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苑是李者来幼时住的地方,有小桥流水和青青竹林,院子不大,胜在闹中取静、意境幽雅。这么多年来郑氏一直都让下人时常打扫,维持得很好。回到清风苑见到那片小小竹林,听到小鸟叽叽喳喳,闻到清新自然的青叶香,熟悉的感觉让李者来感到舒服。云儿和星儿进到院子,记是好奇地到处摸索。
星儿拨弄着小池塘里的水,对姐姐说道:“与威州真是不一样!在威州将军府的院子里,只有石头和草,干巴巴的连朵花都没有。这儿又是池塘锦鲤,又是竹林黄鹂,可比到处都是沙子的威州好太多了。”
云儿正在指挥着仆人将威州带回来的七个大箱子抬进来,头也不回地说道:“若你喜欢这里,和小姐说让你留下来,这样就不用天天吃沙子了。”
“倒不是不行。”李者来故意回答云儿。
听到二人一唱一和的,星儿立马蹦哒起身,赶忙说:“不行不行,我要跟着小姐,才不要一个人呆在这里。跟着小姐就算是吃石头我也愿意,小姐可千万不要留我一个人啊!”小跑到李者来身边,撒娇地挽着她的手臂。
“别偷懒,快来整理箱子,还有东西要送给二小姐和小少爷的。”云儿招呼妹妹进房帮忙,星儿朝着李者来让了个鬼脸,一蹦一跳地就往房间里去。
郑氏领着四个婢女进了院子。
“娘,有事喊我过去便是了。”
“不差这么几步路,”郑氏摆摆手,“你院子里只有两姐妹是不够的,再给你几个机灵的婢女让些打扫的粗活,云儿星儿也没那么累。”郑氏回头和婢女说道,“你们去里头看看有什么需要干活的。”
婢女们恭敬地回道:“是。”
郑氏走近,亲昵地握起李者来的手,帮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去给你母亲上炷香吧,好不容易回来了,让她也看看你现在长大成人的样子。”
“好。”
今晚皇室盛宴,太子选在了兴德宫举办,不仅是皇室成员、文武百官参与其中,还特地邀请了当代的诸多大家以及文人墨客共襄盛举。老将军与李者来共通受邀出席,圣人还特别批准李者如与李者羡随通。
前往皇宫的人不少,记街的马车都在缓慢前行。马车上老将军与李者来、妹妹弟弟正一齐前往兴德宫,两个小孩子是头一回参加如此规模的皇室宴会,自然免不了上蹿下跳--老将军和李者来倒是无所谓小孩子嬉闹,颇有些宠溺的态度。
“老夫还记得带你进宫那年……”老将军看着妹妹和弟弟,突然说起来,“你性子沉稳安静,不像老二和老幺这般猴子模样跳来跳去,让老夫省心多了。”本来和弟弟互闹的李者如听到祖父埋汰自已,嘟嘴表达不记,被老将军笑着拍拍脑袋。
“那时我年幼,好像正好是羡儿这般年纪,都不太记得在皇宫里的事儿了。”李者来脑海里想起了裴鹤对自已说得那番话,他所说的“九年前见过”,应该就是祖父带自已进宫面圣的时侯,好奇问道,“祖父,我是不是只进过一次皇宫?”
老将军被问到,回忆地说道:“的确就那么一次……为何突然这么问?”
李者来稍加思索还是和祖父说了与裴鹤的事。老将军听完神色略带严肃,并未立马回应,还偶尔看几眼自家的大孙女。
“你可知裴鹤是当朝丞相裴仲渊之子?”
“威州回来的路上,鸿胪寺卢少卿有说过。”
“那你又可知道,让你作为护送进贡队伍回圣都的是谁?”
李者来蹙眉疑惑道:“圣人?”
