不是她的，随便坐。她一脸麻木的表情，看起来傻乎乎的，只是忙坏了手里的翻盖火机，盖子扣下去又打开，扣下去又打开，没完没了。
云歌不动声色地余光昵一眼她指尖上翻转的火机，兀自抽烟，不说话。
皮皮这样的冷静，是不合常理的存在。
云歌记忆里的放浪不羁，气得她亲手中断与他在内世界的联系；现在为了追她，又把达米诺斯和她亲卫队气走。换别家姑娘，不发一枚榴莲，问个一二三四五，怎能罢休？
可是她不！
让她耿耿于怀的两件事情，她非但不问，甚至只字不提，连过问想法都没有。
——也不说分手。
确认身旁坐的就是羽弗云歌，她依旧这个表现。很迷！
不过，这一切在云歌看来都很正常。半支烟的沉默，逼得他提前开口认输：“睡那么多天，故意给达米诺斯找借口离开，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点儿鱼汤。”
“是有一点饿了，不过能撑到等你鱼汤煮熟。”皮皮讲玩笑话，也是一脸呆萌蠢的傻脸表情，不留心的还以为此话另有其主。
“……”云歌去角落里端一锅亲卫队队员养在头盔里的锦鲤，连锅带鱼一并炖在篝火上，径直把某姑娘本就蠢萌表情瞧成痴傻版惊悚样。“鱼汤很快就好，你坚持一下。”
无力吐槽彼此的两个人，就此掠过“锅”和“锅”里那几条锦鲤，对此避而不谈。
“故意制造机会让他离开，你就能心安理得？”云歌这手贱的，坐下来闲聊都拈一支小木棍在手里，无聊的时候敲一敲头盔赶锦鲤。
他眼眸深处的坚定没有回避皮皮，证明已经猜到她的真实用意，没说而已。
“‘生而自由，生而为自由而战’是他给联邦的承诺，也是轩辕剑接受联邦诏安的唯一条件，此话不必我说，将军最为清楚。我是联邦留给十三星系的遗物，联邦欠他和萨米尔的，欠轩辕剑的，我理应还给他们。”皮皮望进火焰深处的眸光傻得凝重，刀枪不入的呆，怎么剖都剖不开，也不晓得呆里有啥深意。“楼兰如何凶险，也凶险不过人心。重回自由之境，才是他应得的犒劳与奖励。他和轩辕剑早在加勒比生根立足，我不希望他们再回来。”
萝莉总督说话字字诛心，一支一支利箭过去，将云歌心窝里最柔软那坨血肉扎成箭靶子稻草人，刺猬一般。
噬骨的痛，就毫无征兆地在他心尖儿上炸开，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呼不出来，轻轻昵向皮皮的眼神却恨不得捧她在手心里，要将她这几年历经的辛苦都捧化似的。
——可是萝莉大了，由不得他任性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