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逆TXT > 都市小说 > 春满城 > 灯楼

荣茵指尖轻颤,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解释:今日的事您也看见了,我若不辩驳,所有人都会误以为是我,可那不是我做的,我不能让别人误解我,我也只是想改变别人对我的看法。
他人的成见犹如高山,你以为你轻易就能撼动你若从小就像你二姐姐一样,别人又怎么会对你有偏见,你看看你这样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吗罗氏扔掉手里的佛经,一脸嫌弃地看着荣茵。
荣茵定定站住,一瞬不瞬地盯着罗氏,害怕错过她脸上的丝毫动容。她做了这么多,她这么努力想要获得母亲的原谅,为什么母亲就是不肯给她一个机会为什么母亲宁愿相信表妹都不相信她为什么
您说他人之偏见如高山不可撼动分毫,我今日想告诉您,他人如何想我,我可以不在乎……您的成见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高山,是不是无论我怎么做,在您眼里都不如二姐姐是不是我穷尽一生,您都认为我还是从前的我
罗氏被荣茵的眼神刺痛,转过身语气越发冰冷:我的答案,你是知道的,在我眼里,你无论怎样都比不上你二姐姐。今日你非但不认错还攀扯你表妹,你让莹姐儿如何自处这事关系到荣府的名声,你让你祖母如何自处
那我呢您要我如何自处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中滑落,荣茵第一次知道还有比撕心裂肺更痛苦的事,母亲,就算您讨厌我,您身为女子难道不知道今日的事一旦做实,我将无颜存活于世吗您这是要阿茵死啊!
背对荣茵的罗氏身形一僵,深吸一口气后低声喃喃:我就是要你死。你可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的我每一天都在后悔,无时无刻不在祈祷时间能倒退回你出生的那天,我一定听你祖母的吩咐将你溺死。
心中一直压制的念头终于破土而出,她忽而转头恶狠狠地瞪着荣茵:你怎么不去死,我恨我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生下你,没有你你父亲也不会死!
荣茵宛遭雷击,脸色几近惨白,心里最后的堡垒也土崩瓦解,她再也无法自我蒙蔽。她清楚地知道,她在四年前失去的不仅是父亲,还有母亲。她得面对这个现实,她的母亲,不爱她了。
……母亲要我死,直说就是,何须如此煞费苦心。阿茵的这条命是您给的,既然您后悔,现在还您就是。荣茵咬牙哽咽,不想让痛苦溢出分毫,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艰难,从头上拔下簪子,直直刺向脖颈。
秋燕和琴心不敢走远,听到动静不对,立马冲进屋内拦下了荣茵:姑娘,您这是何苦……罗氏再也忍受不住,崩溃大哭:你滚,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再也不愿看见你,滚!
荣茵看着崩溃痛哭的母亲,眼里的光彩一点一点暗淡,整个人摇摇欲坠。禅房房门大开,风卷着大雪刮在荣茵身上,天地之间一片茫然,她万念俱灰地看了母亲一眼,笑得痛苦万分,头也不回地冲进雪夜里。
冰碴刮得她脸颊生疼,她忘记自己跑了多久,她就一直这样跑着。她心中一直坚持着的信念在母亲的字字泣声中轰然倒塌。
在道观四年,雷雨夜她被静心关在大殿睁着眼不敢睡觉的时候没有哭,她被众人联手欺负从山脚清扫落叶到山顶、手心全是水泡的时候没有哭,她被抢了吃食饿上好几天的时候没有哭,冬天被泼冷水生病发烧差点死了的时候没有哭。因为她一直相信母亲和哥哥在家里等她,等她受了足够多的惩罚就会原谅她,她们还会像以前一样。
只是她错了,没有人在原地等她,这四年的坚持就是一个笑话,她——没有家了,早就没有了。
七爷,雪大了,我们还是回吧。陆随撑着伞,看着越来越大的雪道。
陆听澜点完最后一盏长明灯,扫了扫飘到衣袖上的雪花,刚想开口,却听到一阵哭声,他不着痕迹地看了陆随一眼。陆随也听到了,真是奇怪,寒冷的雪夜谁又会跑到灯楼来哭。
陆听澜循着哭声往东边走去,远远地就看见荣茵抱着双膝蹲在灯楼的楼台上,大雪纷纷给灯火通明的灯楼披了件朦胧的纱衣,如梦似幻。她却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哭,大氅的衣摆拖在雪地里,肩上、头上都落了不少的雪,哭得很是伤心,像极了他年少时在雪地里捡到的被人遗弃的那只小猫。
哭什么呢。他仰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好像,又动了侧影之心。
他接过陆随的伞走过去罩在荣茵头上,也蹲下来,嗓音轻柔:在迎风口哭,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眼泪被寒风一刮,凝在脸上,可是会长冻疮的。
荣茵抬起头,看到陆听澜温和的眉眼,慌忙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水,她不想狼狈的一面被他看见,想要走,可是蹲了太长时间,脚早被冻僵了,根本站不起来。
