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绯还没出声,闻声而来的小八哥已经拍着翅膀飞了过来,停在窗槛上,好奇地看着屋子里的陌生人。
“小八!”涵星喜笑颜开,目光一下子落在小八哥身上,心里在“看热闹”和“小八哥”之间纠结了一瞬,最后还是前者占了上风,还是等她先看完了热闹,以后再来陪小八玩好了。
“绯表妹,我们快走吧,晚了戏就落幕了。”涵星看着绿萝犹豫地在梳妆匣子里挑挑拣拣,干脆就上前挑了一对镶红宝石的金丝缠枝发环,又亲自帮端木绯戴上了,自信满满地对着铜镜中的端木绯说道,“怎么样?好看吧?!”
她那张傲娇的小脸仿佛在说,本宫的眼光那可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拟的!
端木绯嘴角微翘,心里忍俊不禁,忙不迭地抚掌赞道:“好看!涵星表姐的眼光真好!”
涵星昂了昂下巴,得意洋洋,跟着又想起此行的正事来,她迫不及待地拉起了端木绯的小手,兴冲冲地说道:“快走吧。本宫的马车还停在仪门候着呢。”
说着,她又对两个丫鬟抛下一句,“马车里有吃的,饿不着你们姑娘的……”
涵星风风火火地来,又拉着端木绯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那道锦帘在半空中来回轻晃着。
碧蝉和绿萝不由得面面相觑,碧蝉怔了怔后,就急忙提着裙裾快步追了上去。
涵星似乎心急如焚,步履如风,拉着端木绯的小手三步并作两步地朝仪门方向去走,碧蝉在后面小跑地跟着。
小姑娘们因为走动,如玉的脸颊上泛起淡淡的霞光,神采奕奕,比那周遭盛开的春花还要娇艳可人。
表姐妹俩上了马车后,宫女璎珞立刻从一旁拿出了一个红漆雕花食盒,放在了一个花梨木小方几上。
诱人的香甜味随着盒盖的打开飘散出来,弥漫在小小的车厢里。
端木绯随手捻了一块嫩黄色的桂花小米糕送入口中,任由那淡淡的米香以及甜蜜的桂花味充盈口中,陶醉地弯了弯唇,心里满足地叹息:这宫里的御厨果然是手艺高超啊,这再简单不过的桂花小米糕也做得恰到好处……
在车夫洪亮的吆喝声中,她们的马车缓缓地朝大门方向驶去……
涵星喝了口温热的茶水后,缓过来一口气,笑吟吟地挤眉弄眼道:“绯表妹,你可知道九华与人私奔了?”
端木绯没想到涵星会提起这件事,一时忘了咀嚼,她的小脸被小米糕撑得鼓鼓的,眼睛瞪得浑圆,就像是一尾胖乎乎的金鱼一样可爱。
看端木绯这副捧场的模样,涵星心里颇有一种满足感,笑得更得意了,理了理思绪后,表情古怪地继续道:“今儿天方亮,宫门才开,九华就哭哭啼啼地进了宫,直接去了慈宁宫,向皇祖母告状,说是她的夫君被皇姑母给软禁了……”
涵星眸放异彩,把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当时贺太后听九华这么一通哭诉,也傻眼了,再一问,方知九华竟胆大包天到与那个举人私奔,还私自拜了堂,结为夫妻。
这种丑事在皇家简直是闻所未闻,贺太后气得差点没晕厥过去。可是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九华怎么说也是她的亲外孙女,贺太后也不能不管,就想着先压下来,反正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贺太后就让心腹董嬷嬷跟九华先出宫回长庆长公主府去,然而,九华这次犯了犟脾气,回了公主府,也不进府,就直挺挺地跪在了府外。
“算算时间,这都跪了快一个时辰了吧……”涵星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别人对于九华的这位夫婿一无所知,涵星却是从端木绯口中听闻过一些,又在迎春宴里也看到过罗其昉和长庆在一起,觉得今天肯定有热闹瞧,就急匆匆地来找端木绯了。
再精彩的戏只一个人看总会失色不少,得有人陪着一起看才有趣!
