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君安此时与身边的一位身着绛红宫袍的内官,
站在距离陶兴殿内不远处的东五所一角落处。
身边的内官同燕君安道:“燕大人,我们在这里候着做什么?沈姑娘还没来,要不要先去那头?”
燕君安没回他话。
忽然,那紧闭的殿开了个门,
只见一身形矮小的男子出了殿,
抬手将斗篷戴到头上,
警惕的朝着两处瞧了瞧。
矮小的男人朝着他们这边走了来。
燕君安与那宫人忙退到石狮子后。
身形矮小的男人从他们前方路过,
并不知道石狮子后站了两个人,只是步伐加快许多。
紧接着殿内一瞬间灭了光。
夜晚的戏幕缓缓开启,黑夜如同吞噬人的猛兽,静静等着猎物入笼。
殿内的陶兴早已换了入寝的衣袍,此时正悠哉悠哉的侧躺着,
等候宫人将沈惊晚送到他的床榻上,一只手搭在床边,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床板,很是闲适。
等到吃干抹净后,想必国公府也就回过神,那时候,
就算他们再狡辩,谁能替他们作证?
他们解释不清的。
想到这里,
陶兴笑意渐深,也不知沈延远那头可处理干净了。
而他认为一定很好解决的沈延远这边,似乎有些棘手。
此刻的沈延远正赤膊同将他团团围住的侍卫斡旋。
其中一人劝道:“沈长史,
束手就擒吧,也能落得个好死的下场,我们实在是不愿同你真斗起来。”
沈延远冲地上啐了一口,恶狠狠的瞪着面前几人:“谁派你们来的?”
那侍卫笑道:“沈长史现在问这个也没什么意义,
您还是乖乖投降,我们主子若是一高兴,兴许也就留你一命,最多叫你眼盲耳聋嘴哑,可您若是拒不投降,那就休怪我们不给你好脸色。”
沈延远脸颊上有血迹涌出,方才被其中一人的长剑划破,那血顺着皮肤往下淌着,他伸出拇指狠狠揩去,恶狠狠的瞪着面前的侍卫。
旋即冲对面的人冷笑道:“放你娘的屁!我只对顾将军效力,你算什么东西,命令你沈爷。我的命我父母能取,顾将军
*
能取,偏你们这群狗奴不行!”对面的侍卫许是被激怒,几人对视一眼,轮流横着走,将中间的圈越缩越小。
沈延远做出战斗的姿势,全身绷紧,如同一只伺机而动的猛虎。
一侍卫趁其不备,长剑直接朝着沈延远的腹部刺去,沈延远看准时机,当即抬脚踏上长剑,旋即疾行数米,一个横扫,将那偷袭的侍卫踹翻在地。
一群人见状,顾不得更多,直接冲着沈延远一窝蜂扎去,只当他是个靶子。
“娘的,还能这么胡来?”沈延远嘟囔了一声,后倾着朝后仰去。
随后利落的横侧,凭着树干借力,而后迅速的双脚踩在侍卫肩头,只听咔哒一声骨裂的声音,那侍卫口角溢血倒了下去。
几人显然慌了神,沈延远用脚尖勾起地上死去侍卫的长剑,同他们打了起来。
一人朝着沈延远脖颈横劈去,另一人朝着沈延远的腹部刺去,左右皆是夹击,纵使沈延远平日没少带兵操练,这种腹背受敌的状况下,也有些力不从心。
加之心中担心沈惊晚,一时间分了神。
后背被生生的划出一道极深的血痕。
见此状,几名侍卫忽然兴奋起来,看着男人受了伤,便知毫无章法的打法对他奏效。
沈延远恼了:“你娘的!”
他从侍卫中间滑跪出去,带着重重地狠意朝着那伤他的侍卫脑袋劈去。
那剑如同板斧,砍在那侍卫头中央,晃了一晃,那人直挺挺倒地。
倒地时,如同被屠宰场宰杀的牲畜,抽搐了两下。
沈延远杀红了眼。
周围的侍卫怕了,一窝蜂的涌了上去。
很快的,他手臂也被长剑划破。
一人举起长剑想来个趁其不备。
忽然从人群中飞进来一人,靠在沈延远的后背上。
只听秦六道:“世子,我来帮你。”
沈延远顾不得道谢,稳住心神,如同操练场上吩咐左右卫一般排兵布阵,与秦六一搭一档,格外默契。
卫国公回家时,天已经黑了。
下人领着进了庭院,他忽然感觉到府中过于安静,便顺嘴问道:“夫人他们不在家?”
