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君凌今日穿一身蓝色衣袍,立在满园梨花白中格外显眼,周身冷锐让梨花有了如同凛风暴雪的肃杀。
青年冷淡的目光透过参差的梨花,见到梨树后,一身孔雀蓝裙衫的女子温柔低眸,手上是他的鹦鹉,蓝羽虎皮鹦鹉毛色鲜亮,钴蓝尾翅与女子委地的孔雀蓝裙摆颇相衬,立在梨花深处,仿佛深山中作伴的孔雀与鹦鹉。
她身侧,他那总静若瓷人的幼弟罕见地心虚,小手紧张地牵了牵母亲袖摆:阿娘,是长兄……
姬君凌在距他们一丈外停下。
他垂眼看着与他不算亲近的幼弟。幼弟瓷白的小脸迅速恢复冷静,不卑不亢地与他见礼:长兄。
姬君凌颔首以示回应,朝洛云姝行了个晚辈礼,目光分不清是落在栖于她手上的鹦鹉身上,还是在看她。
他只道:过来。
不容置疑的淡语一出口,洛云姝鸦睫轻扇,她微讶地蹙起眉,不紧不慢地朝他走去,温柔眼波沉静依旧。
阿九一愣,轻牵她衣摆,无奈:阿娘,不是让你过去……
洛云姝微顿,她想错了么……
她一看到这位前继子便想起上次将前继子错认成前夫的事。今日诱来他养的鹦鹉,又被逮了个正着。她这人极爱面子,一时心不在焉。
他一出声,她还当他是在故意挑衅她,只觉得这晚辈怪有意思。
偏偏阿九还要说出来,这下好,姬君凌定会认为她是个傻子。
洛云姝掩下面上一丝微窘,半垂着眸笑意清浅,是她在苗疆待久了,险些忘了中原的世家重礼含蓄,姬家的公子大都喜怒不形于色。
她轻抬素手,让鹦鹉从她手上飞到它主人肩头。卸去从苗疆带回的散漫,端出中原长辈式的雍容:长公子人中龙凤,养的鹦鹉亦有灵性。
姬君凌仅道:您过誉。
他略一抬手,肩头的鹦鹉飞到他手上,鲜亮毛色几乎与他蓝色绣金衣袍相融,甚是赏心悦目。
只可惜了,主人不爱说话,养的鹦鹉也入乡随俗,不爱说话。
洛云姝莞尔,开始走礼节性的程序:长公子日前相助,一直不曾得谢。今日路过此处本欲登门道谢,却被鹦鹉吸引去,属实失礼。
她面不改色地将鹦鹉的事含糊揭过,姬君凌不喜斤斤计较,只当自己刚回府,不曾在树后听到母子二人的对话,成全这位长辈温婉皮囊下的一点玩心: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洛云姝早就听闻姬氏长公子冷情冷性、杀伐果断,年纪轻轻已手握族权,姬氏众多年轻子弟中无可出其右者。而阿九天资聪颖却体弱,又晚长兄生了十二年,兄弟俩还很生疏。
这可不是好事。
秉着让稚子与长兄多接触的心思,洛云姝温柔摸了摸阿九脑袋:阿九不是说要谢过长兄么,害臊啦
怕儿子拆台,说完这句客套话,她不待小家伙回应,代儿子朝姬君凌一颔首,后牵着人离去。
母子二人走出很远,姬君凌尚能听到女子柔声逗弄稚子的话。
喜欢鹦鹉啊,不若改日阿娘给你寻只会诵经的鹦鹉来
当真
自然,阿娘会的可不少,别说鹦鹉,便是猎鹰也驯得。不过,阿九,你得再唤一声阿娘听听才可。
……阿娘。
真乖。
旁侧的季城也在听着,听长公子手底的小厮说九公子遇贼那日,郡主生病神智不清,错将长公子认成二爷,还唤长公子夫君,还投怀送抱,原来长公子身上香气是郡主的。
这种场面,他一个大男人想了想都觉得尴尬,今日郡主见了长公子还能从容自若,苗疆人果真是随性。
他悄然看去,长公子望着那对母子远去的方向,凤眸微凝。
那抹神情实在难以揣测,似乎有着隐约的怀念,又似乎只是在审视这一位曾经继母为人如何。
再眨眼,长公子低头看着鹦鹉,神容冷寒,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姬君凌手一落,鹦鹉扑扇着翅膀从他手上飞至他肩头。
他转身往璟瑄院走,肩头的鹦鹉摇头晃脑开了口:小东西,会背千字文么会背千字文么会背千——
唠叨声被打断。
姬君凌冷冷瞥它:不会。
-
大族内群狼环伺,争端不休,姬君凌又是姬氏长公子,人刚入姬宅,便有人将他行踪报给自个主子。
姬家东院,姬家大房所在处。
姬氏二公子姬召郢听闻长兄与那位郡主相处和睦,怒而拂落杯盏:大房支离破碎,二房倒一派和睦!
