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躺了三日,文鸯看着后背结痂的伤口,为自己把脉。
肺腑还有损伤,气虚血瘀,还要再改进方子,调养调养。
“拿去外面抓药,顺便帮我买两盒万香斋的糕点。”
文鸯将手中的狂草药方递给琼枝,这张单子除了资深大夫,谁也看不懂,倒也保密。
琼枝抿唇轻笑,将方子叠好放进怀中。
“小姐定是听了琼枝的话,馋糕点了。”
文鸯疗伤的这两日,琼枝时常陪她说话解闷,给她讲业城出名的美食。
尤其是这万香斋,业城最出名的点心铺子,以桃香酥为特色。
琼枝不过是个丫鬟,只知道三小姐文芝婉喜欢这家的点心,她有时候近身侍奉时,便能闻一闻桃香酥浓郁的气味。
奶香裹着桃花的甜美,琼枝每晚做梦都是这个味道。
“糕点买你爱吃的,记得把药放在底下垫好,别让府里的人察觉出端倪。”
听到文鸯的吩咐,琼枝喜出望外,小鸡啄米般猛猛点头。
“琼枝但凭小姐吩咐!”
琼枝离开,落荷园又恢复了文鸯独一人的宁静。
宣纸在矮桌上渐渐铺开,狼毫笔尖吸满浓墨,文鸯提笔,书写下暗语。
吹干墨迹,将纸片夹进袖中。
她换上琼枝的侍女服饰,蒙着面带着包袱,缓步走向侧门。
“站住!”
一声厉喝在身后响起,文鸯后背发凉放缓脚步,转身却看到了一身广袖流仙裙的高挑男子。
是二哥文昭恪,他不是被禁足了吗?
文鸯心里笃定他不会在意自己,努力放松身体,行了侍女礼。
“琼枝见过二小姐。”
文昭恪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他最厌恶这些侍女,一个个当着他面恭敬,背地里叫他“男娘子”。
不过是小丫头片子,鬼主意鬼心眼却跟虫子似的多。
他绝不会承认自己是妒忌,因为这些贫家女孩也能堂堂正正的承认自己的女儿身。
不像他,堂堂国公府二公子,出身尊贵,却只能身穿女装遮掩男子身份,就为了父亲日思夜想的世袭罔替。
“你过来。”
文昭恪站在原地,高傲地仰起头,命令面前这个签了卖身契的奴仆。
“你为何遮着脸?”
文鸯低头缓步走近,却听到头顶传来幽幽男声,她心跳加快,努力思索措辞。
“奴婢被四小姐…都是奴婢的错,四小姐惩罚奴婢也是应该的。”
“琼枝”的声音颤抖,捂着自己的脸颊哽咽。
“可怜的孩子,快起来。”
文昭恪戴护甲的手虚托着“琼枝”的手臂,将她扶起来。
“看你就是个忠心的,怎么可能是你的错呢?四妹她本来就是乡野之人养大的,穷人乍富难免要拿你作威作福。”
文鸯心中一梗,文昭恪背着她说她坏话,说得这么顺畅吗?
“琼枝多谢二小姐!”
“琼枝”伏在地上,声音哽咽,充满了对文昭恪的感激。
文昭恪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他不过随口编排文鸯两句,就能得到对方的俯首帖耳,这让他心中感到无比的畅快!
“既如此,那你为何不摘了蒙面,让本小姐看看你的伤?”
摘蒙面,又是要看她的脸,文昭恪究竟信不信她的说辞?还是他心思缜密,认为她作假?
文鸯内心不能平静,她仔细思索,想着要不甩出粉末让他眩晕、或者以针威胁?但无论什么招式,都会惊动国公府,她自己也就暴露了。
果然,在不能惊动对方的前提下,没有任何办法。
既如此,那就听他的,摘了。
“奴婢粗笨,受惩罚后不小心感染了风寒,还望二小姐您莫要嫌弃。”
文鸯起身,抹抹眼泪捂着口鼻向文昭恪走去。
“咳咳咳…咳咳咳……”
“二小姐小心,莫要给您传染。”
文鸯一边咳嗽一边说话,嗓音渐渐沙哑,咳嗽声也越来越重。
本来还镇定的文昭恪心头发慌,看着面前病歪歪的侍女向他走来,不由得后退一步。
这咳嗽声,不会是肺痨吧?
难道,文鸯从城外那些蛮荒之地带了病回来?
传染了侍女之后,这个侍女还想传染自己?
听说肺痨致死,千万不能和肺痨病人靠得太近。
“站住!”
情理之中,文昭恪连男声都冒了出来,他一连退避七步,嫌恶地摆摆手。
“行了行了,忙你的去吧。”
文鸯这才停下脚步,将脸蒙好,乖顺地行礼。
“是,二小姐。”
文鸯原路返回落荷园,写着暗语的纸张还在袖中,看来今天是送不出去了,也不知奚衍那边怎么样。
火舌渐渐弥漫,宣纸枯萎,字迹消失在青烟之中。文鸯踩灭销毁暗语的火,无可奈何地扯了扯嘴角,人家贵为皇子,肯定过得比自己这个国公府嫡女好。
就希望他发发善心,不要因为她没有递出消息,就打算杀她灭口。
此时的九雍王府,东路华丽的曲径回廊中,一片青玉砌就的蝙蝠形水池边,奚衍拢着白虎披风,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鱼食一粒一粒投下,水池中锦鲤争泳,齐齐聚在他手边抢食。
“还没有她的消息吗?”
奚衍似是对空气自言自语,他手边没有鱼饵,锦鲤们行动放缓,不再搅起片片水波。
暗处忽然出现一道身影,单膝跪地,恭敬向他回话。
“禀少爷,卫风不曾见文四小姐出府,文四小姐一入府门便没有再出现过。”
狐狸眼睫倾下一片阴影,如玉般莹润的面庞出现一抹自嘲的弧度。
原来,她这么爱自己的家人,倦鸟归林般依赖。
哪怕她的家人,自始至终都不曾将她放在眼里。
九王归朝声势浩大,就连从使团队伍中离开了一个少女都受人瞩目。
更何况,文鸯在文国公府前的惊天一跪,甚至与文二小姐过了侧门入府之事。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有所耳闻。
这些天,业都风言风语不曾停歇,大多是嘲讽文四小姐出身高贵,却在乡野长大,没有个高门贵女的样子。
不然文国公怎会不开正门,让她从侧门草草进府,不让她在外面丢人现眼。
奚衍知道,她会被其他贵女们如何评价:
“文四躲在国公府里不敢出来,必然是怕她没教养的样子,被大家笑话。”
“文三小姐才是真的大家闺秀,文四空有出身有何用?”
这些话,明明不是说自己,但在奚衍听来分外刺耳。
他闭了闭眼,平复心绪,抬手唤来管家。
“去把本王的朝服备好,明日,本王要同文国公一同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