心中咯噔,想着该不是她因为上午一事,又要离家出走吧?却听下人道:“夫人应当睡下了,姑娘与世子去了宫里,说是今天赏荷宴。”
卫国公思忖道:“看来宫里铁了心要促成这亲事,只单请晚儿赴约。”
下人有些惊讶:“只有二姑娘和世子爷么?”
卫国公看着小厮惊讶的模样道:“怎么了?前两日说是宫里有事,赏荷宴不办了。”
“可是今日来的公公说是请了不少女眷
”
小厮仍在同他解释,可是卫国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一把丢了手中才得到的珍稀花草,慌忙朝着苏氏的院内去了。
苏氏得知后,捏紧床单:“遭了,他们去了半天了!”
卫国公大惊失色:“什么?!”
苏氏也慌了神:“我哪儿知道宫里今日这宴会取消了,那来的宫人我瞧着
*
穿的也是内官衣物,他又口口声声说是皇后娘娘圣人办的,还请了不少女眷,加上远儿又陪着,我就料想应当不会有事,这等子假传圣旨的事,寻常人也做不出来啊!”
卫国公忽然面色惨白,踉跄的坐倒椅子上,手无力地搭在扶手上:“原以为上次是鸿门宴,未曾想,今晚是我晚儿和远儿的鸿门宴,我这都是做的什么孽啊!”
他一巴掌拍在桌上,吓得苏氏一个哆嗦。
苏氏道:“你先别急,我穿个衣裳,魏嬷嬷,快来,给我穿衣。”
妇人也没了平日的镇定,下床时一个趔趄直接跪倒在床板上。
卫国公伸手要去扶,可是自己却也没了力气。
苏氏穿好衣裳后思来想去,道:“今夜我们无论如何都是要进宫的。”
卫国公看了她一眼:“你以为这宫都这么好进?哦,你说一句,他们就放你进去?那还不乱成一锅粥?”
苏氏咬咬牙,满脸郁色:“那怎么办?总不能这么干等着吧?那个顾家将军不是远哥儿的上头么,他家小女又同晚儿交情匪浅,左右卫入宫是常事,你说,我们若是求顾将军
”
“不行。”卫国公当即制止,且不说他们一家同顾家交情并不是那么深,加之这等子莽撞之事,顾将军不一定愿意帮。
苏氏眼眶含泪:“那怎么办?总不能真眼瞧着我的晚儿远儿在宫里出事吧?”
卫国公头疼,宽慰道:“还没走到那一步呢,你胡说什么?”
可是苏氏根本不搭理他,哭的更厉害。
卫国公只能撑着站起,旋即无可奈何道:“行行行,我去试试。”
燕君安脚边躺着那斗篷装扮的男子。
燕君安缓缓蹲下身子,将孟舒束起的长发散开。
那宫人迟疑道:“燕大人这是做什么?”燕君安扫了眼地上昏过去的孟舒,冷冷道:“你只听我的就行,不必多问。”
那宫人便不再多舌。
燕君安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粒药丸,眼神中不再有往日的温柔谦逊,冷漠的如同看一只牲畜,直接将那药丸送进孟舒的口中。
旋即站起身子,冲宫人点了点下巴,冷冷道:“趁着现在里面漆黑一片,你不必出声,直接将人送进去。”
那宫人点点头。
看着宫人远去的背影,燕君安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凶狠。
这世上,谁也不许动沈惊晚,谁若是动沈惊晚,他会不择手段十倍百倍的偿还。
想到这里,眼神才缓缓恢复温和与清明。
他拍了拍胸前的灰尘,仍旧是那个一身清明,皎皎如月的燕先生。
他知道,再过半炷香的功夫,承恩殿就会成为戏台子,看戏的人也会缓缓入场。
燕君安缓缓的退到了黑暗处,一身白袍消失在了月色中,直至不见。
沈惊晚与谢彦辞从树上落回地面,沈惊晚冲谢彦辞道了谢,转身就要走。
谢彦辞却一把拽住她,淡声道:“你去哪里?”
