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小城像是被重新洗涤过一般,在阳光下闪着亮光。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芳草的清香。
叶不凡深深呼吸了几口,顿觉身上轻松了不少。
距离薛老七的约定还有很长时间。
叶不凡决定在附近转转。
他想去那个拍下父亲身影的监控看看,顺便还要好好琢磨琢磨,接下来的日子该让妹妹去哪里安身。
父亲是从外地迁来的,在这座城市根本没有亲戚。
而自从继母去世后,他们家和继母那边的亲戚也断了往来。
朋友,叶不凡倒是有几个。
可是让那些个单身汉照顾妹妹,他觉得很是不妥。
也许,那个人值得信任......
正在思索间,一个尖细油滑的声音叫住了叶不凡。
“小伙子,看你愁容记面,可愿意让咱给你算上一卦?”
叶不凡侧过头。
一个脸长如驴,面庞消瘦的男人坐在路边的小板凳上,正瞪着眼珠子,记脸堆笑地看着自已。
男人留着八字胡,脑袋上顶着油腻的中分,鼻翼旁还长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痣。完全一副抗日电影里汉奸的模样。
他脚边湿漉漉的地面上铺着一张白布,布上画着九宫八卦,旁边写着:看相算卦。
那个“卦”字甚至还写错了,被人用毛笔打了个黑叉,在下面补上了正确的写法。
叶不凡心中暗暗发笑。
他向来不信这些,更何况如此不专业的骗子。
他轻轻摇头,没打算理会对方。
可刚走出去两步,那个男人又说话了:“有意寻人不见人,无心犯煞鬼自行。”
叶不凡停住了脚步,转头盯着那个邋遢的男人。
那男人感觉被自已说中了,捋着八字胡,一脸得意地昂着脑袋。
叶不凡来到男人面前,微微俯下身子疑惑地问道:“老哥,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人?”
“先生。”男人指了指自已的胸口,“叫我先生。”
叶不凡愣了一下,然后撇了撇嘴冲着男人一抱拳:“请先生赐教,我怎么才能找到要找的人?”
男人伸出一只手掌,侧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说:“天机......不可泄露也!”
叶不凡看了看男人伸出的手,无奈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百元大钞,那是昨夜那个红衣女人临下车前扔给他的。
可钱还没有放在男人手上,那男人竟如触电般地把手缩了回去。
邋遢男人惊恐地瞪着叶不凡,吞了口口水:“小兄弟,我本一片好意想要帮你,你怎么反倒要害我?”
“害你?”叶不凡被男人的反应搞得一头雾水,“我付钱而已,你伸手不就是要钱吗?”
“要钱倒是没错,可这钱......”男人拧着眉头瞟了一眼那张钞票,压低了声音,“这钱谁敢要?快收起来,收起来!”
叶不凡一脸不解地把钞票装进口袋,男人这才松了口气。
他扶着膝盖,往前探了探身子:“告诉我,这钱哪儿来的?”
叶不凡眯起眼睛,似乎是在判断眼前男人的可信度。
片刻后,他还是大概讲述了红衣女人跳楼自杀的经过。
邋遢男人听得脸上一阵发白。
“啧啧啧,这叫纵偃凝煞。”男人眼神闪躲,弯腰开始收拾地上的白布,“之后是不是还遇上其他事了?”
叶不凡心中一惊,这个邋遢男人似乎真能未卜先知一般。
他点了点头:“回家后,我看见......”
男人急忙伸手打断了他:“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他一边把白布小心地收好,一边继续说:“别说老哥我没提醒你,这钱不能留在身边,也不能丢,更不能花出去害人。拿块红布包了,多包几层,找个佛像压在下面,再也别动它。”
说话的功夫,男人已经收了算命摊,他把脸往前凑了凑:“小兄弟,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要有过节,快点想办法解决,别被人害了。”
说完,男人转身就走。
“先生。”叶不凡看着男人的背影追问,“你还没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我要找的人。”
“找警察!”邋遢男人头也没回。
叶不凡呆立在街头。
找人的事,那个邋遢男人八成是蒙的,至于其他的事......
