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荣茵就叫琴心拿了库房的册子来,一页一页地翻找着。
姑娘,您要找什么呀库房才清点过,册子是新制的,琴心把手里的一些事分给了琴书,现在库房由她管着,有什么东西她还记得个大概。
荣茵是想找个东西送给荣荨当做谢礼,不管昨日她本意如何,她的那番话,确实帮到了自己。
翻来翻去却没有合适的,她库房的东西都还是四年前的,如今京城里时兴什么她并不清楚,那些首饰、物件啥的,怕都过时了。
她记得从苏州回来时,表哥给她的东西里有一匣子东海珍珠,粒粒圆润饱满,用来做头面最好,便吩咐琴心:表哥送我的那匣子珍珠呢你把它找出来,去一趟栖霞院交给四妹妹。
栖霞院是荣荨的院子,跟兰姨娘一块住,在二房云霄院的东面,也是一个两进的院子。
就是要道谢也用不着拿这个,这可是表公子送您的呢,您自己留着做副头面多好。琴心肉疼,这匣子珍珠可不常见,值好些银子呢。
荣茵眼神一黯,不仅仅是为了道谢,她想到小时候自己没少跟着二姐姐欺负四妹妹的事。
兰姨娘最得宠的那几年,二叔爱屋及乌,对荣荨也颇为溺爱,给了不少连二姐姐都没有的好东西,自己为了给二姐姐出气,不是抢了四妹妹四季做衣裳的料子,就是带头在参加宴会时孤立她。
荣茵回想起刚回府那天见到的荣荨,跟以前完全不一样,印象中经常被二婶责骂的唯唯诺诺的小姑娘,想不到长大后变得落落大方,跟兰姨娘长得很像,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昨日四妹妹的不计前嫌,让她觉得羞愧,自己以前的确做了很多荒唐的事,这一匣子的珍珠都抵不上自己心中的不安。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府里一早就忙开了,二老爷、大少爷都要回来,可有的热闹了。
昨晚荣茵就带着琴心几人把今日要送给哥哥的香囊都装好了,怕哥哥觉得桂花香气甜腻,又在外面熏了一层檀香。她看着盒子里安安静静躺着的香囊,花样精致,嘴角带着笑,哥哥收到肯定会惊讶,自己居然会绣香囊了。
晚上的宴席才是团圆饭,午饭各房就在自个儿院子里用了,考虑到饭后还有不少活动,李氏就把地点定在了内院正厅,东边紧挨着的就是水榭,方便赏月和拜月,此刻下人们正往水榭那边搬种着菊花的坛子。
这些菊花是前两日在花厅宴请杨夫人和郑夫人所置办的,没有了父亲的俸禄,即使二叔交到公中的的银子不少,祖母还是心里不踏实,削减了府里的各项开支,后院要用的菊花只能又从花厅里搬。
庑廊下琴书和琴棋正在做针线活,这些时日两个小丫鬟也学会了不少,能简单地做些帕子。怕惊扰了午睡的荣茵,都压低着声音说话。
我刚从回事处回来,二夫人还在安排小厮送礼呢,这到底要送多少呀,前几天不就开始送了,怎么还没送完。
你一个丫头片子知道什么,这人情往来的事儿,不是一般的讲究。
怎么不懂,我之前就在回事处做事,二夫人年年送那么多礼出去,可收到的回礼又有多少
今时不同往日,大老爷不在了,来往的人自然少了……嘘,别说了,姑娘快醒了。
琴书要比琴棋早两年进府,知道的事比琴棋多,大老爷的死对整个荣府的打击都是巨大的,下人在外面也没有先前的硬气了。
荣茵披着头发坐在床上,呆愣地看着被黄昏的阳光照射在墙面上的槅扇影子,听着琴书和琴棋的对话。
父亲在世时,最喜宴请亲朋好友,只要他休沐在家,府中就热闹非常。以往逢年过节,母亲都在忙着给父亲的同僚送礼回礼,人情往来好不忙碌,如今,礼还在送,回礼却不复以往了。
琴心估摸着快到了开席时间,就进来伺候荣茵梳洗。
何时了,哥哥还没回来吗
姑娘,都申时了。琴心给荣茵梳好头发,又从梳妆盒里拿出金镶玉梅花簪簪上,没有收到丫鬟的通传,公子应是还没回来吧。
荣茵皱眉,国子监在明智坊,与荣府是隔了好几个街坊,不过马车快些三个时辰都不要就能到,这都快一天了,怎么还不见人,莫不是国子监有事耽搁了
那二叔到了吗
琴心还是回答没有,她进来时才问过了守门的婆子,今儿就没见人来通传。
荣茵也不再追问,见弄得差不多了,就叫琴心把装香囊的紫檀木盒子拿上,跟着自己去内院的正厅。
转过回廊,远远地就看到庑廊下立着不少丫鬟,其中一人身形好似二叔身边服侍的管事,二叔先回来了荣茵不由地加快了脚步,才一靠近正厅,就听到里面传来热闹的说话声,好像是徐婉莹的声音。