沈惊晚转过身,看着谢
*
彦辞的手,谢彦辞触电一般松开,偏过头看向别处,只道:“你不要到处跑,若是被巡夜的侍卫看到,恐怕要出事。”
沈惊晚垂着头回道:“我阿兄也被人带走了。”
“我已经嘱咐过秦六了,他们两个人不会有事的,我一会带你出宫,要不了多久,他也会出来的。”
沈惊晚难得乖巧的点了点头:“好。”
陶兴看着宫人将人送到室内,清冷的月光中,地上的人忽然扭动起来。
陶兴走过去,摸索到少女的腰背处,将她从地上抱起,狡猾的笑道:“别怕,我会好好对你的,今夜过后,明儿我就去你们国公府要人。”
可是怀中的少女只是挣扎,扭动的仿佛胖虫。
陶兴道:“我知你心中害怕,不过你放心,本殿会对你好的。”
他将孟舒放到床上,孟舒拼命的扭动着,拼命的张嘴,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咬紧后槽牙,嗓子只能嚎个不停,因为没有力气,反而带着若有若无的撒娇意味。
室内没有点灯,什么也看不见,她顺着床往下艰难的爬动着。
她又惊又怕,若是今日在这宫里出了事,她这辈子就与谢彦辞再无瓜葛了。
她不同意,她不同意!
凭什么?!该被毁掉的是沈惊晚!是她配不上谢彦辞!她从小在书院就一直只看得到谢彦辞,看了这么多年,沈惊晚自己先一步放弃了谢彦辞。
所以谢彦辞注定是她的,只能是她孟舒与谢彦辞的名字在一起。
往后的日子,她孟舒走到哪里,别人都会称呼她侯夫人,是的,安陵候府的女主人只会是孟舒。
他们会儿孙绕膝,两鬓斑白,永结良缘。
一旦念头发了芽,人就会疯狂。
疯狂到无止境。
幻想中的美好与现实叫她如同身处冰火两重天。
脑子里的念头疯狂盘旋,她开始变得躁动不安,挣扎着扑通摔倒地上,双腿使不上力。
还没挣扎爬起,就又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陶兴正在桌上的盒中拿出什么朝着这边走来,孟舒一直唔唔叫个不停,陶兴根本不给她机会,直接将那药送进她口中。
然后将少女从地上抱起,语气中露出一股子令人胆寒的诡笑:“你这是何苦呢,跟谁不是跟?谢彦辞你退了婚,除了本殿,恐怕不见得谁会再要你这么个二手货了吧?你若是叫本殿开心,兴许我会以后对你好些也不定。”
孟舒听着那些话,如同千刀万剐,只要能说出一个字,她都不至于如此,可是嗓子就像被上了枷锁,只能呜呜咽咽个不停。
又听陶兴阴森森道:“这药不苦,乖乖听话,吃下去。要说啊,这药还是孟姑娘提点我找到的,若是用的不错,明日可真要好好谢谢她。”
孟舒只觉得如遭重锤,很快的,全身开始松软,比方才还要无力,从腹部蔓延出来的滚烫温度,像要将她燃烧成火团。
孟舒的眼泪夺眶而出,可是丝毫勾不起陶兴
*
的怜惜。
他也并不知道床上的人不是他以为的沈惊晚。
孟舒在床上扭动如胖虫,殿内只有他们二人,少女口中因为啜泣,加之药物的作用,反而发出百转千回,悠扬婉转的嘤咛。
这一哼唧,是当即叫陶兴的心颤了三颤,伸手摸到那柔荑细腻的肌肤时,兽/性大发,笑声更显喑哑:“果然金尊玉贵的嫡出小姐,就是同寻常货色不一样,我倒是要尝尝,他们忠义之家的女儿被人压/在身下,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极为利落的将孟舒四肢束于床柱,纱幔散乱,暗影流香,伴随着少女断断续续的哼/唧与嘤咛,最后成了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满室旖旎,红影摇晃。
地上落满稀碎布帛。
孟舒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那绑在手腕上的绸缎磨蹭着她的藕臂。
刮的满是血痕,终于全身如同碾压撕裂一般的疼痛。
孟舒支撑不住,大半天的功夫都过去了,仍不见身上忙活的人停歇。
她忽然哭出声,声音一出,她发现,药效过去了,于是忙使足气力,痛哭流涕的求饶,“放开我!放开我!”
