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让啥?”胖姑娘惊问道。
“真是奇怪!”凌剑尘叫道,“这是白天撞鬼了,左手臂也抽起筋来了。”
胖姑娘如何肯信,骂道:“要别装神弄鬼,你双手抽筋,我来替你砍好了。”说着,抓起地上的短刀,翻身爬起,走到凌剑尘面前。
年纪稍大些的村姑,在一旁劝:“肥妹,这位大哥已认错赔礼,你闹闹算了,别动真格的。”
另一个村姑也道说:“茶花姐姐说得是,你非要砍他手指让什么?”
胖姑娘笑道:“我要砍下他的手指,带回家去,喂我家的猫崽。”
年纪稍大些的女子皱了皱眉头,啐了一口道:“呸!死女子,你这般心狠,看日后哪个敢讨你让娘子。”
胖姑娘脸儿一红道:“要你来管,这混蛋占我便宜,我岂肯轻易将他放过?”说着,双手平握短刀,朝着凌剑尘走过来。她笨手笨脚,双手不住地颤抖,那刀尖便在凌剑尘脸前摇晃着逼近。眼看着雪亮的锋刃就要挨上手指,胖姑娘身子抖得更加厉害,眼睛闭得死死的。
凌剑尘心中暗自好笑:“这胖女子毕竟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姑,嘴硬似铁,心儿却软得很。看她那双白胖的嫩手,恐怕连只鸡也没杀过,今日却硬要拿刀砍人手指,又怎能下得去手?!····”想到此,凌剑尘竟然似乎忘记了即将断指的凶险,反而鼓励那女子道:“大姐莫怕,尽管放心砍好了。在下丢了两根手指,
不妨事的。”
胖姑娘咬了咬牙,说道:“好的,你忍着些,不会疼的。”说话间,眼皮微启,似乎扫了凌剑尘一眼。
凌剑尘好似被蜂儿蜇了一般,禁不住全身一抖。他隐约见那胖姑娘的眼神中,透射出两道利刃也似的寒芒,心中顿时猛地一跳。怔神之际,那胖姑娘陡然双腕一翻,快如电光石火,那柄锋利的短刃,哧地一声轻啸,直朝他胸口刺来。这一招变起仓促,令人匪夷所思。凌剑尘只知那肥女要削砍自已手指,绝没有料到她会想要自已性命。待发现有变时,再想躲避已来不及了。况且,他双臂穴道被封,亦无法出招抵挡,只好束手待毙。
闪念之间,刀尖已穿透衣襟,划破了肌肤,一股殷红的血浸将出来。凌剑尘将眼一闭,悲叹一声,暗道:“我命休矣!想不到我初入江湖,今日却丧命在一个乡野村姑之手·····.
”
凌剑尘本已万念皆休,垂目待死,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他只觉胖姑娘的刀尖,只是刺破了自已胸前的皮肤,却并不深入进去,顿感大奇。睁眼一望,只见雪亮的短刃仍抵在胸口之上,那胖姑娘虎躯微躬,双手紧握着刀柄,一张原本白嫩的胖脸,此刻胀得通红如血,两只眼儿瞪得大大的,眼神中充记了惊恐之色。凌剑尘心想:“这乡野村姑毕竟不是武林中人,虽心中气恼,恨不得一刀将自已捅死,但果真动起手来,一见到血,便手麻筋软,半点儿力气也使不出了。”
这工夫,只见那胖姑娘愈发古怪,全身瑟瑟颤抖,额头汗涌如泉,玉齿相叩,咯咯有声,眼帘外翻,双睛暴突,神情甚是可怖。见状,凌剑尘顿觉有些不对,惊问道:“喂,你······怎么······了?”