涵星乐滋滋地勾了勾唇,看端木绯吃得香,也被勾起了食欲,捻起一块松软香甜的桂花小米糕吃了起来,再搭配蜂蜜桂花茶,让她一不小心又多吃了一块。
涵星抚了抚浑圆的肚皮,看着端木绯还在津津有味地吃着一个麻团,不由扬了扬眉,心道:绯表妹那么小小个人儿,怎么就这么会吃,也不知道吃下去这么多的东西怎么就不长个儿。
端木绯见涵星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还以为自己有哪里不对,也低头去看自己的衣裙……
就在这时,飞驰的马车又转过了一个弯,车速就缓了下来,车夫在外头说道:“璎珞姑娘,到了。”
涵星急忙掀开了马车一边的窗帘,朝斜对面望去。
前方七八丈外的一道朱漆大门外,一道纤细瘦弱的身影正跪在高高的门槛外,九华穿了一袭银红色的绣折枝海棠袄子,乌黑浓密的青丝挽成了妇人的发式,露出她光洁的额角。
虽然她跪在那里比周围的几人矮了一截,可是那眉宇间的高傲倔强却是藏也藏不住。
她四周的几个嬷嬷、丫鬟、婆子围着她,嘴里不住地劝着,可是九华充耳不闻,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的朱漆大门。
跪地不起的九华已经吸引了不少好事之人的注意力,一些路人也不敢靠近公主府,远远地指着九华,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
“吱——”
忽然,那道朱漆大门被人从里面缓缓地打开了,发出粗嘎的开门声。
一个三十余岁、高挑丰腴的艳丽妇人从门口快步走了出来,身上裹着一件火红色绣花斗篷,一头乌黑的头发松松地挽了个纂儿,只在鬓角簪了一支赤金点翠蝴蝶簪,那双妩媚的眸子里睡眼惺忪,眼眸半眯着,似乎才刚刚起身。
当妇人的目光落在九华身上时,怒火就猛然自心底升腾而起,直冲脑门,烧得她几乎理智全无。
“你……”长庆抬手指着几步外跪在地上的九华,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你还知道回来了?!”
马车里的涵星见戏终于开演了,勾唇笑了,她转头对着正在专心吃蜜枣的端木绯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她身旁来,又指了指长庆母女俩。
端木绯含着甜丝丝的蜜枣,从善如流地靠到了涵星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长庆那娇艳的脸庞上怒火翻涌,气势逼人,贺太后派来的董嬷嬷硬着头皮好声劝道:“殿下,县主已经跪了快一个时辰了,还是进去说话吧……”
董嬷嬷这么一说,长庆也冷静了一些,目光凌厉地朝四周望了一圈,街道两边已经三三两两地聚集了一些路人,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着。
长庆顿时醒悟过来。是啊,由着女儿再这么跪下去,实在是太招人眼了!
长庆深吸一口气,沉声对着九华又道:“还不赶紧起来!”
然而,九华还在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仰着小脸,乌黑的眼眸明亮而倔强,坦然地说道:“母亲,我不起来,我刚才已经进宫和外祖母说了,我和罗哥哥已经成亲了。”
“九华,你……你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吗?!”长庆倒吸一口冷气,双目瞬间瞠大,好不容易才勉强压下去一些的怒火又轰地烧了起来。
自己为这不孝女做了那么多,为她铺好了一条锦绣荣华路,她却为了一个穷举人竟如此忤逆自己?!九华这是着了什么魔!
“你,你胡闹!”长庆气得声音微颤,眉宇紧锁,“你知不知道你和太后说了,这事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否则,就算是九华和那穷举人成过亲,天知地知,别人可不知道,说不定还能瞒瞒,现在既然连贺太后都知道了,那九华是怎么也不可能嫁给二皇子了!
九华显然知道长庆的语外之音,傲然道:“母亲,一女不嫁二夫,我是绝对不可能再嫁给二皇子的!”
“既然如此,你还回来做什么!”长庆只觉得一口气梗在了胸口,额角青筋暴起,真恨不得狠狠抽女儿一个耳刮子。
闻言,九华的情绪也更为激动,委屈、不甘、愤怒、屈辱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小脸涨得通红。
她也不想回来求母亲,可是——
“我的夫君被娘你软禁了,只要娘把人放了,我立刻就走!”