这一声发出,陶兴愣住了,忽然停了动作。伸手一把扯了床上人蒙着眼睛的布条,踉跄着跑下去点着了烛火,只见床上一片狼藉,衣衫被撕的细碎,被衾皱乱的不成样子。
门外也在此刻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陶兴大惊失色。
只听门外人道:“将军,我看着是跑进承恩殿了。”
陶兴脑中轰鸣,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他被陷害了。
他颤抖双手去捡起地上的衣衫,床上的孟舒哭的涕泗横流,不着寸缕,求他放了自己,可是陶兴自己衣服都穿不好了,哪来功夫管他。
很快的,门被一脚踹开,只见门外围满了人。
一见室内场景,众人皆是瞪大了眼,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陶兴哆嗦双手直接从孟舒身下抽走了被单,朝着门外围满的人怒吼道:“谁踹的门?!谁踹的!反了天了!”
可是门外的人面面相觑,方才太过混乱,谁也不知道怎么就门开了。
是有一行黑衣人将他们全部引到了这边,然后没了踪迹。
现下宫里灯火通明,要不了多久,会有更多人围过来。
苏氏和卫国公正在侍卫后面,顾将军在前面手持长剑,面上尴尬,犹豫怎么遣散人才好。
忽然从人群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只见苏氏跪倒在地,哭的无比心酸:“晚儿!我的晚儿!”
门外的苏氏在哭,门内的孟舒更是扯着嗓子哭,她近乎癫狂的状态,用身子撞着床榻。
这一刻,比千刀万剐还要叫人绝望,她完了。
她和谢彦辞完了。
“母亲?”
沈惊晚的声音忽然从人后传出。
苏氏一愣,转身瞧见沈惊晚正好好的站在人群后。
顾卿柔也来了,瞧见沈惊晚完好无缺的站在他们后面,她忽然红了眼睛。
刚才苏氏那一声
*
哭喊吓得她破了胆,她也以为床上的是沈惊晚。
可是现在沈惊晚正站在他们面前,只叫她觉得自己仿佛还没清醒。
而孟都督也意外的从不远处赶了来,他似乎不知道里面是孟舒,只是瞧见围满了不少人,眼神微动,挤进人群中,故作很是担忧的模样:“那里面可是国公府嫡女?”
众人一愣,还傻站在人群外的沈惊晚也一愣。
卫国公一听这话当即冲上前,恶狠狠的瞪着孟都督怒道:“你胡说什么!小女正好端端站在你后头,你别给我倚老卖老,胡说八道!”孟都督一愣,转过身缓缓超身后望去,果不其然,沈惊晚正好端端的睁着杏眼笑着看向他,那眼神中满是单纯无辜。
孟都督如遭重击,这和孟舒昨儿同他通气的不一样。
原本他是有所顾虑,只是孟舒说,若是真将他们国公府扳倒,再同谢家结亲,日后宫里他也就再没什么障碍。
权利的欲望叫他脑中一热,就那么张口应了,于是今晚就出现了一场趁乱而来的黑衣人引路。
可是眼下瞧着,沈家女正好端端的看着他,那里面的是谁?