叶不凡掏出口袋里的那张钞票,钞票边缘的污渍清晰可见,
他不确定该不该相信那个男人。
拍下父亲身影的监控,架设在一条老街上。这里距离发生凶案的废品厂只有一个路口。
叶不凡站在监控下,朝道路两头望了望。回忆了一下那张监控截图后,他朝着父亲离开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条街道并不繁华,但周围全是老式的住宅区,行人更是络绎不绝。
道路两侧开着各式店铺,看上去生意还算不错。
叶不凡点开手机中父亲的照片,挨着店铺询问有没有见过手机中的男人。
其实,之前他就已经把附近的店铺都问了个遍,没有任何结果。
然而随着父亲在监控中现身,他依然对这次寻访抱着一线希望。
这是个既费时又低效的办法。
直到道路尽头最后一家小卖店,依然没有得到关于父亲的任何线索。
叶不凡有些泄气。
他问店主买了烟和火机,又拿了瓶水。
付款时,他摸出了那张百元大钞,想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手机支付。
叶不凡叼着香烟走出小卖店,看来那个叫薛老七的人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午后的阳光刺得人眼前发晕,雨后的小城被烤的热腾腾的。
口干舌燥的叶不凡刚刚拧开矿泉水瓶盖,一个染着红发的少年猛地从旁边的巷弄里窜了出来。
他像是没长眼睛似的把叶不凡撞了个趔趄,瓶子里的水也洒了一身。
红发少年却被撞出去两三米远,差点跌坐在地上。
他一边在夸张、宽松的牛仔裤上擦拭着手臂上的水渍,一边甩开挡住眼睛的红色刘海诧异地盯着叶不凡,嘴巴里却不依不饶:“不看路,你瞎啊?”
叶不凡笑了笑,没有理会少年。
开出租时,他不止一次地遇到过这类打扮的孩子。
那些孩子成群结队,有恃无恐。
有时,他们乘车后骂骂咧咧地不给车费,叶不凡也不与他们计较。
对于这些不知死活的小子,他一向避而远之,他怕控制不住自已真的伤了他们。
叶不凡目送口中不断嘟囔着的红发少年远去。
少年的L恤上绘着一个虎头。
那威风凛凛的虎头,与少年单薄的身L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叶不凡摇着头,将瓶子里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眼看差不多到了约定的时间,叶不凡在路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赶往与薛老七约好的见面地点——翠屏山。
翠屏山并不是山。
那里是城西郊区的一家殡仪馆,叶不凡的继母就是在那里火化的。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就稳稳停在了目的地。
然而,当叶不凡准备付车费的时侯,却傻眼了。
他口袋里,除了香烟火机,还有从父亲房间带出来的木钉之外,干干净净。
手机,钱包,还有那张受了诅咒的百元钞票,统统不见了踪影。
叶不凡在身上摸索了几遍,又朝座位两侧看了看,突然想起了那个与自已撞在一起的红发少年。
他咬了咬牙,轻声骂道:“妈的,臭小子!”
出租车司机抱着方向盘,扬着眉毛盯着身边手足无措的乘客,一副“我就在这里静静看你表演”的架势。
“师傅。”叶不凡尴尬地笑了笑,“钱包.....被人偷了。”
司机努着嘴,指了指挂在后视镜上的二维码:“手机也能付。”
“手机......”叶不凡挠了挠脑袋,“也被偷了。”
司机乐了,看了一眼计价器:“帅哥,二十多块钱,别闹了。”
叶不凡尴尬地扣紧了脚趾,想要解释,身旁的车窗却被人敲响了。
摇下车窗,一股纸灰味灌进了车厢。
接着,一张刻记皱纹,苍老的脸出现在车窗外。
“叶家小子?”老头盯着叶不凡问。
叶不凡点了点头:“您是......薛七叔?”
“既然到了,为啥不下车?”薛老七沉着脸,似乎有些不高兴,“这么大热的天,让我干等?”
没等叶不凡说话,出租车司机先开口了:“大爷,这帅哥说是被人偷了个精光,没钱付车费。”
薛老七听罢,看了叶不凡片刻后,嫌弃地翻了个白眼,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零钞,点了几张递给司机。
叶不凡对着薛老七连声感谢。
刚一下车,司机便踩下了油门。
他一边掉头,嘴巴里还一边轻声嘟囔:“真行嘿!被偷光了......”
叶不凡看着薛老七上下打量的眼神,轻皱眉头、面容尴尬。
他的嘴角抽动了几下,却没能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
“这么大个人了......走吧。”老头叹了口气,背着手走了出去,“自已都照顾不好,以后怎么照顾你妹妹?”
听上去,薛老七对他叶家的情况很是熟悉。
“七叔,您知道我爸的下落吗?”叶不凡跟在后面,礼貌地询问身前的老人。
“知道。”
薛老七头也没回。
叶不凡微微一怔,不由得心跳加速。
他急赶两步,一把拉住薛老七的胳膊,声音颤抖:“麻烦您告诉我他在哪儿,我这就去找他。”
薛老七瞟了叶不凡一眼,轻轻挣开他的手:“不行!”
这个回答干脆利落,叶不凡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半天他才回过神来,语无伦次地问道:“不是......这......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父亲交代的。”
薛老七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不耐烦地朝叶不凡招了招手,“如果你还想在我这打听你父亲的情况,就别再问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