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同天子拜别的时候,
皇后还从头上抽了一根珠钗赠与沈惊晚。面上和和气气,只说自己喜欢沈惊晚喜欢的紧,瞧着倒是和年轻的自己有几分想像,投缘。
明眼人谁不知道皇后是将沈惊晚看上了,
只是
不知是给哪位皇子,
是她膝下的那位?或是边关回来的这位,
又或者是九位皇子中的某一位。
总归沈家是占尽了风光,
凭着姑娘叫人无不艳羡。
独国公府几人面色沉闷。
沈延远骑马,卫国公坐在前面的马车上,沈惊晚与苏氏同坐一辆马车。
苏氏看沈惊晚攥着那根簪子始终没有动,攥的指尖发白,她蹙眉道:“看的人都觉得是泼天的福气,
殊不知我们已经走到困境,若是真要步入这高墙深宫,你要如何自保?”
沈惊晚攥着发簪,摇摇头:“女儿不知。”
旋即抬头看向苏氏:“高门大户中活着已经足够艰难,若是入了宫中,只怕迟早一堆白骨。”
苏氏叹息将沈惊晚捞入怀中,
是啊,到底还是个孩子,
能懂得什么同豺狼虎豹斗,在高墙深宫斡旋。
今日当真赴了场鸿门宴。
眼下便是想法子,如何不同宫里的皇子有牵连,
若是日后大局稳定,天子定下,只怕他们沈家一门要出事。
苏氏垂下眼:“只是现在你与谢家小侯的婚事告吹,京都风风雨雨,
便是想拿着这个搪塞做借口,也难。”
沈惊晚伸手楼主苏氏的腰:“母亲放心吧,我不会嫁进去的,就算是为了国公府上下千余人,我也不会去。”
苏氏抚摸沈惊晚的头发,顺着顺滑的黑发滑到后背拍了拍:“我们晚儿是真的长大了,而今说话都会顾全一大家了,可是晚儿快乐吗?”
沈惊晚攥的簪子更紧,掌心发白,她说:“开心不如脚踏实地的活着好。”
后来苏氏再也没说什么,好像人都是这样。
越长会越难得到快乐,忍受痛苦的能力也会越强。
久而久之,也就不觉得苦了。
秦六与谢彦辞并未同谢老侯一道回去,二人的马跟在国公府马车后,一路上,马儿缓缓踏着,二人中间隔着左右卫。
“主子,我们要这么跟一路吗?”秦六忽然发问。
谢彦辞一愣,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就是很想,就这么看着她的马车在自己
*
视线中,看着她安全回了家。
尽管他也知道,她不会有差池。
可是偏偏就是想看看她的背影。
这些年他对她的漠视与疏离,就好像一根根刺,而今一根一根的还给了他。
朝夕相对的日子,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记的清楚。
一举一动,少女的一颦一笑,就像烙印刻进了他的脑海中。若是在一年前,他一定不能体会到沈惊晚那种被漠视的委屈,被冷淡的心酸。
偏偏她隔天仍旧装的欢欢喜喜,也不恼他,每次被他微微大点声斥责,自己就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从不吵他。
那时他不珍惜这种日子,现在每每午夜梦回间回忆起来,辗转难眠。
当时的甜而今都酿成了苦。
若是他们早些成了婚,这种日子大抵美满。
偏偏那时候的他,身在福中不知福,而今彻悟以后,早已物是人非。
他们马车走的快了,谢彦辞的马也就会加快两分。
就这么绕着走了几个长街,穿过两条主干道,终于到了长安街。
前面的马车队伍在国公府门前停了队伍。
卫国公将苏氏扶下马车,二人先进了府内,沈惊晚被银朱托着手,一手提裙从掀开的马车内走了出来,脚踩在踏板上。
沈延远正翻身下马,嘱咐沈惊晚当心些。
旋即转身却解马,一眼瞧见了不远处的谢彦辞,牵着马缰站在柳树下,树影摇晃,打在他深色衣袍上。