九华睁着双眼与长庆四目直视,眼眶中浮现一层薄薄的水雾,毫不退缩。若非束手无策,九华也不想如此卑微地向长庆低头。
长庆一听女儿口口声声地说什么“我的夫君”,心里更怒,想也不想地冷声说道:“胡言乱语!本宫何时软禁你的夫君了?!”
长庆觉得女儿根本就是被那穷举人下了蛊,迷得失了心智。
长庆的否认让九华的情绪彻底失控,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尖声道:“我不信!”
九华的眸底如那波涛汹涌的海面一般,思绪翻涌。
正月二十九,她离开了公主府后,就与罗其昉在皇觉寺附近租了个小院子暂时住下,谁想前日罗其昉突然失踪了。九华四处寻找罗其昉的下落,打听了一番后,方才知道前天上午有贵人带着许多侍卫在皇觉寺附近里里外外地搜寻了好一会儿。
按照别人口中对那贵人的描述,九华怀疑那是母亲长庆,再联想罗其昉曾经说过他要去皇觉寺的藏经阁看书,九华几乎可以确定罗其昉的失踪与母亲有关。
她自己不能回公主府查证,只好悄悄传讯给封从嫣让她来公主府查看。封从嫣昨晚就传来了消息,说是没在公主府见到罗其昉,可是前天长庆确实带人去过皇觉寺。
果然,她的罗哥哥十有八九是被母亲掳走并软禁了起来,母亲恐怕是想以此让她服软。
可是九华却不想让母亲如愿!
她犹豫了一晚上后,一大早就进宫找贺太后去摊了牌,又故意跪在府外,就是想把事情闹开,让母亲再不能反对她和罗其昉的婚事。
看着九华那执迷不悟的样子,长庆心里更烦躁,若非这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早就让人一棒子把这不知感恩的丫头打死算了!
“殿下……”董嬷嬷见母女俩谁也不肯退让,而四周围观的好事者越来越多,心里焦急不已,又想劝长庆。
话音还未落下,就见跪在地上的九华忽然眼睛一亮,激动地叫了起来:“罗哥哥!”
一个着一袭单薄的湖蓝色直裰的青年从府中走了出来,身长玉立,闲庭信步,习习微风吹拂着,青年的袍裾翻飞如蝶,俊朗儒雅。
走近了,就可以发现青年面色憔悴,眼窝里有一片深深的阴影。
“士衡!”长庆惊讶地脱口而出,没想到他也出来了。
“罗哥哥!”九华看着罗其昉那憔悴的样子心疼不已,忍着膝盖上的酸痛与麻木,站起身来,仿佛乳燕归巢般朝罗其昉飞扑过去。
然而,罗其昉却是身子一侧,避开了九华,眼睑半垂,那单薄的身形显得有些僵硬。
这一瞬,时间似乎停住了,四周静了下来。
马车里的涵星看得是津津有味,她还记得这罗其昉,没想到他也在这里啊……这下可好,主角算是到齐了!
涵星饶有兴致地拉了拉端木绯的袖子,却见她正专心地剥着瓜子,一脸疑惑地抬起头来。
端木绯以为涵星也要瓜子,就抓了一把放进了她手里。
涵星怔了怔,从善如流地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又朝外看去。
“罗哥哥……”九华看着罗其昉疑惑地皱了皱眉,小脸上写满了不解。
罗其昉目露哀伤地看了九华一眼,欲言又止,俊朗的脸庞上,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眸像是会说话般,眸底有哀怨,绝望,羞愧,无奈……无数的情绪在其中叫嚣着,翻滚着。
“九华,”罗其昉幽幽道,声音艰涩沙哑,“我与你有缘无份,以后,你还是把我忘了吧……”
“士衡,九华,你们……”长庆来回看着罗其昉和九华,就算是她再搞不清楚状况,此刻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看这样子,女儿与罗其昉竟是彼此认识?
难道说女儿口中的罗哥哥指的竟然是士衡?!
