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解语语气轻喃,“这世道,又有谁,能够真正主宰自已的命运呢。”
长公主府偏门,一只泛白的手握着伞柄,在淅淅沥沥的雨中身姿挺拔,冷漠的眉眼宛若山势流畅坚挺。
不多时,一名女子打开偏门,语气柔和,“裴大人请。”
长廊宽阔,裴懿脚步稳健,不卑不亢,廊亭竹帘半卷起,只能看到一抹暗色罗绮。
“臣见过长公主。
一道沉稳声音响起:“曾有一句谶语,若想盛世大统,必将交付于裴姓之人,天下方能大吉。”
裴懿神色不为所动,似乎这句话他已经听了千百遍,早已烙印于心。
“娘娘说的没错,可这天下,难道有异心之人,都是这般自取灭亡的吗。”
“人生盛衰,功名利禄,终会归于尘土。”
裴懿勾了勾唇,似是嘲弄,“有时侯流言可以成就一个奸臣,也可以让忠臣死无葬身之地。”
雨势渐大,裴懿下颚骨紧绷,双拳紧握又松开,“不知娘娘深夜传唤微臣,所为何事。”
李婳挥手,天语端出来一杯茶水,在暗夜里泛着血光。
“天冷了,暖暖身子。”
裴懿眸光渐深,“娘娘是想要灭口。”
李婳轻笑,掀开帘子走了出来,那一双与宋解语极其相似的眉眼落入他眼中,是深深的憎恨。
“为何要杀你,是因为你诱惑禾儿吗?”
“夜会当朝郡主,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裴懿冷漠的嘲弄,“可是臣的九族早就被我手刃而诛之。”
李婳微愣,她不禁想到自已的父皇,那个一生帷幄运筹,费尽心思,最终也不过是白费心力,可笑至极。
“你爱禾儿吗?”
李婳盯着他的眼睛,裴懿无惧相对,眼里闪过柔光,未语却意味再不过明显。
那是一种爱恨交织不得善终的眸子,李婳心中一紧,终是叹道,“罢了,罢了,都是孽缘。”
“你既然喜欢禾儿,也自知自已的身份,在这皇家,你要清楚许诺是这个世上最可悲的谎言。”
“我要你争天下利,求万世名。”
“裴大人,你是个聪明人。”李婳意有所指的扫过那杯茶水,朱唇嫣红的像是要泣血。
裴懿毫不犹豫握起金杯一饮而尽,不过半刻,脖颈处青筋暴起,眉毛紧蹙,但身姿挺拔,丝毫不为所惧。
李婳的声音随着一声惊雷,声调怪异,“喉尖血,一枝梅,中此蛊,世间无解。”
裴懿终于忍耐不住,半跪下去,猛吐出一大口鲜血,又一道惊雷划过,瞬间划破这一方黑暗,映照他神色悲怆坚忍。
裴懿脖颈处赫然一道红色血脉状延伸向下,狰狞至极。
“不过。”李婳俯身,手指捻着一颗红色丸药,“只要禾儿活着,可保你性命无忧。”
“每个月的今天,无论你身在何处,此药都会有人按时送至到你的身边。”
裴懿吞下那枚药丸,紧闭双眸,不消片刻,一股强劲力量瞬间遍布四肢百骸,疼痛感消失,他站起身,“叨扰了。”
李婳略带欣赏的神色扫过他,“本宫不会让你失望,你且瞧好了,日后的这份大礼,切不可错失良机。”
“天语送客。”
李婳说罢便缓缓离开了。
诛妖殿寝殿内数盏长明灯摇曳,屏风后,裴懿扯下腰带,衣袍一层一层剥落,露出宽广有力,肌肉结实的胸膛。
落地铜镜映出男子宽肩窄腰,玉簪剥落的通时银冠应声而落,墨黑长发散落腰间,腰腹部突然缓缓钻出来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
毒蛇顺着肌肉纹理向上攀爬,而后停留在心口的位置上,红色的眼睛微动,身子弓起,而后露出尖锐的毒牙,狠狠的吸咬下去。
一声闷哼,裴懿额头豆大汗珠滚落,身上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双拳紧握,一遍又一遍让自已看清镜子中脖颈处血脉是如何一点一点浮现的。
风雨渐浓,突然吹开了西侧窗户,一道赤色身影闪了进来,裴懿神色一凛,毒蛇顺着身L藏匿发间,他抽出长剑,一声大喝,“谁!”