“阿兄?”沈惊晚甫一开口,瞧见沈延远在发愣,顺着沈延远的视线看去,就瞧见了谢彦辞。
沈延远将马缰甩给一旁的小厮,正要上前,忽然听沈惊晚喊了句:“阿兄,等等
”
沈延远步子就停住在原地,转头看向沈惊晚,揉了揉她脑袋道:“我去帮你
”
“阿兄,我自己去。”
沈惊晚看着不远处的谢彦辞,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同她说。
她放下提着裙摆的手,拿起银朱手上的团扇,朝着谢彦辞走去。
银朱要上前,忽然听到沈延远喊住她道:“不用跟上去,在这里等着。”
他想,他们之间确实要个了断了。
沈惊晚走到谢彦辞面前,秦六冲她行了一礼。
旋即对谢彦辞道:“主子,那我先回去。”
谢彦辞点点头,目光注视着沈惊晚的脸颊,二人间隔着一层蝴蝶绣团扇,朦朦胧胧看不清全貌。
那一刻,谢彦辞忽然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一切都仿若昨日,可是又好像过了很多年。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耳边是躁动的蝉鸣,湛蓝的长空一碧如洗,偶有孤雁飞过。两人就这么互相对视着,半晌,谢彦辞朝她弯了弯唇,算是为了缓和气氛。
可是笑的很是惆怅,他看向沈惊晚的眼神中,没有一丝开心,笑意不达眼底,如同常年装满了秋日清晨的雾气。
就那么认真的盯着沈惊晚一双眼睛,仿佛要将她刻进骨髓血肉中。
那双小鹿眼也那么回视着他,不同于当年怯生生的模样
*
,而今满含坚定,一眨不眨的回视着他。
谢彦辞一只手握着马缰,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忽然开了口,削薄的唇一张一合,耳尖微微红了几分还要装出镇定的模样,声音如同老旧的古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韵味,柔和且动听,他问:“你还好吗。”
他想,大概很好,一定比当年整日追在他身后哭哭啼啼要好。
谢彦辞有些懊丧此刻的自己,明明有那么想要问,想要说的,真面对面时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掌心紧张的发汗。
沈惊晚点点头,头上的发带随着她的动作来回飘动:“很好。”
谢彦辞欣慰的弯了弯唇,长舒一口气道:“那就好。”
沈惊晚点了点头,回道:“谢小侯不必挂念,也不必因为这件事愧疚,本来都是你情我愿,聚散离合都在情理中,谢小侯心安便好,日后自不必挂念。”
顿了顿,又道:“劳烦谢小侯同谢伯说一句,是晚儿不懂事,叫他为此伤神,过去的就过去吧,我早就不记得了。”
这些话无疑是钝刀,扎在谢彦辞心口上,他喉结滚了滚,看着沈惊晚上下翕动的唇,仿佛一个字都听不清。
他皱了皱眉,想要拼命听明白沈惊晚在说什么,可是心疼到发颤的时候,只知道沈惊晚说出的没一个字,却听不懂那组成一句话时,是什么意思。
他轻轻地呼着气,胸口被重重地压上了巨大的石块。
沈延远站在这头,环胸看着远处的二人。
谢彦辞的面色白的像纸,没有一点血色,从那样一个泰然自若的男人脸上看到了些微的慌张,沈延远莫名觉得自己有些解气。
银朱往前凑了凑,看着谢彦辞严肃的模样,又瞧不见自家姑娘的脸,只能看到背影,回过头同沈延远说话:“世子爷,您说那边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啊?”