想着,长庆不由瞳孔猛缩,那娇艳的脸庞上褪了血色。
“罗哥哥……”九华急切地又朝罗其昉走近了一步。
她心里第一个反应是以为罗其昉被母亲所胁迫,想要安慰他,想要告诉他自己是决不会屈辱于母亲的淫威,可是话到嘴边,她又意识到不对。
刚才母亲似乎对着罗其昉唤了一声“士衡”,士衡是罗其昉的字。
母亲怎么会如此亲昵地唤着罗其昉的字?!
九华双目一瞠,心里隐约浮现某种可能性,但又希望这不是真的。她急切地看向了罗其昉,希望他能否认。
然而,罗其昉却避开了九华的目光,侧过脸,微微垂眸,浑身更是细微地颤抖着。
随着他转头的动作,九华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他颈上的一个桃花般的红印上,这是……
九华已经不是不解人事的黄花姑娘,那暧昧的红印代表着什么,她心知肚明,耳边反复地响起母亲那一声亲昵的“士衡”,脑海中浮现罗其昉那似是包含着千言万语的内疚与感慨……
难道说……
九华瞳孔猛缩,突然想起了年前有一个叫丁文昌的举子被母亲弄进公主府里,后来那个丁文昌不堪其辱,悬梁自尽,还在京中掀起了好大一片风波。
比起那丁文昌,罗哥哥无论貌样,才华,气度,都远胜于他,难道母亲也瞧中了他,所以才一直不许自己和罗哥哥的婚事,现在更是强迫了他……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九华瞳孔猛缩,身子如风雨中的小草般颤抖不已,她的心仿佛被刺穿了许许多多孔洞似的,冷风在心口呼呼地吹过,绝望与悲伤席卷而来,将她彻底吞没。
她的母亲竟……竟然对她的罗哥哥下手……
九华狠狠地攥紧了体侧的袄子,目光阴沉地看向了长庆。
一瞬间,她心口的一道堤坝被体内的怒潮轰地冲垮了,情绪几近崩溃。
“娘,你也太不要脸了,连自己女儿的夫君都要觊觎!”
九华抬手指着长庆的鼻子怒斥道,她的声音近乎是撕心裂肺,清晰地传入周遭那些路人的耳中,也传入了涵星的马车。
什么?!涵星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正要送到嘴里的瓜子停在了半空中,愣住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缓缓地眨了眨眼,下巴差点没惊掉。九华刚才说了什么?!
四周更是一片哗然,不时可以听到什么“母女争夫”、“闻所未闻”、“公主风流”之类的词从人群间飘出,越来越多的人朝这边围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熙熙攘攘的一片。
那些个路人皆是对着长庆、九华和罗其昉指指点点,目露轻蔑之色。
董嬷嬷的脸都白了,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县主,还是进去……”董嬷嬷一把拉住了九华,想劝她进府说话。
“啪!”
怒极的九华直接甩开了董嬷嬷的手,她已经被愤怒所控制,无法思考,也不愿去思考,只想宣泄积压在心头多年的不满。
为什么她的母亲是这么一个淫荡的女人!
九华双目一片赤红,又朝长庆逼近了一步,愤然道:“自父亲去后,这些年来你身边男人不断,我有说过什么吗?!可是你竟然连自己的女婿都要下手,你……”
说到这里,九华哽咽了。
只要一想到她的罗哥哥所受的屈辱,她就心如刀割。
九华的胸膛一阵剧烈地起伏,额角青筋乱跳,整个人形容癫狂,仿若疯妇。
长庆被女儿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四周那一道道目光更是像千万道针一般朝她刺来。
她怒,她羞,她疑,她惊……
长庆现在顾不上跟九华计较,目光锐利地看向了罗其昉,红唇微动,想质问他到底是何意图,却又叫不出他的名字。
这罗其昉竟然是女儿九华的丈夫,长庆想着心里就五味交杂,眼底明明暗暗,似乎酝酿着一股风暴。
罗其昉深深地看着长庆、九华母女二人,轻启薄唇,幽幽地叹了口气,“都是我的不对……”
他的声音微微沙哑,浑身弥漫出一股浓浓的哀伤,那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似无奈,似自惭,似羞愧,似悲伤……
他眸中那种强烈复杂的情感像海浪般涌来,几乎要把长庆淹没,长庆身子微微一颤,瞬间明白了。
是了。
女儿一向任性,肯定是她一厢情愿地非要嫁给士衡,所以士衡才会跑了,士衡又怎会知道九华是自己的女儿……
“士衡……”长庆喃喃唤道。
“罗哥哥,不是你的错。”九华捂着胸口,心更痛了,这一切也不是她的罗哥哥自愿的!