他肥硕的身形歪了一歪,试图平复心绪,踉跄着朝里走着,周围的侍卫被他推开。
孟都督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子,嘴唇乌青,颤抖双手,全身横肉乱颤。
周围人开始窃窃私语,卫国公与苏氏别有深意的看着孟都督庞大的身躯。
孟都督歪歪斜斜走到室内时。
陶兴别过眼,冷哼一声,冷冷道:“滚出本殿的寝宫。”
可是孟都督仿佛疯了一般,充耳不闻,仍旧一步一步的朝里走。
这件事陶兴自知理亏,也没有同他较劲,而是直接走到了屏风后。
孟都督剧烈的咳了起来,走到床边,忽然不敢抬脚。
孟舒此时四肢百骸如断裂一般,疼痛不能自已,嗓音颤抖,脸上挂满鼻涕眼泪,喃喃道:“父亲,救我
”
孟都督一听这话,晃了两下,跪倒在地,然后强撑起,走到孟舒身边,颤抖双手将身上的袍子脱下,盖在了孟舒身上。
他的心生生被撕成两半。
陶兴从屏风后走出,已经穿好了衣裳,直接夺门而出,走到门边看着围满的人,一脚踹在最前面的一个人腿上,吼道:“滚!你们这群崽种,敢看本皇子笑话!滚!”
那侍卫被踢的后退,顾将军直接上前拦在侍卫面前。
陶兴牙根咬的咯吱作响,走过人群,众人纷纷后退让路,走到沈惊晚面前时。
他忽然停了步子,卫国公忙上前拦在二人之间,阻断了陶兴看向沈惊晚的视线。
只听陶兴恶狠狠道:“我回还回来的,你等着,那时候我可不像这么好脾气,给脸不要脸。”
沈惊晚只装没听见,冲着面前的男人行了一礼,弯起唇角,仍是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可是叫陶兴看在眼里,如同蛇蝎。
等陶兴走后,苏氏叹了口气,将殿门带上
*
,顾全了孟家最后的脸面。
顾将军冲众人道:“走吧,贼人没有捉拿,明日还得严加防范。”
顾卿柔担心的走上前,双手捧着沈惊晚的脸颊,柔柔道:“吓死我了,你怎么一个人的?”沈惊晚冲她摇摇头:“我没事,咱们出去再说。”
顾将军冲顾卿柔道:“今日沈二姑娘应当受了惊,你就不必回去,大夫人可否留小女一晚?”
他有心叫顾卿柔安抚沈惊晚,苏氏感激不尽,冲顾将军蹲身道:“谢过将军,那两个女儿我就带回家了,明日必定全全乎乎的送回将军府。”
卫国公也满是感激道:“今日还谢过顾将军。”
顾将军抬了抬手,道:“应当的。”
殿内伴随着男人撕心裂肺的沉闷吼声。
门外的人并不觉得心情松懈。
沈惊晚攥住顾卿柔的手,想起殿内的一幕。
今夜若是谢彦辞没来,那么此刻苏氏与卫国公来看到的,就会是她不着寸缕,满身伤痕的在床上。
若真是那样,她只能以死谢罪,只是委屈了苏氏,要被别人指点。
回去后,沈延远还没回来。
苏氏有些担心,沈惊晚只能骗她,说已经有人去找了。
苏氏问是谁,沈惊晚并未透露出谢彦辞,只是道了句:“是一个不知长相的人,他帮我解了难,叫我去承恩殿找你们,他去同阿兄汇合。”
这话半真半假,谢彦辞将她送去承恩殿的石狮子后,就同她道自己不过去了,免得旁人看到,要惹出非议。
临走时告诉她,他一定会将沈延远完完整整送回去,叫她把心收回肚子里,千万不要惊慌,免得叫暗处的人拿住手脚。
其他的,沈惊晚其实自己也不明白。
只是看着苏氏满脸倦色,她哄劝叫苏氏先歇下,若是沈延远一回来,她立马派银朱去知会。
苏氏看了眼顾卿柔,想着两个女儿家有话要说,无可奈何,只能就随卫国公一同走了。
等到苏氏一走,沈惊晚在院中呆不住了,忙踏出院门。
顾卿柔一把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沈惊晚满脸慌乱:“找阿兄,他还没回来。”
顾卿柔蹙眉:“你不是说那个人帮你找到沈延远么
”
“那个人是谢彦辞。”
沈惊晚的这句话叫顾卿柔愣了神,蹙眉道:“他也在宫中?”
