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过后,市中心的灯光也开始渐次熄灭。
而无人管理的那些贫民街区,路灯早已损坏。此时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除了野猫野狗偶尔的叫声还有零星的枪声。
街区警局因为没有经费早已解散,市区警局以人手不足为由对这些贫民区进行消极管理,实际上他们曾经尝试巡逻管理过,但陆续失踪了几个巡逻警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市警局对此大为恼火,联络本地驻军配合,进行过几次特别行动——对这些贫民街区里的帮派势力进行围剿。每次都没有收获,像是全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最终行动只能无疾而终。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为了滋生罪恶的土壤。
不是因为市局和驻军无能,相反,他们的成员都是行业内翘楚,经历过层层选拔。特别行动的失败主要是因为这座城市的地下排水工程环境——也就是下水道,环境十分复杂。大部分下水道有三四米高,大的干道连集装卡车都能畅通无阻。整座城市的下水道都被打通,四通八达,最终流向东边的大海。
本市大小帮派势力不仅互有联系,还有多年的沉淀。据说特别行动时,车前脚开出市局,后脚贫民区里的各个帮派龙头就已经知道了消息,等到警察和军队到达时,贫民区内除了一问三不知的老弱病残,就是流浪猫狗在警惕地看着他们。经过详细的搜查,发现帮派成员是通过下水道逃逸躲藏,便回去研究后展开了几次针对下水道的行动——发现就算把全国的军队都调集过来,也做不到能控制整座城市的下水道。
后来市警局提交过使用装监控和街区警局分区管理的方式来对下水道进行布控,被市政府否决了,理由是技术和管理上都无法执行,主要还是因为预算太大。市政府也计算过治理贫民区和整治下水道治安的投入产出比,发现投资巨大,收益几乎为零。而各个帮派的龙头,都很有默契地管理自己的手下不去影响几个主城区的治安。而对于那些影响十分恶劣的犯罪,帮派还会提供线索,如果是帮派人员作案,甚至会主动交出作案人员以平民愤。市政府和帮派,没有签订任何协议,却默契地达成了平衡。于是这座城市的主城区和贫民区,就被一把无形的刀划开,泾渭分明。
大雨像一面网,将整座城市包裹在内。
雨水汇聚到街边的排水孔,流入下水道,相比较于贫民区的黑,这里反而还有些微弱的光亮,是各个帮派在里面活动。今晚丐帮就迎来了一场盛会——龙头60大寿。城里大小乞丐早早结束了的乞讨,纷纷赶往位于国家森林公园下面的丐帮总舵。
一老一小两个乞丐在下水道里边走边说。
小乞丐感慨道,现在环境是真的差,辛辛苦苦演了一天残疾,也没几个子儿,再把会费交了,我还真不如出去正经上个班。
老乞丐奚落道,你上班你会点啥去工厂打螺丝你都看不明白《员工手册》。
小乞丐反讽道,老狗,你这么聊可就伤感情了。我好歹还年轻,出去做点什么活计不比这扮残疾有出息呢
老乞丐语重心长道,小伙子有志气是好事情,不过现在这个环境呐,很难。你知道我们帮新来的财务总监是啥学历吗
小乞丐不屑一顾道,就算算我们帮那些人的会费,来个初中生绰绰有余了吧
老乞丐噗嗤一笑,人家是正经哈佛毕业的。
小乞丐大吃一惊,现在都卷成这样了吗哈佛毕业的来我们这儿上班
老乞丐不回答,只是神秘地笑笑。
小乞丐喃喃自语,……太卷了,太外面太卷了！
老乞丐轻轻拍拍小乞丐道,哈哈哈……也没那么卷。主要吧……那个新财务总监,是帮主的……儿子。
小乞丐佯怒道,你个老东西,拿我寻开心哩
不一会儿两人就走到聚集地——是在下水道里一块很大的空地,北边有个临时搭起来的舞台,背景红布正中央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家宴。
现场聚集了几千名乞丐,那味儿就连身经百战的老乞丐都忍不住捏了捏鼻子。
没过多久,有个红光满面的酒糟鼻老头儿从舞台后面走了出来,身后跟个面容刚毅的健壮男子,看起来是老头的保镖。再往后是个眉眼和老头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样子。
众乞丐看到老头出现后,嘈杂的会场逐渐安静了下来。
人群中走出貌似德高望重的老乞丐,高举右拳击打在随后举起的左掌上,偌大的会场只听见清脆的击掌声,接着老乞丐中气十足地喊道,帮主好！
其余众乞也整齐的效仿道,帮主好！
老乞丐姿势不变,接着说道,祝帮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乞丐整齐道,祝帮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乞丐道,带大家,老有所依！子有所养！
带大家,老有所依！子有所养！
老乞丐最后道,为社会,除暴安良！替天行道！
为社会,除暴安良！替天行道！
丐帮几千兄弟整齐响亮的口号,在下水道里久久回荡。很难相信平日里懒懒散散地乞丐们,现在有这么整齐的动作。丐帮龙头走上前,向下面的挥手弟兄致意,清了清嗓子刚准备开口。突然响起了清脆刺耳的枪声,不等在场众乞丐反应过来,又响起两声,丐帮龙头应声倒地。
保镖马上跳到龙头身前,用身体挡住已经倒地的龙头。
眼睛男扑倒在丐帮龙头身上,撕心力竭地喊道,爸！爸！
