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被推开,两位仆从走了进来,关上门,一左一右朝正坐在书桌后看书的窦来德行礼。
窦来德眼皮都不抬一下,随口道:“走了?”
两位仆从点点头。
左边的阿三犹豫片刻,忍不住问道:“大人,刚才您为何不接受那太监的提议?以阿三观之,他似乎并未说谎。何况我们也可以派人去卫羽道详查一番。”
室内寂静了片刻,窦来德放下书本,抬起头,罕见打趣道:“如今我已掌管三道天爪,你还嫌不够?”
阿三倔强道:“大人手中的权势,自然是越大越好,如此方能实现抱负。”
另一边的阿四一直保持缄默,此时开口道:“莫非大人是怕引起八王爷的猜疑和忌惮?”
他可不会忘记,前段时间八王爷连连下令,让大人停止对江湖势力的打击,都被大人无视。
昨日王爷的命令再次下达,措辞前所未有的激烈,可大人似乎仍无罢手的意思,让他十分担忧,又不知如何相劝。
将两位忠仆的表情尽收眼底,窦来德粗犷的脸上,现出一抹柔和:“我之所以不答应崔宝剑,除了阿四说的理由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你们觉得,崔宝剑像是甘心退位让贤的人吗?更别说他的理由简直漏洞百出,此人一向自视甚高,何况能力也不差。”
阿三和阿四对视一眼,越发不解。
窦来德靠在椅背上,神情变冷:“迫使那太监做出如此的决定,据我估计,定是外力使然。”
“什么外力?”阿三脱口问道。
窦来德:“先帝对崔宝剑颇为器重,根据当时天爪的部署看,只怕是将崔宝剑当成了嫡系心腹培养。他也确实没有辜负先帝的期望。
如今八王爷接手天爪,不管是于情于理,都不至于迫害崔宝剑。当然,也不可能把他当成心腹,但不至于令崔宝剑放弃如今的权势。
所以朝廷方面,应该不是原因。既然不是朝廷,那么便是来自于其他方面。也许是江湖,也许是乱军。
以我的判断,他定是在惧怕什么,所以想要趁机躲避,隐于幕后。”
这番说辞实在是匪夷所思,阿三皱眉道:“天爪本就是隐秘势力,常人难寻其踪,而且卫羽道那边的力量很强,足以保护崔宝剑。
若是江湖中人,除非是东方世家,否则怎敢动手?若是乱军,乱军攻城拔寨确实厉害,但若想攻入卫羽道,对崔宝剑不利,反而还不如江湖人吧。”
阿三一直很信服大人,但他实在想不出,究竟有哪个人,能吓得崔宝剑连卫羽道负责人都不当了。
一旁的阿四也是苦苦思索,在脑中将东周的许多大人物都过了一遍,想不出答案。
但他们从不会怀疑大人,一时间,都觉得那个令崔宝剑恐惧的人,一定十分可怕,必拥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能量。
窦来德摆手道:“多想无益,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干我们这一行,得罪人是最基本的事。”
此话迅速将两位仆从的思绪拉回,听出了什么,阿四惊道:“大人,王爷已经下令,我们可不能再……”
“不必多言!”窦来德坐直身体,目光如电:“我们的机会不多了。前几年我利用各大顶级势力齐聚于彩宴城的机会,发动夜袭,搅乱局势,趁机将暗桩送入各大顶级势力的情报部门。
如今多地的暗桩都已有了根基。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详情见第四百零五章)
阿四:“大人,来日方长,何必因为心急而得罪王爷!”
窦来德直直地盯着他,目光让人发寒:“来日方长?你觉得,若等到一切平息下来再动手,我们还有机会吗?大乱何时才会平息?”
