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薛老七的语气,他不仅知道父亲的下落,甚至很可能最近还和父亲联系过。
但叶不凡想不明白,这个薛老七为什么要故弄玄虚。
如果不是为了帮自已找到父亲,那他又为何要约自已见面呢?
迫于对方的威胁,叶不凡只能把所有的疑问压在心底,沉默着跟在薛老七身后。
走出不远,一老一少便离开公路,踏上了一条缓缓向上的幽深步道。
步道两侧松柏挺拔,枝叶茂盛,只在地面上漏下了斑驳陆离的光影。
路的尽头是一个高耸入云的大烟囱。
叶不凡知道,那里是火葬场的所在。
在火葬场的大烟囱下,薛老七停住了脚步。
他回头看了一眼,转身钻进了旁边的一条更加隐秘的小路。
叶不凡紧赶几步跟了进去。
也许是因为过于靠近火葬场的原因,这里的气温比外面低了不少,就连鸟儿和躁动的夏蝉也没了动静。
小路周围的树木更加繁茂,阳光根本无法穿过层层的枝叶。
昏暗的光线、阴冷的空气、压抑的沉寂,让这条小路显得阴森诡谲,宛如通向亡者世界的甬道。
只有前方不断传来的狗吠声,才让人感觉到一丝身处烟火人间的安心。
沿着小路走了两三分钟,前方出现了一块明亮的开阔地。
开阔地上,一个木篱笆围成的朴素院落,犹如世外桃源般地静谧安详。
一条牛犊般的大黑狗,把前爪搭在木篱笆上,不断扯动着脖子上的铁链,冲着叶不凡狂吠不止。
它乌黑的毛发在阳光下闪着光,除了眼睛上的两撮黄斑,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
两人来到院门前。
黑狗变得更加狂躁,那根拴着它的铁链也被挣的“咔咔”作响。
奇怪的是,叶不凡发现黑狗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自已身上,而是一直盯着他身后的方向。
都说畜生的眼睛是最灵的。
特别像这种大黑狗,往往能看到人类看不见的东西。
叶不凡不安地朝身后瞟了一眼。
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他,一向不信鬼神之说。
而这短短一天内所经历的事情,不禁让他对此产生了一丝怀疑。
身后空荡荡的。
叶不凡轻轻摇了摇头,对于自已的神经质感到莫名其妙。
这时,薛老七已经将院门拉开了一条缝,率先挤了进去。
叶不凡看了一眼大黑狗。
就在人与狗的目光交错的瞬间,黑狗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般,凶恶的狂吠戛然而止。
它垂下脑袋,身后那条蓬松的尾巴,也收紧了毛发,紧紧夹在腿间。身子微微有些发颤。
黑狗靠着篱笆卧了下来,喉咙里发出“呜呜”声,偶尔看一眼叶不凡,但马上就会躲避似的把目光转向别处。
薛老七一脸疑惑。
他本想进院后拉住铁链,免得黑狗伤到叶不凡。
可现在,他不得不蹲下身子,努力地安抚起了自家的看门犬。
叶不凡拉开院门,那狗没有半点反应。
院子不大,却青砖铺地,收拾得相当整洁。
东北边修了几间瓦房,房前的空地上摆着一张八仙桌。
薛老七招呼叶不凡在桌子边坐下,进屋泡了一壶茶。
两人坐定后,薛老七他把一个茶碗递到叶不凡面前,率先开口。
“不用担心,你父亲现在很安全。”
这话,让叶不凡悬着的心放下一半,猛地又提到了嗓子眼:“安全?什么意思?他可能会遇到危险吗?”
“这我不知道。”薛老七垂着眼帘,似乎也有些担心。
“你父亲只交代,让我告诉你他现在很安全。”
薛老七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叶子烟,拿在手里反复裹得更加紧实。
叶不凡急忙掏出火机给老人点上。
“他还说,当你找到我的时侯,说明你已经遇上了麻烦,让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薛老七靠在椅背上缓缓地说。
燃烧的烟叶“滋滋”作响,冒出了浓浓的烟雾。
薛老七说,他和叶不凡的父亲认识在二十五年前。
那时侯,也是刚刚入夏。
薛老七所在的支边建筑队,刚刚结束了祁连山北麓一个矿场的建筑工程,准备返回本部休整。
可派来接他们的卡车,却因为大面积的山L滑坡,被挡在了距他们70公里外的山路上。
当时交通不便,大型机械无法进入事故现场,被阻断的山路一时半会无法疏通。
薛老七和工友们坐在一起商量,决定干脆徒步穿越附近一片叫让“野马滩”的戈壁滩,先赶往距离最近的玉龙镇,再想办法。
大西北的天气本就多变,再加上野马滩位于两道山脊中间。
冷暖气流的激烈交锋,导致这里气侯变化不但十分剧烈,而且更加频繁。
除此之外,因为人迹罕至,那片戈壁上时常有野狼、灰熊,甚至雪豹出没。
就连当地最有经验的牧羊人,也不愿无谓地踏入其中半步。
然而,一群二十岁出头,正值热血芳华、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年,哪里管的了这许多未曾遇过的危险?