透过雕窗往里看,荣茵顿在原地。不止二叔回来了,哥哥也到了,可以说,整个府里的主子都在,连兰姨娘也在,除了她。
不知道徐婉莹说了什么,整个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气氛温暖热闹,母亲脸上带着笑,慈爱地看着徐婉莹。荣茵呼吸一滞,觉得自己来得很不是时候,要是一直睡着不醒就好了,整个府里就她是多余的,没人记得她,即使她已经回来了,还是没人记得她。
她好像又看到了八岁前的自己,被关在栖梧堂里,等着别人主动想起她,可现在再也没有人能想起她了,父亲不在了啊。
姑娘,定是守门的婆子偷懒,才没有接到丫鬟的通传,等我回去就教训她们。琴心看着荣茵满脸哀伤,仿佛就快要碎掉的样子忙开口宽慰。
荣茵摇了摇头,身形也跟着虚晃,她一把将手撑在雕窗上支撑自己的身体,她快要站不住了,或许也没有摇头,她现在哪还有力气呢。
姑娘……琴心赶忙上前扶住荣茵,声音也哽咽起来,不过叫小丫鬟跑一趟的事,怎么就没有人吩咐一声。
白芷此时出来传膳,看到琴心扶着荣茵蹲在庑廊下,吓了一跳,还以为荣茵怎么了,那些候着的丫鬟怎么没有一个进去禀报的急忙问道:三小姐,您怎么了
荣茵定了定神,抬起头扯开嘴角:方才走得急了,不小心崴了脚。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马上就开席了,自己不能闹出事来,母亲会厌烦的。
可要紧奴婢这就去请府医来。
白芷说完就要走,却被荣茵拦住:无事,没有伤到筋骨,我这就进去了,你自忙你的去。
白芷狐疑,还是应了诺,转身走了。
荣茵压下心底翻滚的情绪,面上强撑着笑,抬步走了进去,道:孙女贪睡来晚了,请祖母责罚。
原本言笑晏晏的正厅,霎时安静下来,众人都没有料到荣茵会冷不丁地出现。还是李氏先反应过来,笑着抬手轻扇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记性,原本还想着派丁香去栖梧堂通传的,结果说起话来就忘了,母亲,您就罚我吧。
荣茵不待王氏说话,接过李氏的话道:怎怪二伯母,是阿茵自己贪睡,您就是派了丁香去,谁又敢喊醒我呢。
大过节的,王氏也不想闹不愉快,嗯了一声,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荣清这时也回过神来,站起身上下打量着荣茵,微笑着道:妹妹回来了,长高了不少,是个大姑娘了。
荣茵叫了声哥哥,心底的情绪再也忍不住,眼里不自觉含了泪水,哥哥也比以前更高了,也更像父亲,清瘦挺拔。
徐婉莹凑上前来,娇娇悄悄地拉着荣清:大表哥,你刚刚还没说完呢,这手串的老板后来又怎么愿意卖你了
说完又将手腕伸到荣茵面前,一派天真地开口:三表姐你看,大表哥带回来的礼物,我跟四表姐都有呢,连华哥儿也有,不过华哥儿的是个小金锁。说完又转头催促着荣清:大表哥你把三表姐的礼物拿出来,快让我看看是什么,要是比我跟四表姐的好,我可不依了。
荣茵盯着徐婉莹手腕上的手串,是朱砂的其间还串了小叶紫檀的佛珠,很称肤色,便也期待地看着哥哥,她也想知道哥哥给自己准备了什么。
荣清一愣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阿茵,哥哥不知道你回来,所以……,下次定给你补上。
啊,三表姐没有么徐婉莹褪下手串递给荣茵,温柔轻和地道:我的给三表姐吧,大表哥每次回来都给我带了东西,已经有很多了。
不行。荣清一把拉回徐婉莹的手,知道你懂事,可是这手串是特意给你寻的,朱砂能镇静安神,你用得着。阿茵的我下次回来再带给她。
荣茵静静地看着,心中热情冷却了大半,拿出了自己绣的香囊:这两枚香囊是阿茵这几日特意给哥哥做的,一枚放在箱笼里,可给衣裳增香,另一枚里面放了艾草,可随身佩带能驱虫的。
荣清没有如荣茵所想,他似乎忘了曾经的荣茵不会女红,接过匣子,笑着道:阿茵有心了。
徐婉莹夺过匣子,拿出里面的香囊闻了闻:里面可是放了远志大表哥睡觉时放在床头,睡个好觉就更能专心读书了,天热蚊虫也多,我这几日都被扰得睡不好呢。
荣清一听,立即心疼地道:表妹睡不好吗这香囊你拿一个去吧,我也用不上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