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苗”似乎意识到有危险,长须“唰”收回,身躯也往蓝雾中钻去。
“想跑?”道士一声大喊,挥手一甩,“噗嗤,噗嗤……”五道金光没入蓝雾之中。木娅看得清楚,那金光乃是五道符文。
“嗡”符文击入乌皋,瞬间在皋中连接成一张大网,网中金光流动,发出洪钟般鸣响。
“唰,唰……”无数符纹自大网边界冲天而起,结成一堵高墙。
“豆苗”欲要缩回泥沼,泥沼已被封禁,欲要突出那阵,却又惧怕金色高墙,进退两难,被困在其中。
只见它枝叶突然抽搐扭曲,又猛然弹开,发出一阵啸叫。那啸声中似乎夹杂着万千生灵死亡前的惨呼,听得人汗毛倒竖、肝胆俱裂。郁老实与木娅两人不得不双手捂头,蹲在地上。
那啸叫竟形成一道道实体声波,撞击在四周的符纹高墙之上,将那墙撞得“滋啦,滋啦”现出裂纹。再看那声波之中,竟也是一道道鸟兽虫鱼的虚影,一触到那符纹高墙,便纷纷黯淡消散。
“老怪物,你这是吞噬了多少魂魄?”道士已如一只短翅巨鸟,悬停在符阵上方。
那“豆苗”越发着急,啸叫声更加急促,声波之中竟现出一道道人影,“咣咣”撞击高墙,眼见墙上的裂纹越来越大。
“呵呵——”道士冷笑一声,“以为这样便能冲出我的‘五子镇魂’大阵?”
他将食指咬破,只在空中一甩,鲜血飞出,顺着符阵裂缝往下蔓延。鲜血所到之处,阵中金光猛炽,缠绕在“豆苗”身上,炙烧得“吱吱”作响。
“豆苗”发出啸声终于减弱,变为声声哀嚎。它的身形也渐渐变小,不过蓝盈盈一株半尺高小草。
“哼,你总算服软了!”道士轻轻落下,竟停在那乌皋泥沼之上,并不陷落。
“唰!”道士甩手,又是一道符咒,闪电般没入那草茎之中。
草上蓝汪汪光芒瞬间泯灭,不过一株寻常小草,不细看确会错当成一株蓝色“豆苗”。
道士俯身,将那草小心采下,放入了随身皮囊之中,再轻轻一跃,来至了岸上。
“多谢道长搭救之恩!”木娅起身,连忙向道士行礼。
“不必客气!”那道士一摆手,转身便要离开,却突然想起一事,“天色已晚,你们二人为何会在此处?”
“我们进山寻药,误入这乌皋。方才多亏了道长,赶走那畜生、又收服了这怪物,救下我等性命,不胜感激!”郁老实跃了过来,也向道士行礼。
“你二人一老一小,夜间来此,要寻什么药材?”道士双眉一扬,并不还礼。
“我们一行原有四人,两人已丧命于这乌皋之中。”郁老实见他年纪尚轻,说话却老气横秋,举止亦是十分唐突,心中不悦,碍于方才被他救了性命,只勉强回答。一边拉着木娅,上下打量:“木娅,你没事吧?”
“姑娘,你姓木?”道士突然转过身,盯着木娅,“可是龙方国木氏族人?”
“道长,木娅正是龙方国人氏。”木娅不知他想要问什么,只照实回答。
“那你可认识木尔陀?”道士盯着她双眼,油脸上竟有一丝兴奋。
“木尔陀乃是家兄。不知道长打听家兄,所为何事?”木娅看他神情,心中有些忐忑。
“哈哈哈……”道士竟长笑起来,“却原来是故人姊妹。你进山究竟所为何事?老道或可帮你!”
“我们要寻的乃是能一味替人还魂之药草,用来搭救我的一位朋友。”
“你要找的可是这‘程若’?”道士笑眯眯一拍腰间皮囊。
那怪草便是程若?木娅吃得一惊。
郁老实亦在一旁摇头:“道长,可开不得这种玩笑!那可怖怪物怎会是助人还魂的仙草?不把人魂魄吸了去才怪!”
道士双目圆睁,看着郁老实:“看你一头白毛,却恁不晓事?老道今年一百六十岁,竟会骗你们两个娃娃?”
木娅与郁老实皆瞪大了眼盯着他那张油脸,不敢相信。面前这道士最多不过四十,但看他方才手段,确似是那餐风饮露驻颜有术的世外高人。只他这“颜”,看起来略寒碜了些。
“这‘程若’最喜吞食、控制魂魄,虽然自身无法修炼出元神,体内却有可以聚气还魂之精元。方才那‘玄?( chu)’并非恶兽,应是不慎被它杀死在这乌皋之中,又由它还魂而生,才会受它控制。方才我那道符咒,便是将它施加在玄?之上的魂魄束缚切除解开,那兽方才得以自由。”
木娅听得仔细:“道长,莫非借它还魂便会受它控制?”