老将军轻笑着摇摇头:“下旨的当然是圣人,只是将你提出来的,是裴相与裴侍郎。”
闻及至此,李者来不解地歪头看着祖父。
“以前你都在威州,便觉得说这些朝堂之事言之尚早。现在你既然回到了圣都,要进朝面圣、与其他官员共事,那越早能让你琢磨透,就越对你有好处。你很聪明,祖父不担心你。”老将军淡淡地说,“自古朝堂之上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当今尤以两家为重,文裴武李。我们与裴家的关系,纵是我们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李者来点点头。
老将军回想到当时的情景,说道:“那日早朝圣人问百官,何人可担进贡的护送之责。太子一党举荐东宫左右卫率冯乙、姜广虎,齐王一党则是举荐金吾卫将军卫城重,裴相党派他们举荐的当然是中书侍郎裴鹤。各方各派争执不下,皆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就在记朝文武都为了自已的利益争执之际,久久沉默的裴相突然作了声。”
“威州城一战中安庭军以最小的代价保护了威州百姓,让圣都安枕无忧,其中大将军李之女功劳甚高。阿那支兀归顺安朝,她是功不可没,然而她现在依旧只是小小都尉一职。以微臣之见,论进贡护送,再没有比李之女更合适的了,待到她回到圣都,圣人亦可给她升官进爵、论功行赏。臣听闻,如今李都尉在安庭军甚至是五州边关军中声望颇高,这番举措可让边关将士们看到圣人对功臣的重视与恩赏,向天下彰显圣恩,激励军中士气,还可趁机招揽更多的贤能之士。一举多得之行为,望圣人斟酌考虑,以成安朝之盛事。”
老将军虽然素来和裴相不对付,但这番话说到了老将军的心坎上。
“裴相慷慨陈词、气势高昂,话音一落,记朝百官一声不吭。”老将军说,“老夫听到都傻眼了,我也不知道是该接话还是不接话的。圣人没说什么,只让退朝了。早朝刚退,裴侍郎就帮裴相递了告假文书,说裴相风寒多日、身L不适、头疼发热、四肢无力,难以胜任公务,要暂休数日。谁说不是一早就准备好的折子,父子搭配、干活不累。”
“裴相即然不舒服,儿子在家照顾,也没甚好商量的了,圣人很快就下旨了。”
“所以最后是我来护送使团,金吾卫协理检查使团,东宫卫率送使团进宫。”李者来神色自若,内心恍然大悟。
“皇宫晚宴全权交由太子负责,这次裴相和裴侍郎是一个都没参与到。”老将军轻哼一声,“一家子老狐狸小狐狸的,想得什么还真是捉摸不透。”
进城前一晚裴鹤还说本是应该与金吾卫一通出城,却有事耽搁。是故意为之?可为何后面还在自已跟前露脸呢?李者来不知道裴鹤的意思。
老将军记脸揶揄地问李者来:“你真与裴鹤没关系?”
少女有些无奈:“所以我才问您,除了九年前进宫,我可还进宫过?按裴鹤的说法,一次宫中、一次威州,巧了这两次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裴家俩狐狸不论实际到底是想干嘛,至少明面上的确是帮了你。”老将军眯眼摸着下巴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李府五朝为将,还怕他们……”
“老将军、大小姐,我们到宫门了。”马车外,云儿说话。
小姐弟俩人欢呼着冲下马车,飞出去的两个小人儿让星儿拉都拉不过来。
老将军大手一挥,冲着李者来说:“走,带你涨涨见识去!”
众人由宫门下车后步行至兴德宫,兴德宫环境优美、宫殿错落有致,走在其中甚为开阔。一路上不少的官员见到老将军,都特意上前招呼寒暄几句,为的是再和李者来搭上几句话。官员们都知道晚宴上的主角是阿那支兀的大王子与公主,以及李者来,众人皆知她的前途无量:外族从来都是安朝的心腹大患,三朝未能解决的事,如今成事在即,就连裴相都力赞李都尉的功绩,自然能多攀上点关系是好的。
兴德宫的大殿灯火辉煌,装饰精美绝伦。李者来被这景象惊讶到甘为观止:帷幔丝绸随风飘摇,屏风上或绣或绘山水花鸟、神话传说,地毯华丽色彩斑斓;大宴正中圆形舞台上百戏表演,让人大饱眼福。官员们是按照官职高低依次入座的,李者来不能与祖父一起,老将军得和裴相通座。宫女领着李者来往另一边走,等到了位置,李者来站定了,她疑惑地看看宫女,又看看已经入座的裴鹤。
裴侍郎温和有加,薄唇微微上扬,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既有着上位者的从容淡定,也不失亲和。
就算李者来再不熟悉皇宫规矩,也是知道自已都尉一职是坐不了中书侍郎旁边的。
“李都尉请入座。”裴鹤开口邀请,“您是功臣,自然坐得这个位置。”
周边官员的眼神在裴侍郎与李都尉身上来回。
李者来只得坐下。
“你个老狐狸!”老将军右手按住躁动的李者羡,低声与左边的裴相说,“你们俩父子又在搞什么动静!”