沈延远耸耸肩,双手插在腰上:“总归打起来,我能去帮小晚儿忙。”
银朱瞧着还有闲情逸致开玩笑的沈延远,也就不再问了。
其实沈延远真的挺好奇,沈惊晚到底说了什么,能叫整日绷着个脸的谢彦辞,半天之内,将面色轮了个遍。
他自然不知道,沈惊晚每句话都像钝刀扎进谢彦辞的心里。
虽不致命,却一刀刀的凿进人心里,不如一刀致命来的痛快。
“话已至此,谢小侯回吧。”沈惊晚冲他屈膝行了一礼,转身要走。
忽然听到谢彦辞喊住了她,手伸在半空中,想要触到她,却迟迟不敢再前进分毫,恪守着规矩:“等等。”
谢彦辞缓缓收回手,走到沈惊晚面前:“我知道我之前有多可恶,我偏信我自己,觉得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十几年的时间,我宁愿相信我自己看到的,我也不肯靠近你一步。我对你的漠视,冷眼相待
”
“谢小侯。”沈惊晚忽然打断了谢彦辞的话,那样骄傲的一个男人,说出这番话很不容易,可是对
*
于沈惊晚来说,她其实不需要了。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更何况,他本来也没错,是她不是他的意中人,入不得他心里。
缘份这种东西,总不能强求。
她放下团扇,转身仰头看向面前高大的男人,语气柔和了许多,伴随着一声轻叹,悠扬绵长:“你要怎么才能明白,我们之间没有谁欠谁,你没有欠我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就是个笑话。至于您提及的漠视,这不过是合乎常理正常人的举动罢了,是我那时候鬼迷心窍,从来不管您怎么想,心甘情愿的往上撞,与你无关,是我错了。我也从未怪过你,事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想再提了。”
谢彦辞哽住,他看向沈惊晚,试图向她解释,可是越要说,越说不出什么,最后只有一句近乎卑微的哀求。
他眼角微微发红,看着沈惊晚,狭长的双目满含哀伤,浓密的情绪好像要将沈惊晚吞噬。
“沈小二,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只错一次,往后的日子,我会千般万般还你,待你好。”
他像旧时一般,称呼她为沈小二,好像这样喊,二人的关系就能亲近一些。
沈惊晚看着谢彦辞通红的双目,笑着摇了摇头,一字一句的同他说的清清楚楚:“你把愧疚和爱混淆了。”
谢彦辞道:“我这次很清楚明白。”
沈惊晚笑的很是淡然,语气中含着轻松,好像过往尘事,早已烟消云散。
那些爱啊,恨啊,都不重要了。
她语调很柔和,带着从来没有过的冷静,一如当年的谢彦辞:“可是现在对我们来说,才是最轻松的时候,我们只要顾着自己就好,不必将心分担出去。爱来爱去,到最后才明白,只有不爱的时候最快乐,谢小侯珍重,日后不必惦念。”
这次没再等谢彦辞说些挽留的话,转身就走了,走的很决绝利落。
谢彦辞忽然失去了大半的气力。
她说,现在最开心。
可是他却一丁点都感觉不到快乐,心好像被掏空,那个发了春芽儿的深处,还未曾来得及长大,就已经枯亡。
他站在原地,老僧入定般,看着沈惊晚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如多年前的她。
这么好的天气里,他忽然觉得全身刺骨寒。
若是她当真开心的话,不原谅他——也好。
沈惊晚走到国公府门前,鞋底带起灰尘。
沈延远放下环抱的胳膊,看向沈惊晚,二人转身朝着府中走,沈惊晚嘴角的笑挂起,看上去似乎并无什么事发生。
沈延远起了好奇心,问道:“你说什么了,我瞧着你们两个的面色可是截然不同。”
沈惊晚那笑仍甜甜的挂着,没心没肺的道:“谢小侯只是问问家中可好,我说都好,许是还惦记那次一事吧。”
语罢,也就不给沈延远继续追问的机会,提着裙摆跨过耳门,直接朝着自己院子走去了。
背过身的瞬间,她的笑意才悉数散去,心里只
*
觉得抽痛,像伤口被盐水腌过一般,疼的发麻。次日清早,燕君安来了国公府,来时还带了些东西,交由下人手中。
卫国公只当他是来找沈延远的,笑着道:“远儿早上出门有些早。”
“我是专程来找国公爷您的。”
燕君安开口道。
卫国公愣在原地,看向燕君安疑惑道:“找我?”