惟帐翩飞,那剑掠来,剑气擦着层层叠叠的帷帐,剑尖一挑,那人红唇勾起,“放肆,你敢伤本郡主吗?”
裴懿剑指宋解语,“郡主好功夫,竟然夜闯诛妖殿,无一人发现。”
宋解语步步紧逼,剑刃将要擦过她脖颈处,裴懿终是收起剑,拧眉不语。
宋解语手指绕着他垂下的长发,目光袒露的扫过伤口处,冰冷指尖轻抵胸膛,语气带着一丝妩媚,“裴郎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裴懿握住那只不安分的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郡主夜闯男子寝殿,还望自重。”
“你我之间,不必见外。”
宋解语手握丝帕为他擦拭薄汗,裴懿拧着眉,就这样低垂看着她,而后终是偏过头,语气生硬,“郡主何时这般温柔了,这几日的郡主真叫臣琢磨不透。”
“你是说从前的我不温柔。”
嘶,裴懿垂眸,盯着宋解语将手帕按在他伤口处,渗出的黑血顺着那纤芊玉指滑落,狰狞可怖。
“余毒未清,你还敢跟我斗嘴。”
宋解语抬眸,对上他的神色,语气不悦。
裴懿疼的倒吸一口凉气,还是不忘调侃,“殿下不是有晕血之症吗?”
宋解语勾唇,语气打了个转,“是啊,裴郎,本郡主都要怕死了。”
宋解语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裴懿低垂着眼睑,被宋解语推倒在榻上。
两人未语,却好似有多年的默契,宋解语将匕刃放置在烛火上反复灼烧,而后转身低语,“运功。”
裴懿照让,只觉周遭充斥着杂乱,战火肆虐,战马嘶鸣不断,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他像是被束缚在火海中。
那一夜,他一如既往的点上平安火,风声鹤唳,他还未走出多远,连绵的大火便吞噬蔓延,万物衰败凋零,哀嚎连连。
敌兵猝然南下,势不可挡,就像一夜北风,凄厉寒冷,裴懿手握残剑,浑身残破不堪,倒下的一瞬,万里山河破碎,他变成千古罪人,百姓流离失所。
宋解语手下利落,快准狠一刀将蛊虫挑出,随即扔在铜盆里,然后将瓷瓶里的药倒在伤口上,裴懿瞬间惊醒,猛地攥住那不堪盈盈一握的手腕。
一声喘息,男人湿漉漉的长睫掀开,水润的眼眸少了些许压迫的锋芒,让人忍不住怜惜。
“多谢。”
请吐出两个字,声音早已沙哑残破不堪。
宋解语将唇凑到他耳边,声音宛如销魂蚀骨般,“裴郎以后谢我的地方还多着呢。”
轻吐一口热气,宋解语狡黠一笑,男人明显僵硬的身躯让她心情大好,“还真以为你无坚不摧,到底还是个年轻气盛的男人。”
裴懿并不恼,而是按住她的后腰,禁锢在怀中,宋解语一愣,一双眸子瞪大。
裴懿眼眸扫过那枚梅花金钗,拔下的通时,宋解语推开他向着窗口跑去。
砰!的一声,簪子定住那窗户边的一抹衣角,宋解语刚要翻出去,恶狠狠的回头,像个小狐狸,“裴懿!”
裴懿心情略好的将窗户关上,还不忘里面落了锁,宋解语气的牙痒痒,一想到自已的梅花簪还在墙上,更是气急。
连绵不断的雨终于停歇,洇湿了这富丽雕琢的府邸,一大早整个郡主府上下洒扫忙碌,宋解语在前厅喝着御赐的茶,彩袖跪在地上,哭的悲切。
宋解语不禁怅然扶额,这连绵不断的雨夜刚过却又迎来这一场梨花带雨,当真头疼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