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嘴角刹那僵住。
啪嗒一声,弦断了。
宜华楼的妈妈顿时有些着急,刚想命人换一把琴来,就听见楼上贵客说:
“就用那把琴,弹凤求凰。”
妈妈愣住了,她还没有听过这么古怪的要求。
弦断了,弹出来的琴音也会有所偏差。
而来这的客人,哪个不是为了寻欢作乐来的。
琴音难听,哪里还有兴致?
而谢宁却清楚,弦断了,不止会影响琴音,也会割伤弹琴人的手。
他们,是在惩戒她。
谢宁垂眸,眼睫轻轻颤动,他们恨她,是应该的。
她重新置手于琴上。
凤求凰这首曲子要想弹得好,对弹琴人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谢宁深吸一口气,十指落下,飞快地游走在琴弦之上,如一只灵动的鸟儿。
只有这样,才能尽量减少弦断带来的影响。
但这也会让她手指受的疼痛更大。
一曲毕,台下的欢呼声更甚。
谢宁的手微微颤抖。
啪。
又是一颗金元宝。
“再弹。”
……
谢宁已数不清她弹了多少遍,十个指头早已被琴弦割破,血珠拼了命似地向外涌。
琴音嘶哑难听,台下的观众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是弄的什么戏码。
谢宁想起当年墨玄冥教她弹琴时,只要她手指稍稍擦破一点皮,他都心疼的不得了,捏着她的手腕慢慢地吹气。
说来也奇怪,认识的人都说,墨玄冥这人没什么耐心。
可他对她,是极有耐心的。
她怕疼不肯上药,墨玄冥就一句一句哄着她,哄一会儿涂一只手指,哄一会儿涂一只手指,光是上药就能花好几个时辰。
吃饭的时候就将她抱在怀里喂。
墨玄冥吃不得苦瓜,连筷子沾了一点点都受不了。偏偏他这人在吃穿用度上是完全的纨绔子弟作风,用的筷子必须是由上好的白软玉制成的。
恰好那日府里只剩了那么一双玉筷子。
她就故意说要吃苦瓜,捉弄他。
他也不恼,喂过她之后又换了一双木筷子接着吃。
就连墨玄冥的亲妹妹墨笙笙看了也吃醋说她阿兄从来没这么耐心对过她。
甚至沐浴的时候怕她伤口沾水,更是亲自……
失去了才知道,墨玄冥当年是宠她宠到了何种地步。
可是,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没有办法怪任何人。
要怪,就只能怪她生来卑贱。
她甫一出生,就被爹娘遗弃在了冰天雪地里,是主人救了她。
当她被主人带回暗阁那一刻起,她的命已经不再属于她自己,暗阁让她做什么,她就只能做什么。
眼泪积聚在眼眶里,不受控制地砸落在琴弦上,谢宁努力挺直脊背,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又是一曲毕。
金元宝即将投下去的前一刻,裴淮渊终于还是忍不住出了声:
“够了。”
“淮渊,你难道忘了她是怎么背叛我们的吗?这就心软了?”萧承景恨铁不成钢道。
“他受得这些还不足冥受的万分之一!”
裴淮渊沉默了。
“把元宝收回去。”此时,从谢宁出场后就未曾出过声的墨玄冥开口了。
萧承景不服气地转头:“难道冥你也心疼了?”
墨玄冥冰冷的寒眸落在台上某一处:“为了她,没必要。”
萧承景这才消了气:“也是,她哪里配小爷给她砸那么多个金元宝!”
这是第一次,谢宁弹完之后二楼的贵人没有再扔元宝下来。
妈妈松了一口气,看来是贵人们心疼了。
十指连心,她都不敢想谢宁得有多疼啊!
谢宁心里却很清楚,墨玄冥不是心疼她,他只是真的放下了,把她当成了一个陌生人。
对一个陌生人,他向来是不会有太多情绪流露的。
就像他曾经对她说过的,他的喜怒哀乐都用在了她身上,再也分不出一点儿给旁的人了。
不知为何,想到这,谢宁觉得她的心像被针扎了一般,密密麻麻地疼,比她的手指还疼。
他们之间,是真的结束了。
“她可有名字?”
隔了四年,再次听到墨玄冥的声音,谢宁心头一紧,手心慢慢沁出了汗水。
妈妈是何等的人精,当下便道:“她今儿个是第一次出台,尚未取名,若公子赏脸,便给她赐个名儿吧。”
“那便唤作,卑奴。”声音从二楼遥遥传下来,冷得像是淬了冰。
卑奴,卑贱的奴隶。
“什么?”妈妈以为自己听错了。
“呵,没错,这样肮脏的人,只配被唤作卑奴。”萧承景在一旁恨恨地补充。
谢宁本人倒是没有什么被羞辱的难过,反正她一直是没有名字的,从前她叫四十号,来到墨府后,墨玄冥亲自帮她取了名——谢宁。现在不过是又多了个名字罢了。
况且,墨玄冥不会允许有人忤逆他。
“奴多谢公子赐名。”谢宁对着二楼的方向伏下了身子。
不过这次,她好像猜错了墨玄冥的心思。
少女乌发披肩,面容低垂,完全是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
和她在墨府时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大相径庭。
墨玄冥的眼眸变得越发冰冷。
“你好像很不服气?”
谢宁楞了一下,难得的有些茫然。
“我没有。”
“有没有,是我说了算。”
“既不喜欢,何必强迫自己?”
谢宁这下听懂了,他是在说,她当初为何要伪装性子,假装喜欢他。
她想说,她没有装,如果她生在一个普通人家里,她就会是那个样子。
她也不是假意喜欢他,她是真的爱上了他。
可是……
谢宁紧紧咬着唇,身子伏得越发的低。
“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小很小,可内力深厚的三人还是听见了。
萧承景呵了一声:“她以为光凭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掉墨府上上下下那么多条人命吗!?”
妈妈咽了口唾沫,生怕事情变得收不了场,赶紧扭着腰上台了。
“按规矩,接下来就是……是”,妈妈顿了下,似是有些不适应这个名字,“卑奴的初夜拍卖,价高者得!”
话音刚落,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一千两黄金,我买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嘶嘶声,纷纷扭头去看是谁这么大手笔,不惜花上普通人家三辈子的生活开销去买一个花魁的初夜。
声音的来源是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大腹便便,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肥肉也跟着抖动起来。
原来是朱家的大少爷朱令能。
这个朱令能传闻有特殊的癖好,凡是上过他榻的女子出来后都形销骨立,精神恍惚。
众人不由得为台上这位美貌女子惋惜起来,如此美人,却即将落入畜生之手!
二楼上的萧承景下意识地啧了一声:“这小王八蛋还没死呢?”
“谢宁那小身板落在他手里岂不是连渣渣都没得剩。”
他转头看向墨玄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