沈惊晚垂下头:“是,今夜涉及的人恐怕还不止我们,只是他本是好意,没必要牵扯进来,我就谁也没说,加上若是旁人知道我们二人深更半夜一处,难免会牵扯出诸多流言蜚语。”
顾卿柔点头:“是,你想的如此顾全,不过他不是一般人,想来答应你了,自然能将你阿兄送回来,我们还是不要乱跑,免得错过。现在我觉得出了这院子,你们府中都是危机四伏。沈惊晚叹了口气,听进了顾卿柔的话,没吭声,道:“好。”
二人就在屋内等着,顾卿柔头脑昏沉,仍强撑着,却也在不知不觉昏睡
*
了过去。
一声鸟鸣将她惊醒,一睁眼,天色仍然漆黑。
她打了个呵欠,看着面前走来走去的沈惊晚,嘟囔道:“这天怎么还没亮。”
沈惊晚叹了口气,走到顾卿柔面前,抓住她的手道:“柔娘,我心里很不安生,他们都这个功夫了,还没回来,会不会真出什么事了?”
顾卿柔拍拍她的手,强打精神,站起身子道:“没事的,你放心,咱们再等一会儿。”
这话刚说完,沈惊晚那处靠着后门的院子忽然传来一阵门声。
只听门栓被抽开的声音缓缓发出。
经历了太多事情,叫二人登时毛发竖立,顾卿柔瞬间清醒过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吹了灯,顾卿柔拿着床上的引枕,蹑手蹑脚靠到门后。
沈惊晚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中抽出一把小剪,攥在手中,对着门外。
两个人摸到窗户边,看着那奇怪的身影越靠越近。
忽然,只听其中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晚儿,我回来了。”
沈惊晚一愣,急忙开了门。
天上挂满璀璨的星,布成一道长河。
清冷的月色下,她看着谢彦辞满脸是血,架着衣衫全是血的沈延远。
她鼻子一酸,一把扶住沈延远,有了哭腔:“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摸到沈延远的胳膊后,手心都是湿的。
鲜血的铁锈味儿争先恐后的挤入屋中。
顾卿柔一把放了引枕,急忙去摸火,点着了宫灯。
室内亮了起来,只见门外的两个人都很是狼狈。
谢彦辞的袍子上也布满血,朝靴上是星星点点的血渍。
他白净的脸上有一条血线,从眼睛蔓延到下颌骨,因为眼睫毛过于长,沾满了血珠,就那么挂着。
仿佛松柏上的霜露。
沈延远显然没想到顾卿柔会在这,一愣,问道:“你怎么来了?”沈惊晚同他草草解释了两句,就去翻箱倒柜的找药。
顾卿柔接过去,走到沈延远面前道:“我替你上药,你别说话了。”
她虽然样装镇定,可是眼睛却通红,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的咬着下唇,粉唇上被咬出白色的月牙印。
沈延远和沈惊晚一愣,也没说话,沈惊晚低下头继续找着绷带。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找到绷带后,也没说什么,谢彦辞就站在身后,看着少女双肩颤抖,他想拍拍她,告诉她别怕,没关系,他们都没有事。
可是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抿抿唇,垂下头去。
沈惊晚找到又一块绷带后,直接扯着谢彦辞往床边一坐。
谢彦辞哑着嗓子拒绝:“我身上脏。”
沈惊晚带着柔柔的哭腔道:“没事,反正也要洗。”
一说,眼泪流的更厉害了。
她看着谢彦辞胸前鲜红的血,浸湿了他半边肩膀,脖颈里也渗进了鲜红腥稠的血浆,眼圈更红了。
谢彦辞张嘴想要说什么。
可是还是什么都没说,他莫名贪念这一刻的温柔。
尽管他很想解释,自己身上的不是他的血
*
,可是他怕,说完了,沈惊晚是不是会一丁点的好都不分给他了。
他赶到时,三三两两的侍卫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秦六迅速的了解了零星几人,走到他身边。
谢彦辞让秦六和他一起去解决尸体,并嘱咐沈延远往树丛中去一点,等他解决了尸首,再来带他回去。
因着尸首太多,竟然也废了不少功夫。
于是直到夜半才将谢彦辞送回。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哭的鼻尖粉红,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开心过。
也就在不知不觉中弯了弯唇,等到回过神,急忙收回笑,故作镇定。