陆随。
陆随听话的上前,以为陆听澜要他抱荣茵回去,张开手刚要有所动作,陆听澜却把油纸伞递给他,嘱咐道:去找知客师父煎一碗浓浓的姜汤来。自己则弯下腰抱起荣茵朝偏殿走去。
荣茵小小的一只窝在陆听澜的怀里,陆听澜的肩很宽厚,遮挡住了漫天的风雪,怀抱很暖,热气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传出温暖着她,茫然的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们。就这样吧,荣茵迷蒙地想,被人看到了也没关系,她太累了,也想不管不顾。
陆听澜住在方丈室东面的偏殿,离灯楼很近,比居士林的禅房大了许多,新刷了红漆,一应用具都很齐全,里面烧了地龙。陆听澜觉得不够,又叫知客师父端了炭盆进来,是上好的银霜炭,没有一丝烟味。
他把荣茵放在炕上,抬起她的脚亲手为她褪下被雪沾湿的鞋袜。荣茵轰地红了脸颊,收回脚想自己弄,可是陆听澜却不放手,牢牢地握着却动作轻柔,直到洁白莹润的脚趾露出来。
他顿了顿,垂下眼眸,眼神晦暗不明,站起身背对着荣茵道:把脚塞到被子里暖和暖和,一会儿再好好泡个热水。
殿中安静下来,陆听澜坐在炭盆边地替荣茵烘烤着鞋袜,眼神专注,好像在做什么很重要的事,手中握着的不是女子的鞋袜,而是官员上呈的奏折,红色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让人觉得安稳平和。
荣茵悄悄地看着,心想原来陆听澜不笑得时候也是显得很冷峻的,大概是位高权重久了,身上自带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过了会儿陆随端着个托盘进来,是才煎好的姜汤,热气腾腾。
荣茵挪到炕边小口小口地喝着,姜汤很辣,可她也不敢拒绝,面对陆听澜她总是不自觉地紧张。
陆听澜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刚才抱着荣茵时就觉得她很轻,此刻衣袖随着荣茵抬起的手腕滑到肘弯,露出纤细的手臂。他忍不住皱眉,怎么又瘦了,手腕纤细如柴,连碧绿的手镯都快戴不住,看起来也精神不济,下着大雪又一个人跑到灯楼哭泣,身边连丫鬟婆子也没有,之前就听陈冲说她在荣府并不受宠,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吗
他之前虽然安排人查了荣府的事,知道她从小就不受宠,可毕竟是嫡女,而且荣川原来待她也还不错,就没有安排人盯着她,原来她竟过得这般不好。
陆听澜沉吟片刻,轻轻地问:……之前的伤,还疼吗
荣茵顿住,脸埋在碗里,始终不肯抬头看他。人好像都是这样,可以一直待在阴暗里受尽苦楚,却无法忍受别人的关心,陌生人一句无关紧要的问话,会把心里压抑的委屈释放然后无限放大。眼泪又悄无声息地滚落,一滴又一滴全落到了碗里,荣茵看着晃动的姜汤,吸了吸鼻子:早好了……陆大人,您不要问了。
陆听澜微不可闻地叹气,声音越发柔和:是我唐突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之前说过的话永远作数,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
殿内又是一片静默。喝完姜汤,荣茵觉得自己已经缓过来了,听到陆听澜让陆随去给她打热水,连忙拒绝:大人,已经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陆听澜低头摸了摸荣茵的鞋袜,已经干了,被碳火烘过之后暖融融的,他又站起身推开槅扇看了眼,风停了,雪也比刚才小了,灯楼的光都明亮许多。
荣茵坐在他睡过的炕上,盖着他盖过的被子,还睁着眼睛无辜地看着他,眼神既畏惧又羞怯,似乎还能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玉兰花香气,他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滚动。
他确实该放她走了。
荣茵走后,陆听澜看着她坐过的位置,手上的佛经许久都不曾翻页。
后半夜陈冲连夜冒着大雪前来,斗笠蓑衣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眉毛都冻上了。
七爷,短短几天,严党的人已经压制住了骚动的百姓,上了折子的言官谏官也被找借口发落了,现在也没有人再敢为杨大人伸冤,太傅他怕是……白死了。
陆听澜递了热茶给陈冲,银霜炭快要烧过了,表面覆盖着一层灰烬,依稀只能看到点点红光,他拿着钳子拨弄,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不急,一击致命还不是时候,严党的势力从朝廷到地方盘根错节,牵一发则动全身,皇上还得要他们做事,衙门机构还得靠他们运转。石子投湖也是雁过无痕,但涟漪已经产生了,杨太傅的死能在世人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便是成功,雪花轻无,压得够多枝条总会断的,静静等待时机便是。
陈冲点点头,接着又问: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