九华又上前了一步,“罗哥哥,我不怪你!”要怪就要怪她娘!
罗其昉仿佛受惊似的又退了一步,闭了闭眼,无奈地摇着头,眸子里的哀伤浓得快要溢出来了。
忽然,他毅然地转过了身,二话不说就朝那朱漆大门撞了过去……
九华花容失色,惊恐地叫了起来:“罗哥哥!”
长庆也是瞳孔猛缩,面色大变,高喊道:“快!还不……”
其实也不用长庆吩咐,四周的那些下人们已经急忙冲上前,想要拦下罗其昉……
“咚!”
只听那一声如重锤般的闷响回荡在四周,也像是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长庆和九华的心口,令得母女俩呆若木鸡,动弹不得。
“罗哥哥!”九华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尖锐得仿佛直冲云霄般,震得四周的空气都为之一颤。
九华飞扑罗其昉身上,只见那刺眼的鲜血自他头上的伤口汩汩地流出,红得触目惊心……
周遭的人群再度哗然,好像一滴冷水掉了热油锅般,炸开了锅。
董嬷嬷惊得差点没背过气。
见长庆呆若木鸡而九华就知道哭,董嬷嬷急忙喊道:“快快快,把人抬进去,赶紧关门!”
在董嬷嬷的吩咐下,四周的那些下人都行动了起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一前一后地把倒地不起的罗其昉抬了起来,长庆这才回过神来,高喊着:“还不赶紧叫府医!”
九华紧跟在罗其昉身旁,六神无主地附和着,一会儿说请府医,一会儿又说去请太医。
一阵鸡飞狗跳后,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地进了府,公主府的大门口变得空荡荡的,跟着那朱漆大门在粗嘎的声响中渐渐合拢,也将四周一道道审视的目光隔绝在外。
“砰!”
公主府的大门彻底关闭了,但是那些围观的路人却还是没有离去,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就仿佛潮汐般一波接着一波地拍打着。
马车里静悄悄地,涵星目光怔怔地看着公主府的大门,嘴里喃喃道:“……没想到会弄成这样。”说着,她看向了身旁的端木绯,“绯表妹,你觉得那个罗其昉是不是故意的?”
端木绯也收回了目光,手里还在慢慢地剥着瓜子,眸光一闪,却是答非所问:“大年三十的时候,我和姐姐还有表哥曾经在昌兴街上偶遇了那个罗其昉……”
端木绯就把当时罗其昉与千金堂之间的纠纷大致说了一遍。
“后来,攸表哥带着罗其昉去了另一家医馆,那家医馆的大夫说,罗其昉的右臂已经被治坏了,彻底废了,以后恐怕连握笔都难。”
涵星微微瞠目,小脸上难掩惊讶,好一会儿没说话。
四周静了一静,跟着马车就在车夫的挥鞭声中继续往前驶去,外面喧嚣的人声也渐渐散去……
“朝廷择官,残废不用。”涵星唏嘘地叹道,“这么一来,罗其昉的仕途是彻底断了……”
“骨折本不难医。”端木绯轻轻地叹息道。
“骨折当然不难医。”涵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思绪飞转,“难怪难怪,这恐怕就是皇姑母的打算……”
很显然,罗其昉的胳膊是长庆皇姑母派人暗中唆使着医坏的,就是要断了罗其昉的仕途。
顿了顿后,涵星似是自语道:“罗其昉怕是恨透了皇姑母,才闹出这种事来。”
在长庆心里,一个区区的举子恐怕如蝼蚁般,可以任由她揉捏,她甚至不知道被她断了手的举子姓甚名谁,所以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涵星的眼神有些复杂,摇了摇头,掀开窗帘,又朝那紧闭的府门看了一眼,马车向右转去,后方的公主府也就彻底看不到了……
旭日高升,天气越来越暖和,今日又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马车一路飞驰,熟门熟路地又回了尚书府,涵星把端木绯送到仪门处放下,自己则回宫去了。
端木绯回到湛清院时,才巳时过半,端木纭已经处理完了内务,比端木绯还早回来一步,此刻正在东次间里逗小八哥玩,或者说,是给小八哥剥瓜子。
“蓁蓁。”端木纭见妹妹回来,笑吟吟地对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罗汉床上坐下。
“呱呱!”小八哥直接俯冲过来,落到了两人之间的小案几上,在上面跳了跳。
端木纭一脸宠溺地看着小家伙,继续给它喂瓜子。
端木绯伸出手指在小八哥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嘀咕道:“坏家伙!”