见愿君安没有开玩笑,卫国公思索了片刻,冲下人道:“看茶。”
二人相对而坐,下人在一旁沏着茶水,卫国公笑道:“燕先生找我有事?”
燕君安勾唇笑笑:“说来惭愧,在下,确有一事相求。”
卫国公笑道:“先生有话但说无妨,若是我能帮上忙的,自然竭力相助。”
燕君安便道:“既国公爷如此说,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在下今日登府,是想来提亲。”
室内忽然诡异的安静,愣了好半天功夫,卫国公才重复了一遍:“提亲?”
燕君安格外认真的点了点头:“是,提亲。”
卫国公失笑,站起身子走了两步,又转过头看了看燕君安。
长相极佳,人品端方,确实是不错的人物。
燕君安又道:“原本是应当带着媒人,前来纳亲,只是怕叫二姑娘心有芥蒂,便想先来国公爷您这边,不惊动众人,叫二姑娘为难才好。”
卫国公顿了顿,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看向燕君安,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先生可知小女曾有婚约?”
燕君安笑道:“卫国公放心,这些我都知道。”
卫国公哦了一声,燕君安见他有些犹豫,便站起身道:“国公爷慢慢考虑,今日叨扰就到这里,小生是诚心诚意前来提亲,国公爷不必担心,我自然是全心全意待二姑娘好的。”
二人又草草说了些话,燕君安便出了国公府。
卫国公却犯了难,这燕君安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夫婿,原先天子还曾想将陶音公主嫁与他,只是后来事情出了纰漏,也就不了了之。
而今他自己主动上门前来提亲,想的也甚是周全,人品早有耳闻,是个好归宿。
恰好还是在这么个时机前来提亲,若是两边真成了,宫里的难题迎刃而解,手上这么个女儿的终生大事也就解了。
毕竟上次西院那一事仍耿耿于心,便是众人明面上不提起,也难保日后宫里知道了,要大发雷霆。
想到此,卫国公的心就动了动,却又不敢立时答应。
是夜,燕君安的宅邸亮着一盏微弱的烛火。
五皇子带着斗笠进了门,门吱呀一声合上。燕君安替来人斟了杯茶:“怎么样?”
五皇子将斗笠放在桌上,接过去茶水,将茶水饮尽才徐徐开口:“今日一场宴会,大家都是在虎视眈眈,暗处蛰伏。老三交了银符,不见得就肯安稳,这银符还不知最后会落进谁手中,边关现下尚且安稳,可是只怕内乱。”
燕君安点了点头,看着杯中的新茶兜兜转转打着圈,如同跳舞的小
*
人,上下浮沉,缓缓开口道:“既然如此,不如斩草除根,少一个对手是一个。”
眼睛看向五皇子,问道:“你说呢?”
五皇子眯了眯眼,冷冷道:“我也这么想的,只是不好动手,眼下并不知道从谁开始,若是动作大些,到时候也不好交代。”
燕君安笑道:“简单,獠奴兵败,此时心中窝火,你不如同他们做个划算的交易,诓一诓他们,然后将这浑水推到其中一位皇子的身上,一箭双雕,岂不美哉?”
