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关严实的窗户透进雨水的气味,闪电从纱帘飞起的间隙穿过,将房间划开两半。
我沉重的眼皮向上抬起,仅是一瞬,便再次进入睡眠之中。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起来关窗了,但沉醉梦乡的我,选择把理智丢掉。
我又听见那熟悉的电话铃声,和男人焦急的声音:
“喂,仓寻女士对吧?我是谌载辛,市刑警队的,我知道这很离谱,但我必须告诉你,一个月后你生日那天你会被你哥杀害,然后他逃到国外老子找了他十年!对现在是十年后,我好不容易找到办法联系上你,你得让十年前的我知道这件事,这次我一定能救你!”
他的声音很好听,但过于急切的语调在不稳定的信号下显得有些刺耳。
我本想立刻挂断电话,却又忍不住嘲讽他几句:“十年后的警察是吧?下次骗人高明点,真想救人,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你自己或者同事?反而来找我一个‘受害者’?放心,我肯定活得比你久。”
“你以为我他妈不想吗!我绑定的这个号码没法给我自己打电话,祝宣那傻逼他也不信我!但是仓寻,是你他妈求着我救你的!你说你想活,想再见见你哥,还有你妹妹……”
听到妹妹这两个字,我心里像是被扎进了一根刺,我大声喝道:“我妹妹死了五年了!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报警了!”
“我找到你妹妹的时候她确实死了,但是现在你还有机会见到她,仓寻,你信我,我想救你和你妹妹,可见到你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你是自己跑来派出所的,浑身都是血,你妹妹是在你家老房子的院子里找到的,仓寻,现在只有你能救……”
电话被挂断,吵闹的声音和焦急的情绪都戛然而止,可是我的手指并没有触碰到屏幕。
我把手机拿到面前看,手机界面显示刚才的通话时间是一分钟整。
时间是整数,没说完的谎言却留有缺口。
我的情绪还伴随妹妹的消息不断起伏着,泪水一颗一颗落下来,把整块手机屏幕都铺满。
耳边忽然传来温暖的声音:“小寻?快醒醒,这么大雨不关窗户,被子都打湿了。你起来换身衣服,去客房睡。”
我蓦地睁开眼,将悲伤从颤抖的身体中抽离出来。
耳边早没了狂风骤雨的叨扰,窗户关上了,窗帘也拉上的,屋内寂静安宁。
是哥哥回来了……
看见他身上还穿着外出的夹克,我抓着他的手小声说:“哥,你怎么才回来?你之前答应过我不会再熬夜加班。”
“临时见了一个客户,聊得晚些。”哥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似是在哄着一个小孩:“我明天要去外地出差,大概去两三天,你自己在家要留心,我让张妈多给你做点好吃的……我先去洗澡,你赶紧起来收拾。”
哥哥劳累一天了,指尖有淡淡酒气,还夹杂着一些奇特的气味。
也许是从哪个女人身上沾到的香水味。我知道,随着这些年哥哥的生意越做越大,他身边攀附了不少女人,但他在外头的事情,我从不过问。
我定了定心神,不再去想那通来自三天前的电话。
我和哥哥相依为命,是他把我养大、供我上学,我怎么能因为一个陌生人,对他生出猜疑之心?
换好衣服后,我乖乖地走去客房睡觉,只是心里仍不安宁,像是有人一直在攥着我的心脏敲打。
我明明很困,意识却始终在半梦半醒间浮沉。
“哥哥笨,姐姐呆,小竹乖……哥哥姐姐你们去哪?小竹不想一个人在家里!”
“哥哥要工作,姐姐要上学。小竹看着家,等哥哥姐姐回来。”
……
后半夜还是在做梦,只是梦境带我回到了五年前。
我的妹妹小竹,在五年前离开了我,那时她才仅仅十岁。
因为小竹先天痴傻,哥哥没有送她去上学,安排保姆张丽珍在家照顾她。我们以为这样就能更好地保护小竹,却没想到孤独的她会在我们久未归家后,翻墙出去找我们,摔死在了院外。
她的头磕在石块上,鲜血将院外的花草都染红了……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的梦境几乎将我拖垮,早晨醒来时我感到异常乏力。
我骑车去学校上课,脑海中却还反复出现小竹拉着我衣摆,要我留在家里陪她的样子。
要是小竹还活着,她今年应该十五岁了,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
我心神不宁之下,险些和另一辆电动车撞在一起,电动车上的大爷气得踹了我车头一脚,随即扬长而去。
我连忙将车停在路边,摘下头盔喘了口气,却听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小寻啊,骑车注意安全,大姑娘了出门别马马虎虎,你哥会担心的。”
我循声看去,看见儿时相识的庄前大哥,他正吸着豆浆含混不清地冲我喊着。
庄前大哥在我们那一片有些名气,他是祥山区派出所的户籍警,平时为人很热心,跟街坊都处得不错。
原来我已经骑到了派出所附近。
我忽然想到那通电话,跑过去打了个招呼,就急切地直入正题:“庄前哥,我问问你啊,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谌载辛的警察?好像是个刑警……在市局工作。”
“谌载辛啊?那小子现在就在我们派出所,博士毕业,领导宝贝得很,要他下来历练……你都从哪听的消息?不靠谱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同学说她有一个刚毕业当警察的男朋友,网上认识的,我怕她被人骗了,所以找你问问。既然真的有谌载辛这个人,那我就放心了。”
没想我话音才落,一个身着黑色卫衣、直筒裤、运动鞋,还用黑色鸭舌帽遮了半张脸的男人就在我身旁坐下。
他朝我和庄前各看一眼,慢悠悠地开口:“我什么时候有女朋友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身体条件反射般的一僵,这个声音,与电话里的那人大致相似,只是听上去更显年轻,语速也更轻缓。
我刚要解释,就听庄前介绍道:“这就是你刚才问的,谌载辛,小谌。小寻啊,我估摸着你那同学是被人给骗了,工作地点都对不上。你让她把对方账号信息发过来,冒充警察,必须严肃处理。”
谌载辛找老板要了一根油条一碗豆浆外加三个包子,手枕着头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嗯,是得处理,小妹妹一会存我手机号,我帮你解救你即将失足的同学。”
面前的这个谌载辛,说起话来吊儿郎当,和电话里完全不一样,若不是声线极度相似,我根本不会相信他们是同一个人。
庄前已经吃完了,说自己还有事,就匆忙走了。
我看着谌载辛,好一会才鼓足勇气问道:“谌警官,我想问问,你的号码是不是1897730……”
老板刚把谌载辛要的东西端上来了,谌载辛正往嘴里塞着油条,听我像鼠来宝似地报着数,眼睛顿时鼓得老大,瞪着我:“是啊,你记我电话干吗?”
谌载辛的诧异不像装出来的,我们头一回见面,他也没必要和我演戏。
我咽了咽口水,声音颤抖:“三天前,你是不是给我打过一通电话?”
紧张气氛结束在谌载辛险些被油条噎死的笑里,他伸一只手捂住胸口,喝了口豆浆,好不容易把嘴里的油条吞了下去,目光中带着几分戏谑:“小妹妹,我看你室友不是被骗了,你们两个小骗子是一起来骗我啊?我什么时候给你打了电话?我怎么不知道?我都不认识你。”
“不是的!我三天前明明收到了你的号码打来的电话!”我掏出手机,迫切地想要为自己解释,可当我打开通话记录的时候,后背却升起一阵凉意……那通电话,竟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