小八哥又叫了起来,绕着端木纭拍着翅膀,仿佛在向她告状一样,逗得端木纭笑得合不拢嘴。
紫藤在一旁凑趣地笑道:“四姑娘,早上您和四公主一出门,小八就跑我们姑娘那儿去‘告状’,呱呱叫个不停,当时吴嬷嬷、章嬷嬷她们的表情真是有趣极了……”
端木纭想起当时的一幕幕也觉得忍俊不禁,又给小八哥抛了粒瓜子后,随口问道:“蓁蓁,你和涵星表妹去哪儿玩了?”
“涵星表姐带我出门看热闹去了……”端木绯乖巧地答道,就从九华在长庆长公主府大门口长跪不起说起,说到长庆出来,再说到罗其昉也出来了,最后罗其昉决然地撞了门……
端木绯三言两语地概括了一遍,哪怕她说得有些含糊,端木纭也还是听懂了,不禁皱了皱眉,觉得涵星还真是有些不靠谱,这种污糟事竟还带妹妹去瞧热闹,也不怕脏了妹妹的眼。
端木纭抿了抿嘴角,看着端木绯念着一颗酸梅送入口中,大眼忽闪忽闪,一脸懵懂的样子,心里暗道:幸好妹妹没看懂……
端木纭清清嗓子,有些生硬地换话题道:“蓁蓁,你可想好了给小马驹准备什么见面礼?”
一说到小马驹,端木绯眸子一亮,一下子就把长庆和九华的事抛诸脑后,兴致勃勃地说道:“姐姐,小马驹才刚出生没几天,能吃糖吗?奔霄最喜欢吃我做的松子糖了,我做些松子糖给它吃好不好?”
“或者,我给它准备一套刷马的刷子、梳子怎么样?”
“这两天我得找马夫问问给小马驹刷毛,也不知道有什么讲究没……”
“……”
端木绯说着小马驹,话题就有些收不住,小八哥似乎知道有什么要来跟自己争宠了,绕着姐妹俩叫个不停,三两下地就哄着端木纭给它又剥了不少瓜子。
东次间里,洋溢着姐妹俩欢快的笑声,随风飘散……
端木纭是个大忙人,陪着端木绯用了午膳后,就又忙去了,至于端木绯则独自躲在小书房里自己跟自己下棋,悠然惬意。
可是她的棋子才落下不到十粒,绿萝就忽然进来禀说,二姑娘来了。
端木绯挑了挑眉,就让绿萝把人请进来了。
今日的端木绮穿了一件杏红色织银丝牡丹团花刻丝褙子,下头搭配一条秋香色马面裙,鬓角戴着一对嵌红宝石金丝珠花,乍一看,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再一观,就见她身形有些僵硬,神色间透着一丝局促。
“四妹妹。”端木绮唤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跟着就在棋盘的另一边坐下了。
以这位二姑娘霸道娇蛮的性子,碧蝉和绿萝可不敢留这两位独处,绿萝守在端木绯身旁严阵以待,由碧蝉负责斟茶倒水。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怪异,也唯有端木绯始终笑眯眯的。
等碧蝉上了茶后,端木绮就装模作样地虚抿了一口,动作慢吞吞的。
她不说话,端木绯也不催促,自顾自地继续下棋,落子声一声接着一声地响起,此起彼伏。
好一会儿,端木绮总算放下了茶盅,咽了咽口水,磨磨蹭蹭地道出来意:“四妹妹,我今日是特意来向你道谢的。”
端木绮的下巴微扬,声音有些生硬,不像是来道谢的,倒像是来寻仇的。
端木绯“嗯”了一声,目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继续摆着棋子。
端木绮也看着那棋盘,继续说道:“昨天封姑娘从府里出去后,就找了曾三姑娘一起去长庆长公主府,听说刚刚曾三姑娘被长庆长公主派去的嬷嬷掌了嘴,斥她搬弄口舌,不修妇德。”
端木绮说着,神色有些微妙,脑海中忍不住去想,倘若昨天是自己跟随封从嫣一起去的公主府,那么今天受这一巴掌的人恐怕就是自己了!