越想心情越烦闷,他起身去了他父亲妾室阮氏院中。
阮氏听过略微讶异:二公子身边不是有几个高手么为何不用。
姬召郢苦闷道:当初父亲急功近利,竟给祖父下毒!如今倒好,九弟替祖父试药中毒,大房备受忌惮,自己人都敢用,只能雇些小贼!
阮氏低眉叹息:我曾是大爷枕边人,对他亦有几分了解,他虽果决,但绝不会给老太爷下毒,九公子中毒说不定是二房的苦肉计。
枕边人这一说让姬召郢不满,眼底略过嘲讽,不咸不淡道:大房清白与否又有何关系如今父亲已败。
见他不悦,阮氏只得哄道:老太爷当初为了与大长公主联姻舍弃发妻,因为内疚素来偏爱大爷,但大爷天赋平平,虽有美名,但也是老太爷铺路造势的结果。而如今姬氏年轻子弟中,天资最佳、最得老太爷疼爱的除了长公子,便是二公子您。大爷虽败了,二公子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要继续按您的计策,让郡主九公子母子与长公子自相残杀,二房必将内乱。
她的话让姬召郢面色微霁。
阮氏说到自相残杀,他想起药王谷神医的弟子曾称天山莲叶对九弟的毒有益,他曾未雨绸缪,从江湖中收来几种需以天山莲叶为解的毒物,当即有了主意:当初因为郡主,吴王殿下对二房可有些怨气,你与他那宠妾不是故交么让她去给吴王献献策。
-
日若白驹,转眼洛云姝回洛川已有半月,她翻阅带回的苗疆典籍,结合药王谷神医给的方子,想到一个可替阿九尽清余毒的法子,不过仍需两味药——天山莲叶和峚山丹木。神医曾说邈阳顾家有天山莲叶。正好姬忽要去邈阳督办公务,顺道至顾家求药。
走前,他将玉令交给洛云姝:有事便用玉令调人,亦可求助璟瑄院。
他走后,姬宅风平浪静。
这日,洛云姝出城寻一位郎中,归来时城门竟给封住了。
洛云姝让小厮持姬氏玉令去前方让官兵通融一二,小厮很快回来了,一脸为难道:听说今日城主邀吴王和长公子泛舟时有刺客行刺长公子,吴王受牵连受了轻伤,命城主四处搜人,声称不论是谁都不能放行!长公子就在附近,可要小的去与长公子说一说情
洛云姝正要点头,想起什么又摆摆手:……不必了。
她与那位晚辈大抵命里犯冲,每次碰到他都会丢面子。
还有曾与她有过过节的吴王。
都不是她想见到的人。
洛云姝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几案,桃花目漫不经意地低垂。等了半个时辰后,前头仍不见放行之势。
她坐不住了。
吴王骄矜,向来好小题大做,抓不到刺客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这几日又临近阿九发病,洛云姝放心不下。无奈,她将姬忽的玉令递给小厮:去找长公子。
-
城门附近的角楼之上。
城主正为刺客心急如焚,瞥见正冷然沉思的姬君凌及对着手臂小伤哀嚎的吴王,更是惴惴不安。
姬君凌看了眼时辰:刺客之事城主多费心,在下有事,先告辞。
吴王忙拦住他:今日你我险些遇刺,刺客武功高强,适才行刺不成,说不定还潜伏周围另寻时机,依本王看,长公子等片刻再走不迟!
话里话外都是关切,城主为了讨好吴王,亦出言附和道:是啊,长公子!殿下此言在理……
姬君凌不甚在意,淡声道了句不必。刚出角楼,迎面遇到姬家小厮:长公子!郡主有事相求。
洛云姝没想到姬君凌亲自来了。
青年疏离的问候声隔着车帘传入耳际,哪怕在温暖春日,听着也令人周身如沐冷泉中:郡主。
洛云姝掀开车帘。
本不想给长公子添麻烦,奈何晚归放心不下阿九,只能劳烦你。
吴王派来的兵士看向姬君凌和洛云姝,恭敬道:有长公子在,我等只需确认车内无异便可放行。
姬君凌回绝了:不必查。
洛云姝不想多生事端,见好就收,温声道:诸位督办公务,自应配合。言罢提着裙摆下车。
云头履尖刚触上脚凳,耳侧风声急掠。余光窥见一道锐芒从马车后飞出,直朝车边的姬君凌飞来!
暗器不早不晚,在她叫来姬君凌时飞出,也实在太巧。
小心!
洛云姝察觉不对,忙推开姬君凌,脚下一踩空,整个人倒向他。
青年玄色袖摆晃过眼前,洛云姝被他搂着腰肢转了半圈。
二人倒在地上。
姬君凌高大身躯覆上她的。
洛云姝体弱纤柔,突然的撞击让她有些承受不住,轻喘了一下,双手紧紧揪住身上人的衣襟。
耳侧传来一声似刀剑入肉的声响,同一瞬,姬君凌的气息陡然一沉,洛云姝耳畔传来他隐忍的闷哼。
周遭侍女和兵士们惶然惊呼。
长公子中暗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