台下乞丐见龙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枪击,脚步声,叫骂声,叹息声,惊呼声此起彼伏。
刚才德高望重的老乞丐见状,高声喊道,不要乱！所有兄弟相互监督,就近封锁所有出口。其余人等,原地坐下！
现场很快安定下来,丐帮龙头已经被儿子和保镖带离现场,送往医院抢救。
整个会场安静地落针可闻,老乞丐洪亮的声音又响起来,所有兄弟都有,以六人为组,相互搜身检查,连内裤里面都不能放过。随着老乞丐的话音落下,现场忙做一团。
有只灰灰的老鼠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眼神嘲讽地看着这群因为领导说句话就忙得不可开交的人。
有些人生来就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随波逐流地活在一张又一张的网里,直到人生曲终人散。
它没有继续待在这里,而是顺着水管爬到地面,接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狂奔,很快就到了某栋高楼的天台。有个披着黑色长袍的高大男人,一动不动站地在天台围墙上,走近细看就会发现雨水被包裹着他的空气弹挡住。
此时,发生了更加诡异的一幕：灰老鼠开始快速的膨胀,最终变成身穿灰衣运动服的年轻人,他向黑衣人汇报道,黑弥撒老师,事情办完了,两枪头一枪心脏,肯定活不成了。
黑弥撒上半张脸都隐藏在兜帽里,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发着幽幽紫光,长长的鹰钩鼻和刀片般的嘴唇让人望而生畏。他面无表情道,好,发射信号,后面继续依照计划行事。
灰衣年轻人摊开手掌,拇指上的银色戒指顿时五彩斑斓,朝着夜幕投射出朵朵烟花,依次升起的花火在空中定格成骷髅头,它带着水手帽,下面还有两把正在交战的刀,像面夜空中的海盗旗。粉色骷髅在雨夜的空中特别诡秘显眼,深夜未眠的市民纷纷驻足观看。如果将他们视角汇总,会惊异地发现：无论哪个视角,看到的都是相同的图案。
在粉色骷髅出现后,城里其他街区也陆续出现了绿色,蓝色,白色……等等五颜六色的骷髅,普通市民以为这是一场散播全城的狂欢。只有少数知道,这是冲锋的号角,大势将裹挟所有人向前。
全市各街区警局都派出警员去追查骷髅光线的来源；而市局所有警员,临时接到赶往国家森林公园警局支援配合的通知。国家森林公园内,大块地草地突然动了起来。原来是白天扮成游客,闭园后伪装起来的本地驻军,此刻他们有序地从各个地方进入下水道,封锁了丐帮聚集地周围的所有出口。
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城。
两个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在各个楼顶跳过,正是刚才的黑弥撒和灰衣青年。
灰衣青年问道,仅仅是个城市帮派,以我们的能力,要干掉他们,有必要这样草灰蛇线的布局吗
黑弥撒双手笼袖,脚下不停地问道,你来这里也很久了,他们前些年剿灭帮派势力的特别行动,你觉得为什么会失败
灰衣人不屑地笑道,实力不够。
黑弥撒摇摇头道,你要学会从他们的失败里学习,这样才不会辜负领袖的希望。他们失败的原因,是傲慢。
年轻人听到黑弥撒提到领袖,态度马上谦卑了起来,傲慢
黑弥撒很满意年轻人对领袖的尊重,微笑道,正是因为傲慢,才会让官方的那几次特别行动以失败收场。做计划和最终决策的人,平时都是高高在上的精英,根本没有去了解过贫民区里居民的生存环境,更没有下过恶臭混乱的下水道,甚至没有去了解过各个帮派之间的利益纠葛,觉得一力便可降十会。
年轻人刚想开口,黑弥撒继续道,你想说,一力降十会没问题,问题是他们的力,不够大。
年轻人点点头,黑弥撒道,这么想,还是太傲慢了。官方和帮派势力处在相同的科技水平时代,这就决定了,想要胜出,就必须了解对手。
再说我们,虽然科技水平远超他们,但是没有必要这么做。假如我们企图以力服人,会让他们之间的各个势力团结起来反抗,这会导致我们最终想要达成目标,有可能要多付很多成本。
单个帮派面对官方的市警局都毫无胜算,更不要说还有军队的配合。但因为官方要剿灭所有帮派势力,这就逼得所有帮派必须得联合起来求自保。黑弥撒面无表情道,但这次不一样,我们的人已经渗透到他们的各个系统里十多年了。这个行动,也仅仅只针对丐帮。
年轻人问道,为什么要针对丐帮
在这座城市里的大小帮派,丐帮有些特别,甚至是特别到有些帮派不喜欢他们。你刚才在他们的总舵,听到的第三句口号是什么黑弥撒问道。
为社会,除暴安良！替天行道！年轻人脱口而出,显然记忆力极好。
叫花子们,最喜欢这个社会好了,大家生活好了,才会有更多同情心,他们才能乞讨到更多。所以在这些帮派里面,丐帮和那些靠毒,赌为营生的帮派,是有些不对付的。这些帮派不太喜欢丐帮,但是丐帮人多势众,而且大部分人上下一心。黑弥撒补充道,这次丐帮被瓦解,这座城市的帮派围绕着抢丐帮的地盘,会在地下城展开一场场腥风血雨的火拼；因为丐帮被剿灭,各个帮派也会和官方心生间隙,之前那种微妙的生态平衡会被打破。此前泾渭分明的水,现在已经被搅混了。这对我们,是不是用最小的成本,得到了最有利的局面
年轻人心悦诚服道,谢谢老师的教诲。
风起于青萍之末,一场惊天的阴谋从这座城市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