沈惊晚将他的手放在一个引枕上,引枕搭在自己腿上,她的腿微微发颤,谢彦辞的手也就跟着颤抖起来。
她一边吸鼻子一边流眼泪,替他包着纱布。
男人掌心的口子并不深,却被割的能看见肉。
沈惊晚越想越委屈,委屈到最后,竟然哭的越发的凶,带着呼不上气的喘,叫那头的沈延远听到。
许是顾卿柔太用力,他嘶啊了一声,旋即冲那边的沈惊晚道:“你给他包什么?他那受伤的上还是自己不小心弄的,你快过来瞧瞧我,我快疼死了该,这顾家小妹的手也忒没轻重了。”顾卿柔原本还在哭,一听这话,将那绷带狠狠的一紧,沈延远当即冷抽一口气。
谢彦辞忽然发出了一声很低的笑,沉沉的,能看出,他的心情意外的好。
沈惊晚一愣,抬头看向他时,还一抽一抽的哭,“嗝~”
一个打嗝声从她嗓子里发出来,她忽然哭的更凶了了,好像丢了好大的脸面似的。
“呜呜呜呜
”
小姑娘一哭,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懵了,沈惊晚就那么托着谢彦辞的手嚎啕大哭起来。
可是她一哭,室内的人反而笑的更大声。
尤其是沈延远,沈惊晚气的要死,越哭越凶。
一边哭一边打嗝。
沈延远忽然道:“小晚儿,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就要哭了
呜呜呜,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
他原先想要叫自己这宝贝妹子不要丢脸,想要附和她一起哭,没想到自家妹子真的是太可爱了,边哭边打嗝,叫他实在是憋不住。
顾卿柔也不哭了,看着沈惊晚哭。
小姑娘哭的眼泪汪汪,通红的鼻尖上挂着泪珠,粉嫩的脸颊上也挂着泪,还时不时抽动,喘着气。
鬼使神差的,谢彦辞伸手替她擦去了眼泪。
沈延远见状,不乐意了,猛的站起身子,嘶了一声,伤口被扯得疼,他走到谢彦辞与沈惊晚中间,恶狠狠的瞪着他:“你别碰我妹子。”
谢彦辞有些尴尬的收回手。
敛去笑意,站直身子,冲沈惊晚道了谢,旋即道:“那我先走了。”
等到伤口包扎好后,沈延远说先去擦一下身上,然后再去见苏氏。
第二日清晨,这件事传遍了宫中。
各位臣子听闻此讯,也都是付诸一笑,谁也没敢多说什么,其中兜兜转转
*
,天子也不好查。
他将在场的顾将军,孟都督,以及六皇子都召了去。
原先孟舒也该来,只是谅解她是女子,加之出了这种事,便没让孟舒前往宫中。
天子说话时有些喘,恼道:“你们一个一个说,究竟怎么回事?”
陶兴满脸苦相,跪饶道:“父亲,儿子实在是受人冤枉,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屋内就多了,多了孟都督之女,我只能依稀记得,我们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只是当时我也神志不清,父亲若是不信,尽管问顾将军和孟都督
”
顿了顿,眼神略带威胁看向孟都督与顾将军。天子扶着把手,看向陶兴:“你不知道?那顾将军说说,黑衣人是怎么回事?你仗着统领左右卫,在宫中行事都不必与我汇报?”
顾将军单膝跪地,道:“是,罪臣该死,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来得及汇报,只是得了信,说宫中进了奸细,若是禀报于圣人,担心打草惊蛇,顾才
”
天子冷哼一声,明显并不相信堂下人的话,如此纰漏百出的谎言,压根经不起推敲。
他又道:“好啊,那国公爷夫妇二人又是怎么回事?”
顾将军开口要说话,只听话头被六皇子抢了去:“父亲,正是这话。说来奇怪,国公爷他们怎么就进了宫中?这件事确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以正威严。”
顾将军紧随之开口道:“这件事也是奇怪,宫中有人假扮圣人贴身内官,假传圣旨,邀国公府家中长子长女前来宫中赴宴,若是真说,反倒是国公爷家中也有损失,沈长史现在还躺在床上,听说受伤很重。”
他故意夸大其词。
天子狡猾的双目默不作声盯了半晌顾将军,见他确实没有撒谎的意思,看了眼六皇子,旋即道:“那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顾将军道:“在下以为,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沈延远是将军长史,在我手里做事,思来想去,臣以为,他们是在打臣的主意,想要挑拨离间,乱了左右卫,叫陛下收回银符,不叫左右卫踏入皇城半步。”
天子冷笑一声:“你?”
