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璟缄默不语。
林氏说,眼下最重要是求昭兰去说情,说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她当年掉落悬崖,不是好端端地活着吗
嫂嫂不会帮你们的。
林氏却很自信,她和枫哥儿是结发夫妻,一定会帮我们,三郎,你尚未成亲,女子一旦成婚,认定了夫君一生,她就会拼尽全力相护,就算有龃龉,夫妻也没有隔夜仇,好好说一说,昭兰会心软的。
林氏带陆枫去了谢家,厅内仅剩陆少卿与陆璟。
陆少卿问,三郎,你可是知道什么
大伯,兄长房中事,按理说,我不该置喙,可牵扯到家族利益,我不得僭越,李家这亲事结得不好,已惹出许多事端。我与兄长一文一武,相辅相成,陆家兴盛在望,实在不必攀附李家。嫂嫂已非你们印象中人,她与李雪樱内斗已不顾是否连累家里,若实在舍不得李家这门亲,嫂嫂与兄长……趁早和离,免得再惹是非。
陆少卿说,谢氏毕竟有一道圣旨和铁券丹书护身,和离对我们陆家弊大于利。
总要有取舍,今日嫂嫂与李夫人在公主府拌嘴闯祸,兄长被逐出翰林,下次呢陆璟看得更长远些,冷静说,内宅纷争若影响到兄长官职,大伯还是当断则断吧。
陆少卿也烦心,此事我与你大伯母会商议,三郎,你千万不要在皇上面前说情,免得牵连你。
陆璟心想,说情也无用处。
林氏与陆枫去谢家,家仆说小姐带老爷,夫人去寺庙祈福,不在府中,林氏觉得谢家早有预料他们会来,故意避而不见,霸道地带陆枫硬闯。
她没把谢家放在眼里,奴仆惊怒不已,却又不敢拦,这座别院是五进院,江南水乡的风格,处处奢靡,林氏艳羡谢家的财富,此时又无心欣赏,寻遍家中没找到苏轻宛与谢淮夫妇。
总管愤怒说没见过这么霸道无礼之人,主家不在硬闯,没把亲家放在眼里,林氏骂了回去,又命管家给苏轻宛带话,女子出嫁从夫,她已在谢家小住数日,尽早回家,免得别人嚼舌根,管家气得赶人,林氏命令陆枫在谢家等人,她三申五令,命令他一定要求谢昭兰说情,陆枫也知道轻重,恭顺地把人送回去。
管家恼怒,派人去回苏轻宛,家中奴仆也没把他往苏轻宛的庭院里带,只允他在花厅里等候,陆枫气急,又不好发作,他到底是没林氏那么不要脸面。
苏轻宛的确带谢淮夫妇去寺庙祈福,她在寒山寺给谢昭兰供奉了一盏长明灯,只敢写谢昭兰年幼时的乳名。
谢淮夫妇在长明灯前垂泪,苏轻宛也陪着他们悼念姐姐。
寒山寺偏僻清幽,香客甚少,谢家夫妇捐了一大笔银子修缮寺庙,方丈邀他们留在山上品尝素斋。
苏轻宛陪着谢淮夫妇在后院闲逛,谢夫人想给谢昭兰迁坟,不愿她葬在陆家祖坟里。
我也不愿姐姐葬在陆家祖坟,只是眼下想要迁坟怕会引来陆璟怀疑,再过几年吧,我……苏轻宛轻声说,我想把姐姐迁回淮南。
她的族人都葬在淮南,当年全族被杀后,锦衣卫一把火把淮南王府都烧了,尸骨成灰。父亲在淮南收人敬仰,百姓也始终不信淮南王谋反,自发给她的族人收敛尸骨,葬在祖坟,十余年来不断有受过淮南王恩惠的百姓洒扫祭奠,苏轻宛也早有遗言,若他日她故去,也要葬回淮南,与族人团聚。
谢夫人抹了抹眼角,应该的。
苏轻宛说,陆璟对我身份有疑,却抓不到证据,他不好强留你们在京中,再过几日风声过了,你们就启程回江南,留在京中是非多,我怕夜长梦多。
我与老爷正有此意,陆枫被逐出翰林院,陆家……会为难你吗
我能应对!
谢淮心中始终不安,也知道劝不了苏轻宛,孩子,我知道你心中有恨,我也恨他们心狠手辣毒害昭兰。可你毕竟孤身一人,凡事要三思后行,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凡事留一线,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山中空气清幽,三人坐在古树下煮茶谈天,气氛惬意,苏轻宛许久不曾与长辈们深聊过。
她知道谢淮一心为她好。
十二年来,我一直在想着一件事。兄长们手握十万精兵,收到淮南全族被诛的消息时,为什么不举旗造反,在我最痛苦,最难过时,我甚至有过怨恨,哥哥们明明能为族人复仇,为什么偏偏选择死在战场上。苏轻宛眼眶微红,我做梦都想复仇,杀光那些宿敌,报仇雪恨。渐渐的,我长大了,也明白一件事,淮南六代守疆护国,哪怕被皇室忌惮,血脉里刻着忠君守节的翩翩君子骨,做不来窃国谋反的事。父兄重大义而轻生死,即便族人血流成河,明知会战死沙场,万里河山也决不拱手让人。我在西南这么多年,知道西林与扎木哈尔族对边境百姓的屠戮,也明白了父兄们的气节与胸襟,所以我心有不甘,他们不该背负骂名,遭人唾骂,遗臭千年,我一定要给父兄昭雪。所以……我不留后路,我背后是上千族人的冤魂,等着我平反昭雪,我早已不在乎生死,有些事比活着更重要。
谢淮看着苏轻宛平静又坚定的眉眼,心中酸楚又感动。
不愧是淮南王的女儿。
身上也有淮南王的气节与风骨。
我原想着,不管如何谢家都是你的后盾,哪怕你失败了,回江南来,安稳无忧一生。
可如今,他也明白了。
不成功,便成仁。
她抱着必死的决心上京。
淮南王一脉,天生注定不是偏安一隅的人。
不聊这些事了,佛祖面前说生死也不吉利,我相信王爷在天有灵,也会保护你的。谢夫人活跃着气氛。
苏轻宛也不再说了,三人在寒山寺用了斋饭,在城门关闭前进城,陆枫在谢家等得饥肠辘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