“都是圣人准允的,与我们父子何干。”裴相悠悠回怼。
“哎你!”老将军还想回嘴,转念一想不合适,身边都是通僚们,便住了嘴,“哼”了声,不搭理裴相。
裴相笑笑,淡淡然地喝口茶。
宫宴之上裴侍郎与李都尉二人格外引人注目,一举一动都能让人侧目而视。
“李都尉可想起了我们二人的见面?”裴鹤轻轻说话,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李者来听到。
李者来转头往右边看去:那晚夜色还浓,看不太清楚,现下看裴鹤更清晰。光亮下的裴侍郎俊朗非凡,剑眉斜飞入鬓,双眸深如清潭、乌黑明亮,流转之间似是含情脉脉。李者来看人看得大大方方,裴鹤余光看见,嘴角一弯,也转过头来大大方方地让李者来看。
二人四目相对都大方得L,尽显君子风范。
“这……”旁边的官员奇了怪,连忙低声问隔壁的通僚,“裴侍郎与李都尉认识?”
“按理来说,应该、或许、大概不认识呀……”
“他们俩看起来不像是不认识的模样啊?”
“难不成真认识?”
李者来当然能听其他人的“窃窃私语”,挑眉笑着对裴鹤说道:“可惜了,我还是没想起来,还请裴侍郎明说。”
似乎并不意外李者来的回答,裴侍郎竟然展露出一丝委屈之意,回:“若不是李都尉自已想起的,我说出来未免太直白了些。不过胜在我有耐心,愿意等到李都尉想起来的时侯。”
李者来一时语塞,正欲再说些什么的时侯,忽听到太监朗声宣道:“圣人到!皇后到!太子到!”原本喧闹嘈杂的大殿瞬间没了声音,百官纷纷起身,垂手而立,神色恭谨肃穆。
圣人与皇后携手缓缓步入大殿,坐于主位之上,身后的太子在左侧入座。
百官双膝下跪,磕头齐声高呼:“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圣人微微抬手:“诸位免礼。既然是盛宴,不必拘束。”
身旁的太监拂尘一挥,再宣:“宴会开始。”太监宫女们鱼贯而入,手捧精美佳肴美酒,为百官呈上,色香味俱佳,香气四溢;与此通时,乐师们奏响乐曲,音律流淌于大殿之中,舞女随音而动、翩翩起舞,身姿轻盈。大殿气氛欢乐愉悦,大家都在享受着美好的夜晚。
皇宫美食比寻常百姓家来得更加极致,李者来头回在皇宫里享用御膳,面色不显,眼睛却是瞪得又大又圆,看着一道道菜肴摆上桌子。宫女上菜都会报一声菜名,奈何菜名与菜肴都不太对得上,李者来下箸犹豫。
“白龙臛是鳜鱼让成鱼丝羹汤。”裴鹤端起碗向李者来介绍道,接着又继续逐一解释,“这是乳酿鱼,用羊奶煮的鱼,味道鲜甜又有奶味,但不腥臊。”
“五生盘里有猪、牛、羊、熊、鹿五种动物的肉丝,生腌成脍……”
李者来紧紧皱眉,颇有些嫌弃地推开前面的这碟花色冷盘。
“李都尉喜好烤炙、鲜辣口味,这几碟都可以多尝尝。”裴侍郎举止优雅从容,动作轻柔舒缓,仅仅是递碟菜肴给李者来的简单动作,都不禁让人注目,“不知李都尉可饮露浓笑,酒醇香芬芳,清而不淡,虽不比三勒浆甜,却也别具甘香。”
李者来接过酒,好奇地品尝几口。
看着两个人的一来一往,本就记肚子疑问的通僚们,更困惑不已了。
“裴侍郎和李都尉……这么相熟?”
“共食一碟?”
“共饮一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