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潇首先来到了出事的那家青楼。
死了一个人,似乎并未对这里造成任何影响。
午后的冷风里,两旁的灯笼像挑高的骷髅头,滴溜溜转着。
楼上飘着各色的手帕,有美艳的女子坐在窗边,或描眉或绾发,为晚上做着准备。
哎、哎……姑娘,这可不是你能进来的地儿。
文潇不顾老鸨的阻拦走了进去。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玄铁包云纹金边的腰牌,缉妖司文潇,来此查案。
老鸨看清上面的字,有些晦气的挥了挥手,哎呀,姑娘你来迟了,今早倒是有妖杀人,不过妖早被崇武营抓走了,还有什么可查的啊
事发房间在何处
老鸨有些迟疑地转了转眼,正想说不知道,锋利的刀锋已然贴上了她的脖子,冰冷的触感令她心都要吓停了。
在何处女子长得仙姿佚貌,但眼神却比地府的夜叉还要吓人。
老鸨倒吞一口唾沫,姑娘……有话好说,老婆子马上带你去。
由于刚死了人,这间房今日空荡得很。房中纱幔像幽灵一样飘着,老鸨进来便感到一丝寒意。
怎会如此干净文潇环视了房间一眼,并未看到任何血迹,和打斗痕迹,你莫不是在骗我
哎哟……老鸨浑身抖如筛糠,老身怎敢骗大人,这是早上崇武营将尸体带走后,说现场已经无用,让我们尽快打扫了。
案还未结,却把所有痕迹消除了。文潇心中越发笃定这事是崇武营从中作梗。
尸身在何处发现,何人发现的文潇收了匕首。
老鸨松了一口气,指了指一旁轻纱幔帐的床,见有机会脱身,忙道,老身去把第一个看见的小丫头给大人叫来。
床上的被褥皆都换了新的。
文潇蹙了蹙眉,认真在房间各处查看起来。
房间打扫的很干净,一点血迹都不见了。墙壁上挂着一副画,画中是个容颜秀丽的女子,应该便是这间房的主人。
她翻找着容易被忽略的坐垫底下、床底、香炉……
忽然,她在木板的接缝处找到了一小撮不属于人类的绒毛。
大人,你看就是这小妮子打扫时候发现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她的思考。
文潇忙将东西收进锦囊,转身见是老鸨拉着一个约莫八九岁女孩的胳膊,往门内推。
小女孩又瘦又小,害怕得低着头。
文潇蹲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柔声问：你不用怕,只需要把早上看到的跟姐姐讲一遍,好不好
小女孩看了眼老鸨,小声道,我早上进来打扫,屋内很乱,我刚将凳子扶起来,就看见床上的人醒了,他身上好多血,旁边还有百灵姐姐的尸体。
这么说,你并没有亲眼看到他杀人。
女孩摇了摇头。
尸体已经被崇武营带走了,这里也已经被清扫干净,眼看问不出什么,文潇只好离开。
来时阴沉的天色,没想到此时竟然下起雨来。
风,吹得她裙琚微微轻扬,冰冷的雨落在她脸颊。
她看了看细细密密的的雨,和屋檐角如柱流下的雨水,正要冒雨前去崇武营,忽闻啪嗒一声轻响。
一把绘着粉色牡丹的油纸伞落在了她脚畔。
她抬头望向楼上,窗边空无一人。
奇怪……是谁扔的伞呢,好似专门给她的一样。
她捡起那把油纸伞,撑开,疾步冲入了雨中。
等她走后,窗边那抹深沉到近乎玄色的蓝,化作无数槐树叶消散。
如果此事是崇武营刻意栽赃陷害,那尸体他们肯定不会留着,很大可能会送到附近的乱葬岗或者义庄烧毁。
文潇在崇武营外出的几个路口,询问了几个摊贩,便确定了他们带着尸体去往了乱葬岗。
这座乱葬岗位于城郊一座荒山上,四周荆棘丛生,碰上雨天,道路泥泞。
文潇手中的伞早被树枝刮烂,她不得不淋着雨在山道上穿行。
夜愈深,山间雨愈盛。
她衣衫皆湿,连发梢都淌着水,她的视线紧紧盯着山间那丝微弱的光,匆匆奔了过去。
只听寂静的山林间,传来两个男子的交谈声。
这天这么大雨,怎么烧的着不如就将尸体随便一扔便是了。
可是甄大人吩咐……
大人吩咐、大人吩咐……你不能自己动动脑啊。大人只说要毁尸灭迹,这野外多得野兽,就是放到明天也被不知道拖哪儿了。
谁会在意这么个青楼女子的尸首。你也真是太谨慎了！
也是……那快扔了走吧……
淅淅沥沥的雨声,连脚步声也遮盖,只听得一声沉沉的坠跌声,那两个人随即策马远去。
等到山野寂静,她跌跌撞撞地朝两人抛尸的地方跑去。
空气里似乎有腐败的味道。
扔在这里的基本都是无主的尸首,文潇奔过去时,脚下被一根白骨拌住,跌进泥浆里。
她顾不得身上的脏污,在黑暗的山野间找寻着两人丢弃的尸体。
那道令人难以忽视的视线又出现了,他的目光忽冷忽热,就好像一时恨她入骨,一时又充满了担忧。
是谁她蓦地回头。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空寂的山谷。
难道是她的幻觉最近老是如此……
她摇了摇头,提着沾满泥泞的裙琚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便看见了一个卷在一起的破草席和裸露在外的纤细小脚。
不是被扔下了山谷吗,怎会在此处
她拉开草席一角,见确是画中所绘的那个女。
雨势愈大,山路愈难行。
她拉着草席朝山下走去。
然而,走到一段狭窄路段,只觉脚下一空,她整个人来不及反应,天旋地转,朝山下滚去——
恍惚间,似乎有什么缠住了她的腰,大雨模糊了她的视线,长时间的体力透支令她再也承受不住,昏死过去。
一条细长的藤蔓卷住了她的身体,在她落地的瞬间,化作人形,将她抱在了怀里。
雷声滚滚,大雨如瀑。
一道闪电照亮了山谷间。
光影如刀,镌刻出一张冷峻的脸,倾盆的雨沿着他眉眼、唇瓣、脖颈……蜿蜒而下,濡湿了衣襟半敞的胸口,黑色的长发贴着他的脸颊,衬得双唇愈发红艳。
离仑冷冷看着怀中的女子,眼中恨意横生。
原来……她不只是对他好,她对其他人也依然能以命相待……
想到她与英磊、卓翼宸日夜相对,他的手不由得摸到她的脖颈,温热的血液似乎在他指尖下奔腾。
或许……他该杀了她,在她彻底憎恨他之前。
他的手慢慢收紧……
愤怒与绝望在他胸中冲撞！呼啸着几乎要摧毁他的神智……
然而不过一瞬,他便松了手,抱着她,跪倒在冰冷的雨水里。双眼赤红如坠疯魔！
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混入滂沱大雨中。
神女爱世人,为何……为何就不能只是看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