就这样,十几个青年男女,唱着革命红歌,踏入了那片渺无人烟的所在。
一开始,他们还有说有笑,热情高涨,可刚过中午,队伍的行进速度就减缓了下来。
大家的身L都累的够呛。
茫茫戈壁一成不变的景象,更是让众人心里疲惫不堪。
像是对人们无知鲁莽的惩罚,头顶原本的朗朗晴空也在眨眼间风云突变,气温骤降。
不多时,鸽子蛋大小的冰雹,就把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打了个人仰马翻。
当冰雹稍停片刻,天空便阴暗的更加可怕了。
狂风,厉鬼般地呼啸着掠过戈壁,扬起的风沙让人睁不开眼睛。
再这样下去,这帮人就算不再遇到其他危险,也可能会在漫天风沙中迷失方向。
就在这时,有人指了指不远处一块凸起的小山包,山包顶上立着一座破屋,像是一个山神庙。
那山包和破屋突兀地耸立在平坦的戈壁上,显得很不协调,有些古怪。
可如今,众人哪里管得了许多,纷纷逃去躲避。
一行人狼狈不堪地躲进了那间破屋。
薛老七的脑袋上也被冰雹砸了好几个包,他龇牙咧嘴地揉着额头四下观望。
这里确实是一间山神庙,只是看上去已经荒废很久了。
神像倒在旁边,碎了一地,早已看不出模样。
庙门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供桌也已经断成了几截。
今天,恐怕是只能在这里将就一下了,等明天天气好转再继续赶路。
大家合力将庙门堵上,又生了堆火,这才坐下来稍作喘息。
火光中,薛老七猛地发现,地面上有一道浅浅的痕迹直通神台后边。
那痕迹很新,像是有人爬过,两侧还有大片滴落的血迹。
他与众人面面相觑,正待起身一探究竟,却听到神台后方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
但只一瞬间,那婴儿似乎是被人捂住了嘴巴,再也没了动静。
薛老七捡起一条供桌的断腿握在手中,和几个胆大的通事,蹑手蹑脚地转过神像残骸。
可还没等他看清神台后面的景象,一道黑光划破空气从神台后劈了出来。
接着,一个冷冰冰的硬物抵在了薛老七的喉咙上。
一个瘦小的男人,从神台后面闪了出来。
男人目露凶光,浑身是血。右手提着一把乌黑的长剑指向薛老七,左手怀中还抱着一个蓝底碎花的襁褓。
襁褓中的婴儿扭动着身L,小脸憋得通红。
他的眼角挂泪,像是在哭,却似乎因为嘴上贴着一张画着符咒的黄纸,发不出半点声音。
“是人是鬼?”男人将手中的长剑轻轻往前一递,恶狠狠地问道。
薛老七愣了一下。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句话应该是他问出来才更加合理。
“我们是人!”身后,一个女青年回答了这个问题。
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是好人!”
这句话让警惕的男人松了口气,他强撑着的身L也瞬间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当啷”一声,长剑脱手落地,瘦小男人无力地栽倒下来,幸好被薛老七一把扶住。
众人纷纷上前查看。
男人的伤势很重,从头到脚不下十余处伤口。
那些伤口皮开肉绽,有的地方深可见骨。
伤口的边缘很不规则,不知道是由什么所致。
细心的女青年想要接过男人怀里的孩子,以便包扎伤口。
可早已意识模糊的男人却死不放手。
众人无奈,只得勉强给那些伤口让了简单的止血包扎,之后又喂了男人一些随身的清水干粮。
直到天色已黑,男人总算是醒了过来。
他先是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精疲力竭、沉沉睡去的孩子。
见孩子安然无恙,这才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孩子饿了大半天了。”受伤的男人指了指神台后面,“能不能麻烦诸位......”
人们用饭盒在火堆上烧了些热水,又从神台后的包裹里找到了孩子的奶瓶和奶粉。
冲好后,将奶瓶递到了男人手中。
男人用手指夹着婴儿嘴上的黄纸轻轻扯了下来。
紧接着,他快速将奶嘴塞进了孩子口中。
那婴儿还没来得及哭出一声,就贪婪地含着奶嘴吮吸起来。
薛老七在男人面前蹲下身子:“大兄弟,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瘦小男人皱了皱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谢谢大家的帮忙,不过你们得尽快离开,这里不安全。”
“不安全?附近有野兽吗?”一个女青年惊恐地轻呼道。
男人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比那......危险的多!”
众人不安地躁动起来。
有人不想惹事上身,建议马上离开。
有人抱怨之前的决定,根本就不该擅自行动......
薛老七却盯着受伤的男人和他怀里的孩子:“真有危险的话,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他又朝庙门看了一眼。
门板的缝隙外,漆黑一片,狂风不止。
“再说,这种天气,我们能走多远?”薛老七的话让众人安静下来。
“到底是啥危险?咱这么多人,总有办法......”不知是谁打破了沉寂。
然而,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的尖啸划过空荡荡的戈壁。
受伤的男人身L抖了一下,立马丢掉手中的奶瓶,顺手捡起黑色长剑。
剑尖点地,男人吃力地站了起来,任由怀里的孩子大哭不止。
庙门外,传来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是啊是啊,这鬼天气,你们又能跑多远呢?”
片刻后,另一个柔弱的女声在门响起:“叶念山,你是自已抱着那孩子出来受死呢?......”
说话的女人微微顿了一下,接着噗嗤一笑:“还是我们进去杀光里面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