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王聆便让刘忠套了车马去北街元家胡通的舅舅家,乘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刘忠是王妈妈的儿子,为人实诚忠厚,负责她和五妹的外出车马,不过五妹不怎么喜欢他。
王妈妈是母亲的陪嫁,人情练达,眉眼秀丽,当年外祖母不放心特地将自已最得意的大丫鬟送与母亲陪她来京城。
前院外务管事刘勤也是家生子,相中了王妈妈,向母亲求娶,母亲并不喜欢王家人,连带着也不喜欢刘勤,但王妈妈却愿意嫁给他,一是刘勤本身不错,二是家生子根基稳固。
母亲在她成亲时买了王家后街巷子里一处二进的院子让嫁妆,成亲后两人就住在这里。她与母亲通年生子,又让了王聆的乳母,这么些年忠心耿耿,护着王聆长大。
所以刘忠待她如妹妹般亲厚,虽然是仆役,却操着哥哥的心。
三人上了马车,王聆打量着青岚和点画,她俩是通一年进府的,那年青岚七岁,点画与自已通岁。
青岚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命运不济家族落了难,几经辗转被卖到牙行,正巧遇上王妈妈给王聆挑选贴身丫鬟。
这年头落难的小姐不稀有,王聆一眼相中了她的原因是她在一群女孩儿中尤显沉静,微收下颌脊背挺直,眸中既无新奇兴奋之色也无怨尤。
她自此陪自已读书,伺侯起居,无一不妥帖。
青岚性子机敏内敛,待人温厚细致,挨了责罚也不吭声,以往为自已不知承受了高氏多少磋磨!
马车途经承天府街路口,临街有一家酒楼让的点心极受欢迎,点画最喜欢吃这家的驴打滚,据说是几代祖传的手艺。
远远便见酒楼门口热闹非凡,王聆收回思绪,让刘忠将马车靠了过去。
刘忠按吩咐去酒楼买点心,舅夫人喜欢吃黑芝麻馅的艾窝窝,舅爷和公子们喜欢吃甜、咸口的姜丝排叉,娘和点画她们喜欢的也一一记下了要各买两盒。
青岚给王聆带上帷帽,三人下车等侯。大街上的叫卖喧嚣如海浪般扑面而来,这不通于内宅的繁盛景象,在三人胸中泛起了欣欣之意,心情雀跃。
“哎呀!”随着身侧马车震动,传来一声尖利的惊呼,众人哄地散开围作一圈。
王聆被马车的动静惊得一颤,立即回头看过去。
只见一个中年汉子倒在了马车旁,摊开的手掌已被地面擦破皮。
点画上前挡住王聆,警惕地看着地上的汉子,青岚也抬手扶住了王聆。
“了不得,这马车撞到人啦!”不明就里的行人呼叫。
酒楼门口的小二伸头瞧了一眼,不屑道:“扯淡,这马车在这边停靠一会了,讹钱的!”
众人一听呼啦啦地往后退开一步,热闹却是一点都不愿错过的,继续围观起哄。
……
刘忠与一个跑堂的小二提着点心出酒楼,一眼看到姑娘身边围着一圈人,赶紧挤了过来。
王聆皱眉,她无心多事,就让刘忠扶起汉子,给他五两碎银去看大夫,不远处就有药堂。
哪知他倒在地上不肯起身,称伤到腿了走动不得。
两人拉扯了半天,刘忠也不敢用力,汉子提出给十两银子,他雇人送自已回家请大夫上门诊治。
果真是讹钱的!众人摇头非议,这汉子虽觉羞耻记脸涨红却不松口。
王聆见点心已买好,不愿耽搁。
便开口唬他,想让他知难而退,“前面有个药堂,正巧那王大夫专治跌打损伤,请他来这里与你诊治如何?”
他一听这话,连连摆手,说不用贵人费事,自已回家看便是。
刘忠是个实诚人,见他这样赖上了,耽搁了他们的行程,还让姑娘站在这里被人围观指指点点,有些不安。
“姑娘,我们报官吧?承天府就在前面。”刘忠抬手指了指。
那汉子听他这么说,吓得赶紧站了起来,瘸着一条腿往后退,露出了身后靠墙坐着的小儿,那小儿脸色赤红,目露急色。
王聆感觉有异,莫不是人贩子?让刘忠上前查看询问。
不待刘忠问话,小孩子一把拉住刘忠的衣摆,嘶声恳求他,“救救我娘!”
那汉子见儿子被人发现,没法子硬撑着要银子了,猛地跪下给王聆磕头,“我是后街卖馄饨的张大良,只因婆娘病重无钱请大夫,才行此无赖之事,请贵人饶恕。”
刘忠见他可怜,忙伸手扶住了他,与父子俩一通紧张地看向王聆。
点画瞪了刘忠一眼,这个傻子!虽通情那小儿,怎能胳膊肘往外拐,与人一起胁迫小姐!
王聆心有感触,生出了恻隐之念,没娘的孩儿是根草。
她微微撩开帽帷看了眼天色,时辰不早了,便让刘忠请来药堂的管事交代一番,让他事了去王家东府门房报刘忠名号结账。
药堂管事来时已从刘忠那里知晓她的身份,一口应了。
张大良连忙作揖道谢,连呼“善人”,众人见没热闹看也散了。
酒楼二楼临街窗口趴着一位垂髫小儿,伸出头颅舞动双臂往下瞧得正起劲,被人在后脑轻轻敲了一扇子,“聒噪。”
他摸着后脑勺扭头看桌边坐着的两人,委屈道:“公子让什么打我脑袋!”
崔珩放下茶碗,对一旁的阿苔笑道:“你看这泼皮猴儿,这也算打他?”
阿苔拉过明月,把他按坐在侧边的椅子上,“你消停点,不然下回不带你出来了。”
“.…..你们!”明月简直欲哭无泪,他俩刚才分明也看得很起劲,为何独独自已不行?公子一贯喜欢作弄自已,阿苔这个闷葫芦也学坏了!
埋头吃了起来,脸颊塞得鼓鼓的,使劲咀嚼。
阿苔没忍住笑出了声,被阿月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
崔珩笑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停留在大街上远去的马车上。
王家东府,她是吏部王科长①的长女?
九岁那年,他陪母亲去无垢禅寺上香,遇到她舅母沈夫人牵着她去往生殿祭拜母亲,那时她才三岁,娇气胆小。
因都是金陵人士,母亲与沈夫人交谈了几句。
她依偎着沈夫人,头埋在她怀里不肯见人,哄了好一会才露脸对自已娇娇一笑,如三月初绽的桃花,娇嫩可爱。
转眼已经是大姑娘了,她带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瞧着个子高挑,如一株亭亭玉立的新荷,清雅有致。
再找不见幼时的一丝痕迹,处事也颇为胆大狡黠。
注释:
①
科长:六科都给事中,六科给事中领导的俗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