这话虽说弯弯绕,但是若真往深了想,也没什么不可能,毕竟宫中的侍卫分了好几批,最内是禁卫军,次之是守门卫,接着便是左右卫分散巡夜。
他叹了口气,看向孟都督道:“至于你家小女是怎么进了宫,又怎么就躺在六皇子床上,孟都督不该给寡人一个合理的解释?”
孟都督面色郁郁,看向龙椅上的天子,一行清泪霎时而下。
天子砸了咂嘴:“行行行,想来你也不知为何。”
最后这件事不知怎得,落到了顾将军头上,让他带人查,如此,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
毕竟自己亲儿子的丑闻加上那些癖好,不好多言,有辱天家威名。
待顾将军与六皇子走了后,孟都督却没走。
天子被内官掺起,问道:
*
“你还不走?”
孟都督扑通一声跪地,头哐哐朝着地上拜:“皇上,老臣有一事相求。”
天子一愣,抬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孟都督哽咽道:“小女在宫中失了清白,而今四下非议,叫她以后实在是没脸见人,臣想,可否求圣人隆恩,赐婚于小女。”
一听这话,天子眯了眯双目,更显老奸巨猾。
冷笑道:“你想她嫁给谁?”
孟都督双手作揖颤颤道:“六皇子,而今那么多人看见,若是
”
“那你想让她做六皇妃?”孟都督不吭声,便是有这么个意思。
天子冷哼一声,坐回龙椅上,看向孟都督,笑道:“寡人瞧着,这次事,你小女是脱不了干系的吧?兴许就是她想爬上六皇子的床!”
孟都督见天子发了怒,忙跪道:“圣人息怒,小女心性纯良,绝不是那种胡作非为的阴险小人,这次若是真算起来,她是最委屈的一个,就算,就算做不了六皇妃,侧妃,侧妃也行!圣人,只要赐婚于他们二人,六皇子将我小女娶了
”
“是不是你心里比谁都有数,退下退下,别在这烦我!”天子嫌恶的皱起眉头,对着孟都督不耐烦地挥手。
孟霖听着孟舒房中时不时发出的摔东西声,他没有进屋。
心疼不已,纵使这个妹妹如何骄纵,蛮横不讲理,终究也只是他的妹妹,同胞兄妹,骨血是真的。
“滚!都给我出去!我要把你们脸全部划烂,你们这群贱人,滚!”里面是孟舒嗓子喊的嘶哑破音,疯狂的尖叫着。
又是一阵乒乒乓乓,很快只见几个小丫头捂着脸,哭哭啼啼的跑了出来。
孟霖终于忍不住,进了屋。
只见孟舒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抽搐的狂笑着。
看到门口站着的孟霖,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讥讽道:“你来做什么?看我死没死?”
孟霖心疼的给她披上一件外袍,孟舒也不动,任他披着。
孟霖心疼的将木偶一般的孟舒搂进怀中:“你是我妹妹,我怎么会不心疼?听话,站起来。”
“站起来,我还站的起来吗?我出了孟家的门,他们随便一个人,唾沫都能将我淹死。”
孟霖不说话,声音喑哑:“没关系,阿兄在,我们不出门,在家里养一辈子都能养得起。”
“养一辈子?”孟舒喃喃道,笑的全身发颤:“我怎么会养一辈子呢?我跌进了地狱,我也要拉着她跌进地狱,我要她看看这世间,最肮脏丑陋的嘴脸,我要她和我一起,万人唾骂!”
孟霖一愣,将孟舒从怀中拉出,看着她狰狞的面孔,道:“你不要犯傻,我们不出门,他们的记性都很差,等再过几年,我们换个地方生活,没人记得你。”
孟舒推开孟霖,踉跄着站起身,袍子落在地上,她踩上去,冷笑道:“凭什么我要走?我不走,我不会走,谁也别想打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