搬弄口舌,不修妇德,这两句评语要是传出去,自己恐怕就要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了!想着,端木绮心跳砰砰加快,不禁有些后怕。
端木绯又落下一粒黑子,随口“哦”了一声。
端木绮听得有些不舒服,局促地动了动,明明端木绯什么也没说,只是“嗯”、“哦”了两声,可是她总觉端木绯是在嘲讽她,表情愈发僵硬了。
端木绮闷闷不乐地又捧起了茶盅,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
这一下,她的小脸刹那间垮了下来,热茶入口烫得她的舌头差点没冒烟。这要是在自己的屋子里,这茶早就被她扫到了地上。
可是,端木绮总算还记得这里不是她自己的地盘,她刚才都说了是特意来道谢的,总不能自打嘴巴吧。
端木绮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表情十分怪异。
端木绯一边落子,一边奇怪地瞥了端木绮一眼,觉得她还真是性子古怪。
“呱呱!”
两人正相对无语,小八哥欢快的声音自外头传来,它叼着一朵红艳艳的鲜花飞了进来,把花直接抛在了棋盘上,然后展翅划过,落在了不远处的高脚花几上,那双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端木绯,仿佛在说,该喂鸟了!
端木绯眼角一抽,默默地想着:真是不能再纵容这只得寸进尺地小八哥了,否则这一院子的人岂不是要天天忙着给它剥瓜子来着!
唔……就从明天开始吧。
端木绯解下了腰侧的荷包,随手从里面掏了一粒上午剥的瓜子就丢给了小八哥。
“呱!”小八哥满意地飞了起来。
端木绮静静地看着在屋子里好像一只无头苍蝇般飞来飞去的小八哥,突然硬巴巴地问道:“我是不是很蠢?”
端木绯笑眯眯地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又随意地丢了一粒瓜子。
端木绮又沉默了,下意思地去捧茶盅,却忽然想起自己被烫到的舌尖,于是又放下了。
她干咳一声,硬声说道:“这一次算我欠你一回。以后我会当心的!”说着,端木绮就站起身来,昂首挺胸地告辞了。
碧蝉送走了端木绮,小书房里只剩下了端木绯和绿萝,四周静了一瞬。
绿萝怔怔地看着前方的那道门帘,嘴唇动了动,最终迟疑地说道:“姑娘,二姑娘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端木绯又捻了一粒白子落下,嘴角微翘,随口道:“二姐姐最近受的教训不小,就看她到底能不能明白过来了。”
话语间,刚送走了端木绮的碧蝉又回来了,禀道:“四姑娘,老太爷刚刚回来了。”
端木绯眸子一闪,把一粒才捻起的黑子又放回了棋盒。
端木绯听端木宪说过,肃王谋逆案应该在近日就要定下了,所以这些天她天天都会过去端木宪那里。
她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裙后,就带着绿萝一起出了屋子,朝外院去了。
此时才未时过半,阳光灿烂,轻柔地洒在院子里,也洒在端木绯的身上,让她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端木绯嘴角弯弯,眸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步履轻快地来到了外书房,书房的丫鬟立刻把她引了进去。
书房里,静悄悄的。
只有端木宪一个人坐在窗边饮茶,背光下,他儒雅的脸庞看来有些晦暗,眸子似有流光闪烁。
“四丫头,到这边坐。”端木宪从茶杯里抬眼朝端木绯望来,嘴角含笑地招呼她到他身旁坐下,很是慈祥和蔼。
“是,祖父。”端木绯笑眯眯地应了一声,乖巧地坐下了。
四周忽然一暗,外面的云层挡住了灿日,端木宪放下茶盅,云淡风轻地说道:“今日早朝时,皇上刚定了肃王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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