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钱浅心里清楚,这位打扮得齐齐整整的刘嬷嬷,也只是大户人家的低阶仆妇,没资格在主子眼前伺候的那种,日常就是给其他有头有脸的奴才们跑个腿,在宅子里被打发着干点零碎活而已,连个小管事都算不上。
从刘嬷嬷这里,最多能接点旁人看不上眼的浆洗、缝补之类的工作,被层层盘剥后赚上十几二十个铜钱,这些钱浅都清楚。然而她无所谓,反正又不是一直要做这些。
刘嬷嬷将需要缝补的物件交给钱浅的时候,自然注意到了一直被钱浅抱着的瓦钵。她有些好奇地伸头望了一眼,随口打听道:“呦!姚娘子怎么还宝贝似的抱着个瓦钵,买了些什么这么金贵?”
“不是买的。”钱浅笑眯眯的揭开最上层的布巾:“我自家做的蒸糕,想着进城交了活计,看看是不是能在金水坊卖了,嬷嬷尝尝,这是凉糕,不怕冷着吃。”
“姚娘子好手艺!这糕瞧着可真精致,不输我们府里厨娘做的点心。”刘嬷嬷的眼睛盯着钱浅手中的蒸糕,嘴里说着客套话:“只是这是你要拿去卖的,我怎么好意思尝。”
“嬷嬷说得哪里话。”钱浅笑眯眯的将手中的瓦钵往前一递:“这浆洗缝补的活计都是您照顾我,这些糕就算孝敬您也是应该的。”
“姚娘子可真会说话。”刘嬷嬷笑眯了眼,伸手捏起一个蒸糕:“如此我就不客气了,瞧着可真精致,我先尝尝。”
钱浅的蒸糕,当然比市面上小贩的那些粗制点心强多了,她是大厨出身,一块小小的蒸糕,口感、甜度都讲究得很,刘嬷嬷咬了一口之后就眼睛一亮:“哎呦!可真好吃。姚娘子,你这糕可不是一般水平啊。咱们府里小厨房的枣泥点心,也就这样了,不比你这蒸糕强到哪去。”
“嬷嬷谬赞了。”钱浅一副谦虚的模样:“眼下家贫,材料有限,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这蒸糕若是配上些桂花蜜是最好的。”
钱浅话一出口,刘嬷嬷一脸惊奇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姚娘子,看不出来啊,桂花蜜这样金贵的东西旁人可是想不到用的,你年纪轻轻见识倒广,看起来倒像是大户出身。”
“祖母以前是厨娘。”钱浅微笑着胡说八道:“手艺很好,在西都贵人府里当差,年岁大了回乡,手艺都传给我了。原想着也送我去贵人府里当厨娘,只是我还未成年西都那边起了战事,一家子忙忙逃出来,遇到流寇抢劫,三餐无济,爹娘就将我卖给武家坡一家人做了童养媳,不久前丈夫死了,我被休出来。”
“你父母也是不醒事。”刘嬷嬷感叹着大声咂嘴:“到大户人家当差不比当童养媳强?村户能给几个钱。”
“嬷嬷可能记得,前年年末流民之祸,东都城封城,不许流民进城,”钱浅轻轻摇了摇头:“那时节,就算我想要进城找营生都是不成的。”
“原来你是那时候过来的!”刘嬷嬷点点头:“怨不得,当时有传闻说是有叛军混在流民里,因此东都封城,流民都被拦在城外,唐王亲自守城,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不过你爹娘怎就把你一个有手艺的女孩子给卖了做童养媳呢!”
“眼见着家里断了顿,也不能抱在一起饿死吧……”戏精钱浅唱作俱佳,声音渐渐低下去:“毕竟……弟弟更重要不是吗?我只是个女子。”
“也是。”刘嬷嬷同情的感叹:“可惜了你这手艺。姚娘子,你这蒸糕打算卖多少钱,我瞧着也没多少,我就买了,省得你往金水坊跑一趟。刚好我拿回家去给我小孙子吃。”
“嬷嬷,我怎好意思收您的钱。”钱浅连忙摆手:“承蒙您照顾,今日还找了缝补的活计给我,我……”
“一码归一码,你也不容易。这里十来块糕,两文钱一个怎样?”刘嬷嬷低下头从袖袋里掏出二十来个铜钱,直接塞到了钱浅的手里。钱浅话说得好听,刘嬷嬷听得舒心,自然不介意做个好人,况且刘嬷嬷职位虽然不高,但跑腿的营生油水多,并不缺钱,这些钱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
“谢谢嬷嬷照顾了。”钱浅脸上露出几分羞涩的神情:“眼下我也买不起好材料,等我光景好些,一定做些精致点心孝敬您老人家。”
“你有这个心就好。”刘嬷嬷端着瓦钵笑眯了眼:“你日常无事,常到这里来转转,若有合适的差事,我想着你。”
钱浅自然满口答应,告别了刘嬷嬷转身往外走。刘嬷嬷站在门口瞧着她走远了才转身回了角门。守门的小厮好奇地打听:“刘顺家的,你今日怎地如此好说话?转性了不成?”
“狗嘴吐不出象牙!”刘嬷嬷冲着小厮狠狠一翻白眼:“那小娘子说话讨喜,做事又规矩,我多照顾她有怎地?”
“我还不知道你。”小厮撇撇嘴:“不见好处怎就白帮忙。怕是上头给的缝补价格,被你刮去不少。”
“胡说什么呢!”刘嬷嬷伸出手直接拍到小厮脑瓜上:“那几个钱我犯得上嘛!不是我爱说,若说好处,这些蒸糕就是好处。那小娘子的手艺,可不止两个铜钱,咱们府里的厨娘都不见得强过她。光是这钵点心,我今日就大赚。”
钱浅的手艺当然不止值两个铜钱,但钱浅也知道,这一钵点心,若是真拿到平民云集的金水坊,一个铜钱一块能卖出去就已经不错了。这毕竟并不是什么金贵材料做成的精细糕点,这年头,人工最不值钱。
这一趟进城,钱浅带回去了四十多个铜钱,昨天买粮和红枣的成本刨除,净赚十几个铜钱。看起来是不多,但头一天她买的黍米和红枣还很多,足够她做许多蒸糕,钱浅数出十几个铜钱,到金水坊买了些黄豆,之后又找卖油郎打了些豆油,又去杂货铺买了针线,之后就直接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