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斌一五一十地讲出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原来,水工厂在试验新型液压启闭机模拟工作时,发现启闭机提升闸门到工作高位后无法锁定,模拟闸门下滑量偏大,最大达
2.4米,严重超标。
经马文斌等一众专家检修后,发现启闭机液压缸、阀门组、管网没漏油,但液压缸活塞密封环有不同程度磨损、翻边、卷曲、缺边、断裂等损伤,底孔启闭机液压缸活塞密封环完全粉碎性老化。
各液压缸支承环有磨损,部分支承环尺寸超差最大间隙达
0.75mm,经分析是液压缸内泄露。
马文斌于是提出更换密封环,操作过后,下滑量有了明显缩减。
本以为这事就此完美解决,结果不知哪里冒出来一维吾尔族小工,脱口而出他们的这一方案是治标不治本。
继而在众人疑惑与质疑的目光中,这名小工仅是绕着启闭机转了半圈,便道出此故障事关系统泄漏,得增设液压锁,还得对液压缸缸筒内壁珩磨,消除拉痕,除锈除污。
一众技术出身的干部听完后,顿时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这液压缸天天进出液压油,内泄漏顶多是密封环老化,内壁要是有拉痕,这缸筒内壁早就失圆了,要是形成锥度的话,岂不是早就报废了?
众人遂一致认为这小工在不懂装懂,车间主任为此更是毫不留情地将他骂出了车间。
然而听到转述后的王曦权却并不这么认为。
他从事水电设计多年,对液压启闭机这类重型成套设备技艺的熟悉程度比自己藏私房钱的地方都清楚。
只是水工机械厂这段时间生产的,是从苏联引进的差动式弧形液压驱动机,内部工艺复杂,其中的故障及维修技艺,有些就连他自己都拿不准。
出于好奇,王曦权特意利用下班时间去了一趟档案室,找到了由苏联人编写的该型号启闭机的原始维修与保养手册,并从书中的一个偏角找到了与马文斌转述小工话中相似的技术内容。
机械厂的青年小工竟然知晓外文资料?王曦权一瞬间敏锐察觉到这名小工的不简单,这才决定亲自来机械厂见见这个年轻人。
——
浑然不知内情的麦麦提,此时脑子里只蹦出一个成语——笑里藏刀。
他的目光随之也变得谨慎。
王曦权见状,晓得自己可能吓到这年轻人了,忙解释道:“小同志,你真别紧张,大胆说就行。”
见对方态度并不像是来追究责任的,再加上心里的怒火还没消,麦麦提干脆豁出去了:
“既然这样,那我可就说啦,其实也没啥。昨天演示的那款液压启闭机,是水工机械厂去年本来要交付给卡普河四级水电站的机器,因为生产时有误差,没通过验收,平常就放在厂里给工程师傅做试验。
昨天演示前,这机子就已长时间运转。由于误差,闸门提升并锁定在开闸位置后,液压系统停止工作,进出油道切断,有杆腔在闸门自重下建立油压,无杆腔油压相对低,两油腔遂形成压差。
当密封结构损坏,就会从有杆腔向无杆腔漏油,有杆腔体积减小,活塞下移,导致闸门下滑。而且活塞密封环损坏、缸筒内壁拉伤和活塞支承环严重磨损,会在两腔间形成泄漏通路,产生内泄漏。
昨天马师傅他们只是发现密封环的问题,忽略了活塞内壁磨损和油压情况,这是此款启闭机常被忽视的问题。”
麦麦提一口气刚说完,王曦权便忍不住拍手称赞道:“小同志,你的普通话说得挺好,对机械结构的分析也很棒。昨天马文斌回来跟我讲了之后,我特意去档案室查了资料。
这款液压启闭机确实容易存在这方面的问题,需要增设液压缸液压锁,同时也要研磨内壁除锈,但这项技艺属于专有技术,需要有专用设备和相应技术人员才能操作,我们机械厂懂这项技术的几位师傅……总之,你的判断是正确的。”
王曦权说着,话锋突然一转:“不过小同志,我有个疑问,你是怎么知晓这些信息的?据我所知,你刚从技校毕业,而这款液压机的详细资料存放在档案室,发行的中文版里出于一些与苏联方面…嗯…技术性原因,可没提到这些内容。”
麦麦提咽喉滚动了一下,顿时感觉如芒在背,过了半晌,他才缓缓说道:“这些儿嘛,都是我从书里,知道哒,我没事儿了嘛,喜欢去农大那个图书馆转悠嘛。”
“你能看懂外国文献?”王曦权眯起眼睛,复杂的目光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王曦权有所怀疑很正常,在改革开放初期的乌鲁木齐,能懂外文的人本就不多,就算放眼整个水利系统,掌握技术俄语的人也是稀缺人才,更何况麦麦提还只是一名普通小工。
“略懂一些撒,还是得借助词典的嘛,不过基本能理解的嘛。”麦麦提“如实”说道。
有了先前的讨论以及惜才的先入为主,王曦权对麦麦提的话,信任略多于怀疑。
反正他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确认麦麦提到底会不会外文。
“小同志,平常阅读的专业书籍都是水电这方面的?”王曦权接着之前的话题,同时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伸手示意。
麦麦提会意,礼貌地接过烟,在帮王曦权点燃后,两人谈话的氛围顿时轻松了不少。
“水电方面的,会比较多嘚嘛,毕竟这是我的本行撒。”麦麦提笑道。
他并没有说谎,前世在上海交大读本科时的专业是电气工程及自动化,涉及水电相关知识,所以他昨天才能精准地判断出液压启闭机的故障。
“这倒也是……不过么,除了水电方面,你有没有阅读过其他领域的,比如目前国外技术成熟的光伏发电和……风力发电?”王曦权故意加重了语气。
“光伏发电了解得不多诶,风力发电了解的嘛——”麦麦提故意拖长语调,借此观察对方神情。
“也不算多诶!”麦麦提脱口而出。
王曦权听到这个答案,差点被刚吸进嘴的烟气呛到。
他有些无语又有些不甘心地追问:“小同志,你这个不算多,到底是多少?”
虽说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可能会一无所获的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想从眼前的年轻人这里挖掘出一些特别的技能。
毕竟,王曦权昨天下午考虑人手的时候发现,完全热衷于搞风电研究的,只有马文斌和几位农大的学生。
水利厅这边,虽然有谢世奇支持,可老谢目前还有巴都开山河水电项目没有完工,暂时抽不出身。
至于水利厅的其他同事,技术强的和他关系一般,关系好的大多又不是搞技术出身。
他确实太需要合适的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