五皇子沉思片刻:“说是如此,只是不知,放在谁身上才刚好合适。”
“六皇子。”
茶叶尘埃落定一般坠入杯底,他的声音也幽幽从嗓子中滑出。
烛火明明灭灭,庭院中发出黑鸦一声啼鸣。
他想起下午桃林中那宫人颤抖的模样,宫人哆哆嗦嗦的同他细细说着。
孟舒与陶兴计划好,过两日赏荷宴对沈惊晚动手。
届时天色已昏,由着宫人借个由头将她往树林深处引,只要孤男寡女进了林子,拉拉扯扯一番,最好衣冠不整,到时候叫人看见,便是她七寸不烂之舌也说不清。
他眸子中的冷光是暗了又暗,忽然冷哧一声:“肮脏的手法还真是你们一氏惯用的手法。”
五皇子一愣,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燕君安扫了五皇子一眼,冷冷道:“没什么。”
那眼神扫在他身上,仿佛刮了层皮,叫五皇子有些发寒。
想到什么,又道:“今日老六那边的一个贴身内官死了。”
燕君安眼皮眨也没眨,自顾自的饮着新茶,温温吞吞的嗯了一声。
五皇子见他丝毫不惊讶,又问道:“你就不好奇怎么死的?这内官可是他的得力干将,是不是谁在我们之前先动手了?”
一连串的发问丝毫没有影响到燕君安。
燕君安懒洋洋的放下杯盏看向五皇子,顺着他的话不咸不淡问了句:“怎么死的?”
五皇子啧了一声:“掉水里淹死的。”
燕君安垂下眼帘,混不在意的道了句:“宴会喝醉了头,掉进湖中淹死也是正常。”
五皇子愣了一下,旋即道了句:“嗯。”国公府的安稳日子没过两天,宫里就差人来送东西。
家中下人引进门,来送东西的宫人只说是番邦进贡的绫罗绸缎,送完就走,也没留什么话。
却叫国公府一家老少更是坐立难安,卫国公拦着宫人说话格外和气,那宫人却是半句话都不肯透露,只说天家给泼天的福气,卫国公反倒坐立不安了。
如此直截了当的意思,他们若是再不懂便是傻子。
卫国公看着眼前的一匹匹绸缎犯了难,心知这布匹决然不能动。
一匹都不能动,日后还得原原本本送回去。
苏氏心气不顺:“他们还能强娶我家小晚儿不成?!现在宫中这么乱,太子没定,边关还有獠奴来犯,若是我们晚儿真进了皇宫,实在是
”
沈延远宽慰道:“母
*
亲不必忧心,船到桥头自然直,若真是走到那一步,也自然有解决的法子,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卫国公忽然试探的开口道:“若是
现在给晚儿找一门合适的亲事,你们看
”
苏氏转身狐疑的看向卫国公,冷声道:“你还想出什么馊主意?且不说现在什么时候,哪有这么仓促就给晚儿找夫婿的?你真是赶鸭子上架!唤作当初西院那头的,你都不会如此不挑不捡就嫁了去”
卫国公被苏氏如此一番驳斥,有些没面子,没好气道:“我只是与你好声好气的商量,你怎么还这样了?再说,那时候是什么时候?宫里可没人看上月儿,而今是谁瞧上晚儿的,是天家!你听听外面都怎么说?我们若是推脱,指不定要被人说蹬鼻子上脸。”
苏氏斜了他一眼:“你若是少些馊主意,我何至于同你如此争执?总归我不同意,你草草就要将我心头肉送出去,当年生她时就难,好不容易求来了这么个金贵的女儿,你若是要嫁,你自己嫁去!别打我晚儿主意。”
苏氏而今脾气是真上来了,半分都不肯让卫国公。
卫国公臊眉耷眼的也就没再说什么。
农历四月初十,小满。
宫里下了帖子,说是请沈二姑娘与世子爷去宫里赏荷花。
苏氏拿着请柬干笑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劳烦公公带个信儿,我家晚儿受了风寒,实在是
”
“大夫人,这是上边的意思,您叫我去带个信儿,不是为难咱家么?我今儿奉旨前来,瞧瞧,双驾马车都在你们国公府门外了,您叫我就这么着儿回去了,岂不是故意叫那边震怒?回头怪罪下来,可不愿咱家没提醒您啊。”
苏氏咬了咬唇,又听那内官道:“大夫人也不必担心,世子爷不也作陪?再说了,皇后娘娘这次请的不少女眷,您就且宽心着吧。”
沈惊晚临上轿前,苏氏还差银朱给她带些小点,说路程不近,又没用晚膳,兴许路上会饿。
却被内官拦住,笑道:“大夫人,您就别着急了,世子爷都一并作陪,你还担心什么?府中小丫头没见过世面,别跟去了,回头惊了圣人,咱们脑袋都不好交代。”
苏氏笑道:“是。”
命银朱将点心收了回去,走上前给沈惊晚掖了掖薄衫,叮嘱道:“可千万跟着你阿兄走,不要四处乱跑,宴席散了就回来。”
沈惊晚点点头:“母亲宽心,有阿兄在呢。”等到马车行远,苏氏还站在门口,瞧着那头。
银朱道:“夫人,咱们进去吧?”