此话如一道惊雷,听得两位仆从肝胆直颤,话中透露出的深意,简直令他们口干舌燥,不能言语……
锦城的一座小院子,乃是崔宝剑多年前秘密购置的,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春娘的手脚很快,打扫了约半个时辰,就清理出了一间厢房,走到呆坐在院中的崔宝剑身旁,柔声道:“义父,快去休息吧,女儿去做饭。”
崔宝剑被惊醒,望着又开始飘落的雪花,轻笑道:“好闺女,日久见人心,如今咱家唯一能信任的人只剩你了。”语气中满是寂寥与愁苦。
抿了抿嘴,春娘忍不住问道:“义父,女儿实在想不明白,您为何要推掉如今的位子。我们一直隐匿在卫羽道,并无任何危机啊。”
“愚蠢!”崔宝剑变了脸色,眯眼如毒蛇,盯得春娘浑身不自在。
春娘知道,她之所以深受崔宝剑的器重,正是因为从来不多问什么,今日却是有些僭越了,忙低头告罪。
大概是今日遭到窦来德的冷遇,心情低落。飘打在脸上的雪花,亦令崔宝剑孤寒无比,破天荒想要找个人分享。
崔宝剑阴冷的表情一点点收起,感慨道:“好闺女,义父有什么不能跟你说的。实不相瞒,义父如此做,乃是为了避仇啊。”
春娘低着头,不做表示。
崔宝剑便自顾自道:“还记得卓沐风吗?呵呵呵,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短短不到十年的功夫,他竟已走到了这一步。当时咱家很看好他,但他的发展,还是远超过咱家的预料啊。”
终于说出了这个令他夜不能寐的名字,崔宝剑感到压在身上的恐惧感轻了一些,自嘲道:“当初咱家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如今,却反了过来。
以咱家对那小子的判断,他不会放过咱家的,哪怕是为了抹去他在天爪的历史,他也不会留咱家这个活口!
好闺女,我们父女二人如今是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开谁了,我们必须尽快躲起来。唉,也怪咱家大意,原本一年前就该逃的,谁知道连东方世家都没有弄死那小子!
咱家判断,张家全也非真心保护他,可关了一年,居然将他放了出来,还让他做了刺史,荒谬啊!如今是不走不行了!”
听着这太监的自说自话,低头望地的春娘,嘴角却浮起一抹异常讥诮的冷笑。
说来说去,还不是你崔宝
剑自己贪恋权位,心怀侥幸,如今知道不可挽回了,才肯抽身逃跑。
甚至连逃跑都不够果决,否则哪里需要八王爷同意,直接走就完事了,分明还是舍不得如今的地位权势,潜意识在拖延!
令春娘愤怒和心寒的是,这死太监明知卓沐风会报复,居然到现在才肯告诉她原委,生生浪费了她的逃命机会!
强忍着无边怒意,春娘抬头道:“义父莫慌,我等的踪迹十分隐秘,卓沐风未必能找到。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被他找到了,天爪总部也有他的卷宗留存。他敢杀我们,只会激怒皇城总部,不妨以此威胁。”
崔宝剑嘿嘿阴笑了一下:“这里没有外人,而且你是咱家唯一信任的人,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
咱家已经秘密安排了一人,定期向那人传递讯息。若出现逾期,则代表咱家遭遇了不测,届时那人会赶往皇城,将凶手是卓沐风告知总部。
到时候……哼,那小子想隐瞒过去,咱家却偏偏要将他的丑事公之于众!”
事关性命,崔宝剑比任何时候都谨慎,没有将卓沐风的秘密告诉其他人。这是他能威胁卓沐风的唯一把柄,当然要紧紧攥在自己手里。
更恶毒的一点是,当他做出如此安排时,等于不管将来发生了何事,哪怕他只是正常老死,卓沐风的秘密,也终有一日会传遍天下!
这个死太监,是至死都不打算放过卓沐风啊。
春娘暗暗心惊,不过对于她而言,这反倒是一件大好事。崔宝剑的底牌越足,意味着他们就越安全。
“义父,天气寒冷,快回房休息吧。”知道了目前的处境,春娘却不认为卓沐风的人能立刻找到他们,于是出声劝慰道。
发泄了一通后,崔宝剑的心情也好了许多,笑着正想答应。
然而下一刻,他的瞳孔收缩成针,死死盯着春娘的后方,一对眼珠子瞪大如铜铃,差点跳出眼眶。
风雪飘急,不断坠至小院,春娘蓦然感觉四周的温度低了很多,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冰冷,让她心脏骤停。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一只手轻轻按在了她的后背,宛若轻风拂过。春娘深知不对,竭尽全力想要往一侧闪避,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紧接着,她的眼皮不断加重,视线中的飞雪,院中枯树,还有崔宝剑骇然变色的面庞,都一一离她远去。
砰的一声,春娘倒地不起,七窍流出黑血,已然气绝。
崔宝剑面无人色,几乎就在看见春娘背后的女子时,已然运功疯狂往外逃窜,同时想要张口大喊。
可等他从石凳窜起时,忽觉浑身无力,紧接着重重砸在了地上,一只脚踩在他的后脑勺。
“不,不能杀,咱家……否则,他的秘密,会传遍天下……”崔宝剑用力吐出这几个字。
脚踩他的巴龙淡淡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念在你过去照顾公子的份上,巴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天爪总部有关公子的档案,已经被巴某亲手毁了。崔宝剑,安心地去吧,下辈子投胎做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