“那倒未必。人有三魂七魄,各有所司。三魂中一点根本,谓之元神。若人之三魂被拘,但元神未夺,便如同斩草但未除根,则此人还魂有望。若是还魂之人的元神强大,借外力还魂之时,元神自会依照自身意愿,重铸魂魄。非但不会受到外力控制,还有可能将外力一并吞没灌注入魂魄之中,重铸之魂魄反而更为稳定强悍。”
“但若是此人元神弱小而外力强大,则结果截然相反,外力会依据自己的意愿重建魂魄,将此人躯体霸占,无异于‘夺舍’。即便复活,只怕也再不是那人。”
听他这般说,木娅心中不觉有些犹豫:也不知那少年的元神,能否镇得住这程若?
“既是故人姊妹,这程若我便相赠与你。只是你兄长可还安好,今日可有与你们一同上山?”
木娅先是十分惊喜,转而却变得忧伤:“道长——家兄一年前便已身故了!”
“啊?”道士显然亦是十分惊讶,“令兄年级甚轻,缘何突然去世?可是染上了什么恶疾?又或是遭逢不测?”
木娅摇摇头:“哥哥死得十分蹊跷,他身体一向强健,亦没有遭逢什么变故,却莫名其妙失去记忆,终日卧床不起、愁苦不堪,临终前已是连我都不再认得。”
“如此古怪?”道士扼腕叹息,“八年前,老道自苍蘼赶回昆仑,亦是在这凌山碰到令兄。当日他可是丰神俊朗一名少年英雄啊。”
“哥哥当日上山应是为了捕捉灵兽,”听老道说起当日情景,木娅忍不住插话,“他捕到的乃是一头当康幼崽。哥哥对那兽极是喜爱,食则同桌、寝则同榻。那兽成年后随哥哥南征北战,数度出生入死,日日伴随哥哥左右。却在哥哥去世当晚撞断獠牙,再不进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不出半月便郁郁而终了。”
道士闻言又是一声长叹:“可惜啊,可惜!令兄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纵之才,八年前便已入既济初阶,召唤御灵之术更是独步天下。老道见他小小年纪身手了得,十分喜爱,一时兴起邀他比试了一场。”
老道回身,看向那凌山之巅,竟露出寂寞神色:“我们便是在那皑皑雪峰之下,一连比了三日。”
“三日?”木娅有些惊讶,她只知道当年哥哥入山颇费了些时日,却不曾想是在与这道士比试。
老道点点头:“我原想是一场。老道十数年未与人动手,想过过手瘾,也趁机点拨点拨令兄。孰知这一发便不可收拾,竟比了足足三日。若非令兄有军务在身,我们只怕会在这山上住个一年半载。”
说起当日情形,道士竟还有几分激动神往:“我从未见过一个人有令兄那般悟性,对修行之事又是那般狂热。赛完一局,第二局再与他对阵,他便是一个全新之人。别人的进步是以年、月计算,令兄的进步却是以时、刻计算。第一日我尚可以轻松胜他,三日后再与他比试,我却需要做上许多准备,方能险险胜上一招半式。”
“百十年好容易遇到这么个好苗子,老道被撩得争心大起,正要与他好好切磋切磋。令兄却在此时接到龙方单于传书,北境狼骑侵扰,要他火速出征。”
“于是令兄与老道做了个约定,便是八年后再来这凌山之巅决一胜负!孰知,哎……”老道又是连连摇头,神色黯然。突然脸色一沉,戟指苍天,大骂起来,“你个狗屁玩意儿,这世上恁多腌臜之人,要死怎么轮得到他?你定是嫉恨他,才叫他年纪轻轻便莫名其妙丢了记忆,落入你的圈套!”
见老道突然发怒,木娅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郁老实在旁边说了句:“道长,莫若同我们一道下山吧,顺便去看看故人。”
道士愣了一愣,神情竟有些委顿:“一抔黄土,数茎衰草,有甚好看?老道还是回昆仑去吧……”
转身便走。行得几步,突然又想起一事,折回木娅身前,将那皮囊解下递与木娅:“此物凶悍,你要小心行事!”
言毕,往山巅纵身而去,一两个起落已不见人影。
木娅与郁老实皆如大梦一场,两人寻了一处地方囫囵过了一夜,次日早早便赶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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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两人分手。
还未到医馆,木娅便发现情形有异。
三步并作两步冲入房中,呼延烈依然躺在木桌之上昏睡,身上却新添了无数伤痕。
水槽中的少年倒是无事。墙上哥哥的腰刀,不知何故断成了两截,放在了水槽旁边。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唤:“木娅,你可算回来了,快来看看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