苏氏点点头,由着银朱搀扶着,只是心里总觉得不放心。
跨进门槛的时候还回身朝后看了几眼。
沈惊晚这头与沈延远入了宫,宫人下了马车,同拦门的将士嘀嘀咕咕了了两句什么。
将士扫了眼马车,便放行了。
沈惊晚忙放下车帘子,看向一旁端
*
坐的沈延远,淡声道:“皇城进来可真是多番周折。”
沈延远正在捋着袖子,也没朝外看,笑道:“你都说了是皇城,岂能如同长安街似的?谁都走上几趟。”
沈惊晚压下心头的不安,闭目养神了起来。
燕君安也就在这个时候登了谢家的门。
谢彦辞听说后,只是不疾不徐的回道:“不见。”
秦六上前一步,又道:“燕先生说
沈二姑娘进宫了。”
谢彦辞忽然站起身,看向秦六:“进宫?”
秦六点点头:“是,燕先生说,他有个人情要卖给你。”
谢彦辞捏紧手,自从上次一事后,他真的也就听进了沈惊晚的话。
他想,如果她开心,那他就不出现在她面前。
可是现在忽然听到沈惊晚的消息,还是不能安静。
今日宫里没听说过有宴会,现在召沈小二入宫做什么?
谢彦辞并未深思,便道:“走。”
秦六道:“主子,万一他是诓你呢?”
谢彦辞偏头,只回了句:“便是诓我,也要先去看看。”
事关沈惊晚,谢彦辞并不能坐的安稳。
出了门,只见燕君安正站在侯府的石狮子旁,好整以暇的看向他,笑道:“谢小侯到底来了。”
谢彦辞下了石台,看向燕君安,冷声道:“别废话。”燕君安笑笑:“别急,才刚走没多久,谢小侯快马加鞭也不是来不及。”
谢彦辞冷笑一声:“你为何不自己去,反而好意告诉我?”
燕君安嗯了一声,皱眉想了想:“我不是告诉秦六了,卖你一个人情,这人情,日后你是要还的。”
谢彦辞捏了捏拳:“说。”
燕君安勾唇一笑:“这个人情等我想到再说,你先去宫里,务必在陶兴之前找到晚儿。”
一听陶兴二字,谢彦辞的面色不对劲了,不等燕君安继续说什么,急忙冲身后的秦六道:“备马。”
孟舒坐在陶兴的承恩殿中,全身披着斗篷,扮成了男子的模样。
两人面前摆着棋盘。
陶兴笑道:“没想到孟姑娘真是胆色过人,原先以为赏荷宴办不了,计划也就作废了,倒是没想到,孟姑娘直接替我做好了布局。”
孟舒放下白棋,冷冷哼了一声:“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做好了谋划,岂能因为没有东风就不做了?兵行险招,方才德以制胜,六皇子应当比小女更明白吧?现下沈惊晚可是不少人口中的一块肥肉,您若是先一步得了,只说她自己要送上门,另外设陷阱灭了沈延远,岂不美哉?”