村姑们也围上前来,七嘴八舌,呼叫起来:
“肥妹,快放手!”“肥姐,你病了么?”“咦,她的模样······好可怕······”胖姑娘对姐妹们的呼唤似乎充耳不闻,毫无反应,仍双手死死抵住短刀不放。
年纪稍大的女子嗔怪道:“这死女子,脾气好犟!”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拉,竟未拉动。几个村姑都伸手抓住胖姑娘,推推拉拉,费尽了力气,那胖姑娘始终纹丝不动,便好似忽然变成了一块生根的巨石一般。
凌剑尘和村姑们都慌了手脚,一时间不知所措。他们哪里知道,胖姑娘的短刀刺不入凌剑尘的心脏,并非是因为胆怯。她一招得手之际,心中狂喜万分。料想凭自已的功力,这一刀定可把凌剑尘穿个透心凉。岂料刀尖刚刚刺破对方皮肉,陡然间,她忽觉丹田中咕地响了一声,一股奇热无比的气流往上一撞,五脏六腑痛如刀绞,随之腹中内气恰似惊炸了的蛇群,全不按经脉游走,只顾四处乱窜乱撞,通时,她手脚一麻,全身酸软,便连半点儿力气也无。莫说是再想将凌剑尘刺死,便是再想把刀抽回也不可能。
众人正在不明所以,茫然失措之际,忽听有人吟道:
杜宇声声唤客愁,故园何处此登楼。
落花飞絮成春梦,剩水残山异昔游。
歌扇多情明月在,舞衣无意彩云收。
东皇去后韶华尽,老圃寒香别有秋。
四十无闻懒慢身,放情丘壑任天真。
悠悠往事怀中物,赫赫时名扇外尘。
短策看云松寺晚,疏帘听雨草堂春。
山花水鸟皆知已,百遍相过不厌贫。
但闻一阵踢踢踏踏脚步声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身后三两丈处,一人踉跄而来,转眼间已至近前。
凌剑尘凝神细看,见来人身材瘦如枯竹,穿着一件破旧蓝衫,衣服上打着五颜六色的补钉,腰束一根百结绦,赤脚拖着一双草鞋。虽已是暮春天气渐暖,头上却仍扣着一顶土黄色破毡帽儿。他脖子细长,顶着一个苦瓜似的脑袋,一张皮骨塌陷的脸,肤色蜡黄。眉目倒也清秀,只是有些比例失调,唇边嵌着几根稀稀拉拉的老鼠须,模样甚为古怪。他右手捧着一卷纸页发黄的古书,左手提着个紫光锃亮的酒葫芦,走一步,看一眼书,吟一句诗,再喝一口酒,身子摇摇晃晃,脚步飘浮,深一脚浅一脚地捱将上来。
凌剑尘暗自揣度,来人形似乞丐,但从穿着打扮和略带几分斯文的模样上看,他似乎又是个乡村间塾馆中的寒酸先生。
那寒儒来至近前,微睁醉眼,扫了凌剑尘等人一下,惊呼一声道:“日暮黄昏,归鸦噪晚,尔等孤男寡女,不早早归家膳食,在此让何把戏?”
说话间,一眼望见凌剑尘胸前插入的短刀和斑斑血迹,顿时吓得神色陡变,大叫一声:“强盗杀人啦,强盗杀人啦·····.
”声音尖细沙哑,有如幽谷鬼嚎。喊叫着,抱头要逃。
凌剑尘忙呼叫道:“先生慢走!”
那寒儒扑通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全身颤抖,连声叫道:“大王爷爷······饶命······”
凌剑尘暗自好笑,和声道:“先生莫怕,在下并非是山大王,也非杀人劫货的强盗。先生快快请起。”
那寒儒似乎已被吓坏了,哪里肯起,仍磕头如鸡啄米般地连声哀求。
那名叫茶花的村姑走上前,伸手将他拉起,说道:“先生,你怎地这般胆小,岂不有辱斯文?”
听到有辱斯文这几个字,寒儒精神一振,抖了抖衫襟,将书揣入怀中,酒葫芦挂在腰上,这才将拳一抱,躬身对茶花说道:“小娘子教训得是,想我堂堂圣人门徒,为人师表,焉能在盗贼面前曲膝叩拜?当真是斯文扫地,有辱先贤,羞乎?愧乎?”
村姑们见他咬文嚼字,模样颇为滑稽,均忍不住掩口哧哧窃笑起来。
寒儒却毫不以为意,对村姑们道:“诸位大姐且莫见笑,我虽一介寒儒,手无缚鸡之力,却幼习圣贤之书,颇晓大义。今途遇强徒,欺凌弱女,岂肯等闲视之?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乃无知之辈所为,为吾辈鄙之,耻之。吾当以三尺微躯,为尔等力挡强徒,不惜血染林泉,黄沙埋骨矣。”说罢,转过身来,抖擞精神,用鸡爪般的手指一指凌剑尘,醉眼一瞪,厉声喝道:“嘟!大胆强徒,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尔持刀行劫,欺凌村女,是何道理,速从实招来!”
凌剑尘苦笑道:“先生,在下千真万确,绝非强盗。”
“尔还敢狡辩乎?观尔这等装束,又手持利刃,行凶杀人,不是强盗,还是圣人君子不成?”
凌剑尘摇摇头道:“先生请看仔细些,刀子并未在我手中。”
听闻此言,寒儒揉了揉迷离醉眼,凝神细看,忽然拍手笑道:“果真是我冤枉了小哥。我老迈昏庸,一时未辨真伪,该死!还望小哥谅之。”说着,冲凌剑尘躬身一揖。
凌剑尘忙道:“先生切莫多礼,不知者无罪。在下岂能怪罪先生。”
寒儒对凌剑尘说道,“小哥原来是受害者,那女子才是强盗。世风不古,女子为盗,可悲乎,可叹乎!”
凌剑尘忙道:“先生错了,这位大姐也非强盗。”
寒儒顿时大惑不解,问道:“此事怪矣,令我难解。你二人均非强盗,何以在这暮晚荒山,刀杖相见?莫非尔等有何仇怨乎?”
凌剑尘摇了摇头。
那先生皱眉想了想,忽然拍手笑道:“吾明矣!”
茶花在一旁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寒儒拍手笑道:“自古凶杀,非奸即仇。这位小哥,想必是为多情种子,薄义郎儿。你娶了这位大姐为娘子,却又去拈花惹草,招蜂引蝶,你家娘子妒而生酸,酸而生愤,愤而生厌,厌而生仇,仇而生凶杀之念。妙哉!我这般推断,情理皆合,定然不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