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可能觉得机甲上抽烟，实在是有违他的准则，拈在指尖上点燃没抽的烟又捻灭在地板上。他斜眼昵向池慕酒的眸光，收不尽他经历过的坑坎坷坷，以及轻烟笼罩的轻郁。“女娲计划呢，也是你安排在我名下的一枚棋子？”
池慕酒送到唇边的香烟一顿，没抽。他遥控机器人过来，将烟蒂捻灭在烟灰缸里，躬身捡起云歌丢在地上那大半截香烟，一并扔进去。“这件事情，历史成因非常复杂，我只说我知道的，你别听我一面之词妄下结论就好。”
“改造人技术早在百年前就有，不是由羽弗谨主导研究的。到我军校毕业被授予少校军衔的时候，研究改造人的主力军几乎掌握舒小小手里，戈登·沃尔才是背后最大的boss。据说当年为支持改造人技术，戈登大半身价都砸在研究室里，七百三十三亿诺瓦币。”
“羽弗谨主导的‘女娲计划’，仅仅是改造人升级版的研究支项，隶属于戈登名下。他想保留改造基因技术，让它变得更加温和、更加人道主义、更加适应未来人类进化的终极设想。”
“你没见过你父亲，很难想象他是个多么纯粹的理想主义。然而这么理想的学者，却偏偏遇上了你母亲，上野家的掌上明珠。”
“一个纯粹为技术而工作的科学家，一个视改造人如眼中钉的军事家族。这样的结合，放在任何时代都是不能长久的矛盾体。”
“‘女娲计划’尚在临床试验阶段，就遭遇媒体的错误导向。他们以蔷薇堡至高无上的权威性，让联邦议会感觉到威胁，将其视为眼中钉，险些把上野家一并拖入深渊。”
“上野平山郎的主张无比鲜明，即便他是掌上明珠所爱，依然无能为力。能在诺瓦残酷的派系争斗中勉力自保已实属不易，哪里还有余力还击？”
“最后的最后，羽弗谨被扣上‘反||人类’的罪名，送上最高法院接受审判。”
“知道蔷薇堡在劫难逃。羽弗谨决定坦然赴死，在审判期间借回家与妻子告别的空档，将自己隔离在太空实验室里，注射大量九尾狐病毒。联邦舰队被他‘邀请’到现场，在太空实验室外看守三十三天，直到实验室病毒自然解体，他们进去验证过死者为羽弗谨本人为止。”
“事情并没有因为羽弗谨的自裁而完结。”
“羽弗谨死后，心灰意冷的兰黛子带着尚在培养箱中的你，开机甲闯入小行星带，准备自爆机甲追随丈夫而去。”
“但她最后并没炸毁机甲，而是选择接受宇宙射线的辐射。可能……可能是想为你留一线希望吧……”
“跳下机甲的时候，她又将你培养箱抛了回去。”
“等我赶到那里，一切都已经晚了。只捡到兰黛子的尸体，没有任何办法起死回生的尸体……”
池慕酒缓缓瞌上眼眸，眉心拧出个死结来，锁得很紧。
良久，他都不曾说话。坐他身旁的云歌也不插嘴，由着他沉默。
他遽然一笑，破冰清泉一般，透彻得与世无争。
“幸好捡到你的培养箱，我才没在那里跟你母亲一起跳机甲。有培养箱保护，又在机甲里待着，你算是勉强躲过一劫。很遗憾，兰黛子临走时没来及关上机甲舱门，仍然让你培养箱遭遇了一些宇宙射线的辐射。”
“将你推上理想人之路，并让蔷薇堡领走抚养，确实是无奈之举。但无论如何，算是保住了兰黛子和羽弗谨的一点血脉，我并不遗憾。”
“在你成年之前，羽弗谨的蔷薇堡和上野家族掌控的圣火联盟，都由我代理监管。”
“哼……”他轻笑一声，不晓得什么意思。“那时候的我，才是真正的孤身一人，连个说真心话的人都找不到，还不如跟你吵得天翻地覆那些年热闹。”
“为了复仇，我一路做到上将，接替大帅上野平山郎掌管联邦军事实权，成为第九十八位联邦上将。直到你考进圣维亚军校，毕业后正式接管蔷薇堡和圣火联盟，我才算卸下一挑重担。”
“轻松是轻松不少，但很多事情都不能再做得像从前那么明显。”
“后来几经周折，将你任命为统领远征军的将领随探险队出征，其目的是让你远离诺瓦那片乌漆嘛黑的沼泽地，远离我的复仇计划。”
“那时候，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你会因此成为联邦最后一位‘远征上将’。更让人出乎意料的是，你竟然继承了兰黛子的遗愿，继续签订‘圣火盟约’。”
“那个盟约，在羽弗谨自裁之前就被终止的。”
“‘圣火盟约’签约密钥被称作‘野兽’，激活一百零一次后，就能自动开启‘女娲计划’。所以圣火盟约完成签约的时刻，就是女娲计划开启的时刻。密钥里的隐藏密码几乎没人知道，我也是事后才晓得的。”
“圣火盟约完成签订的时候，你尚在幽灵港战场上，诺瓦的‘女娲计划’却已经开启，是内线在第一时间将圣火盟约与女娲计划的关系告诉我。当时诺瓦的事态，已恶化到无法控制的地步，我不得不瞒着你借‘女娲计划’复仇。”
“你做蔷薇堡主事十四年，签署的所有立项，都与我代理时期的理念背道而驰。然而我并没干涉你，而是想借机看一看‘女娲计划’倒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幽灵港事件是个意外，但也是我计划中的一步。”
“‘女娲计划’为我复仇加码，我却与它纠缠了整整二十八年，生而赴死、死而复生地与之斡旋，至今不见胜负。”
“当年制造幽灵港事件，也是因为我无法掌控‘女娲计划’做出的决策，希望能借机彻底将你踢出复仇布局，让你远离联邦视线。”
“——终究没能如愿！”
“表面上看，‘女娲计划’是你我共同开启的地狱之门，但以进化科学名义出生的它，并不应该卷入权利漩涡。其终极失误，可能是羽弗谨设计的限定性技术在兰黛子自杀时遭遇了损坏，让它‘为改造基因服务’的条款，被篡改成‘为理想人技术服务’。”
“凭谁也想不到，后者是错误条款，因为她出自联邦最著名的理想人羽弗云歌之手。”
“理想人势力在联邦末期如何兴旺发达，你都知道的。”
“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不得不借黑金帝国之手发动政变，颠覆烂泥潭似的星际自由联邦，为纯血人类保存一线希望。
“然而纯血人类的黑金帝国，仅仅维系了九年时间。被篡改的‘女娲计划’光明正大地扶持理想人制造，最终完全取代黑金帝国，建立起‘机械统治’的伊甸园。”
“创世纪二年，我无奈之下‘起死回生’，假赤霄之名重返诺瓦，去收拾‘女娲计划’那个烂摊子。”
“唉！”他重叹一声，颇有一些无奈。“如此折腾，到底是什么孽缘？”
“我出生时就注定想要掐死你的孽缘。”云歌翛然起身，迈大长腿往楼梯方向过去，空空在池慕酒身旁留下这么一句。“我出去溜达几天。皮小鹿的加勒比你帮我守好，等我回来再跟你算旧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