陶兴赞赏的看了眼孟舒,笑道:“若不是我们两是盟友,我还真想与孟姑娘结成一段好姻缘。”
孟舒睨了陶兴一眼:“那时,希望六皇子不要忘了自己的诺言,谢老侯就靠您了,只要他们一门倒了,谢彦辞
自然能成我的囊中物。”
“啧,孟姑娘想必真是爱极了谢小侯。”
孟舒冷笑着又放了一粒白子。
爱吗?爱吧,爱到最
*
后都成了魔,她不管强扭的瓜甜不甜,只要那瓜扭下来,她就开心了。
谢彦辞这辈子只能是她的,至于下辈子,无所谓了。
谢彦辞一路疾驰到了皇城下,谢彦辞冲他们亮了银符,只说自己是方才随着沈延远一并被邀来的,自己来迟了。
将士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面露难色。
谢彦辞忽然厉声道:“怎么,你还不肯放我进去?若是我去迟了,你们的脑袋可担不起这罪罪责!”
如此恫吓,二人急忙收了长枪,做了个赔笑的脸:“是是是,谢小侯请。”
马车一如皇城内,秦六才长舒了口气。
看这架势,果然是阴谋没错。
沈惊晚跟在一名粉衣宫女身后,笑道:“姑娘,我想问一下,今日不是说赏荷宴,怎么这一路都没瞧见臣子家中的女眷?”
小宫女回身道:“回姑娘话,您与世子爷来的迟了,眼下啊,他们宴席都去了得乾宫,还得行一段路呢。”
方才他们二人到了宫中,马车便停在风雨台前的空地上,内官说剩下的路要二人随着宫人走了。沈惊晚与沈延远并无异议,这在宫里是常事。
只是几人步子还未跨出去,忽然远远的又赶来了一位宫人,那宫人只同沈延远道:“您是沈家世子吗?”
沈延远有些不解,点头应是。
那宫人道:“噢,今日宴会,男女不同席,世子请随我来这边。”
于是兄妹二人便各分东西。
原先也没觉得异常,一路上遇到不少巡夜宫人,冲她蹲身行礼,只是得乾宫却越走越远了,这都快朝着皇子的东五所去了。
她忽然觉得不对劲,张口又要问话,许是小宫女察觉出来了,笑道:“姑娘还是先别问了,等下到了您不就瞧见了么?原本您也是该来早些的,现在天又黑,只能从这边走。”
一听这话,沈惊晚也不好意思再问,毕竟宫里的规矩不同于寻常人家的规矩,她只能紧跟在小宫女身后。
眼见着就要跨出鹿顶耳房,沈惊晚忽然步子不动了。
小宫女听到没了动静,面色一变,看向沈惊晚的眼神忽然带了两分敌意,嘴角却仍挂着笑:“姑娘怎么不走了?”
沈惊晚皱眉道:“虽说我没来过两趟宫中,可是我上回听宫人说,这过了鹿顶耳房就是东五所,东五所是皇子们的寝殿,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小宫女见沈惊晚戳破了她的谎,她索性也就不装了,从腰间忽然抽出一把短刀,朝着沈惊晚一步一步走过来。
眸子里全然没有方才小宫女那边乖顺的眼神:“走吧,沈姑娘就不必我请你了吧?我家主子想要见见你,没什么大事,你若是乖乖的,兴许半夜就能回家,你若是不听话,休怪我无情。”
沈惊晚后背被冷汗打湿,看着面前神色倏变得宫女,手轻轻地摸向袖箭,还没来得及摸到,就被小宫女猛一抬脚,踹出了她袖中的袖箭,小宫女踱着步子走
*
到袖箭旁,抬脚勾起,用手接住,缓缓的扣动机关,看向沈惊晚:“想杀了我?”
沈惊晚不说话,心里惦记着沈延远。
沈延远这次入宫,看来只是为了不叫国公府生疑的一个幌子,眼下她的形式不妙,沈延远的难免更糟。
她故作镇定,笑道:“姑娘再说什么?我只是,只是觉得这
”
那宫女并不听她拖延时间,只是将摁着机关的袖剑抵在她脖颈处,阴森森的道:“若不是我主子吩咐我不能伤你分毫,今日这箭,我就刺进你脖子里,走!”
一阵风吹过,吹的树影沙沙作响。
小宫女抵着沈惊晚一步一步踏过鹿顶耳门。
谢彦辞眯着眼睛站在树上,指缝中夹着一枚银针。
沈惊晚喉咙动了动,攥着拳被身后的宫女拖着走,她脑海中还在想,要怎么样才能逃出去。
“嘶!”身后的人忽然冷抽一声,不肖片刻,忽然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发出一声闷响。
沈惊晚的身后出然传来一阵衣袍摩挲着风声的声音。沈惊晚抬脚便要跑,下一秒,忽然被一道力度,紧紧的拽住了衣领。
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传了来,只听谢彦辞淡声道:“是我,别怕。”
沈惊晚猛一抽搐,忽然没动,全身僵直立在原处,那股子巨大的惊慌被松懈取而代之。
谢彦辞松了沈惊晚的衣领,沈惊晚往前一个趔趄,谢彦辞冷冷扫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小宫女,冷冷的冲身后的秦六道:“去,将她丢进灌木丛中。”
秦六捡起地上的袖箭交于沈惊晚后,便直接将地上的人抱起,朝着原处的灌木丛走去。
沈惊晚张了张嘴,想要道声谢。
耳边忽然传来铁甲相撞的声音,巡夜的将士打着火把,原处亮起一片火光,他们正朝着这边走了来。
完了!
沈惊晚打起精神就要往树丛里躲,忽然感觉到腹部一阵结实有力地力度将她箍住,在她腰间一把箍紧,直接离了地面。
她险些惊呼出声,谢彦辞的另一只手捂在她的唇上。
浅浅的檀香送进她的鼻尖,叫她有些分神。
谢彦辞将她抱住立于一枝很窄的树干上,谢彦辞背后就是树干,枝繁叶茂的香樟树挡住二人的视线,也将他们二人同外面隔绝,成了一座天然的遮蔽所。
两人只能紧紧的贴合在一起。
谢彦辞松开了捂在她嘴上的手,腰间的手臂却没有收回去的意思,就那么置于她腰腹间。
沈惊晚耳朵烧的滚烫,谢彦辞的声音在她耳后传来。
“得罪。”
虽说是表达歉意的话,可是听着,竟有些说不出的愉悦,甚至不用看都知道,谢彦辞一定是笑着说的。
沈惊晚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没关系?
他的呼吸略有些粗重,喘到她脖颈时勾起碎发,像挠痒痒一样,叫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一缩脖子,只听谢彦辞道:“别动,会掉下去。”
天地良心,她也不想动,可是她脖
*
颈好痒
正这么想着,忽然谢彦辞微微低下了头,将脖颈压在她肩上,谢彦辞压着声音道:“这样压着会好些吗?”
沈惊晚脸颊滚烫如苹果,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好些是好些,只是
”
“好些就行,你再忍忍,等人过去。”
于是短短的时间,沈惊晚觉得自己仿佛在地狱里度过。
腰上的力度带着滚烫的热度,后背是男人发烫的胸膛,贴着身着薄衫的她,加之方才发了汗,此时二人贴的严丝合缝,仿佛未着寸缕一般。她的心尖儿竟也忍不住发了麻,好像有羽毛扫过心口。
谢彦辞的眸光在漆黑的夜里格外亮,月色在二人身上镀了银层,他忽然勾了勾唇,带着些些得逞的笑意。
手中的力度反而更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