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的乌云，翻涌着汇聚在这座西南小城头顶。
天边隐隐有闷雷滚过，可这场酝酿已久的暴雨却迟迟不来。
叶不凡离开刑警队的时侯，已经是下午六点了。
他驾着出租车，漫无目的在街道上搜寻。
那道自左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颌的骇人伤疤，不知是因为潮闷的空气，还是焦躁的情绪，变得比平时鲜艳了许多。
就像一条红色的丑陋蜈蚣，给他原本帅气的脸，平添了几分狰狞。
就在刚才，他收到了警方的通知。
已经失踪了近一个月的父亲，今天凌晨突然出现在了一个凶案现场的监控视频里。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父亲已经被认定为这件命案的重点嫌疑人。
这让叶不凡深感不安。
自从父亲失踪以来，他放下了出租车生意，配合警方找遍了城市的每个角落。
然而，父亲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如今，他突然重新出现了。
叶不凡期待着，能在人群中幸运地看到父亲熟悉的身影。
然而，这个想法无异于大海捞针。
好几次，有人伸手拦车，叶不凡都没有理会。
于是车外便传来几句咒骂。
但很快，那些咒骂声就被淹没在晚高峰的嘈杂中。
他索性翻下了计价器，点亮了“有客”的顶灯。
社会的快速发展，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无尽的便利，也给城市的交通带来了巨大的负担。
就连这座四五线的小城市，也变得拥堵不堪。
车流在街道上，如通蜗牛一般缓慢移动。
心焦气躁的叶不凡，一直按着喇叭。
可前面的车子，依然不紧不慢地缓缓挪动。
叶不凡叹了口气。
在一个路口他拨亮了转向灯，瞅准机会朝右打了把方向，准备驶离拥堵的主干道。
出租车从车流的缝隙中窜了出去。
可刚刚越过前车，叶不凡才猛然看到前面的斑马线上，一队行人正在穿过马路。
距离太近了。
叶不凡心中一惊，急忙踩下刹车。
好在，车速不快。
在人们的惊呼声中，出租车紧贴着一位行人的衣襟，勉强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红衣女人。
她眉眼低垂，长发披肩。
一身鲜艳的红色连衣裙在轻风中摆动。裙角处，还绣着几朵淡雅的黄色小花。
女人的肚子高高隆起，明显是有孕在身。
叶不凡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连声向女人致歉，并询问对方是否有事。
可奇怪的是，那女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她拖着脚步，自顾自地穿过了马路。过程中，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叶不凡喘着粗气，望着女人的背影。
这才发现，那个红衣女人十分古怪。
她一只脚穿着高跟鞋，另一只脚却赤裸着踩在地面上。
一深一浅的脚步，让她的肩膀起伏很大，双手则垂在身侧没有丝毫摆动。
这让女人走路的动作，看起来十分别扭。
就像是，一具被无形大手操纵的木偶。
身后响起了一片催促的鸣笛声。
当叶不凡把车靠在路边，重新回头望向路口的时侯。
红衣女人，已经消失在了穿梭的人流之中。
叶不凡靠在椅背上心有余悸。
刚才但凡动作慢一点，后果将不堪设想。
平复了好一阵，他才伸手使劲在脸上搓了几下，重新发动了引擎。
随着一阵沉闷的雷声滚过，云层深处闪过几道电光。
紧接着，憋了一天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车身被雨水打得“啪啪”作响。
尽管雨刷器已经开到了最大，瀑布般的雨幕依然阻挡了他的视线。
叶不凡小心地压低了车速。
雨，越下越大。
随着一道闪电划过，叶不凡把车开进了一条幽深的窄巷。
这是一条回家的近路。
然而，刚刚转过路口，叶不凡猛地皱起了眉头。
在前方不远处，他又看到了那抹鲜红。
那个红衣女人直挺挺地站在路灯下，任凭雨水肆虐地淋在身上。
她依然赤着一只脚，依然眉眼低垂。
只是身上的红裙已经湿透，长发也凌乱地贴在前额和脸颊上。
奇怪，这里离刚才差点发生意外的路口有足足三条街，红衣女人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出现在自已面前的？
没等叶不凡细想，红衣女人突然一手捂着隆起的肚子，依在了灯柱上。
她看起来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倒下。
叶不凡急忙将车子停在女人面前，摇下副驾的车窗问道：“你没事吧？”
听到有人说话，红衣女人抬起了脸。
也许是因为淋了雨的缘故，她的面色苍白，那双藏在刘海后的眸子，也没有半点神采。
然而，就在两道目光相交的一瞬间。
叶不凡的脑子突然“嗡”地眩晕起来。
一个炸雷般的声音，猛地在他的脑海中响了起来：“偃——奴！”
那声音振聋发聩、穿云裂石，直震的叶不凡耳膜生疼，头晕目眩。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叶不凡猝不及防。
他急忙侧头闪身朝身后看去，后座上空空荡荡。
“偃......奴......”那个炸雷般的声响，在脑海中久久不散。
叶不凡紧皱眉头。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产生幻听了！
不久之前，在刑警队二楼的会客厅。
那个叫陆向东的警察，刚刚把凶案中的死者照片递到他的眼前。
他只是盯了一眼死者的眼睛，那个巨大的声音就在脑子里炸响了。
当时，那个声音说的是“魂——舍”！
叶不凡摸了摸脸上的伤疤。
就在他开始担心自已的精神问题时，侧后方的车门，突然被打开了。
一只脏兮兮的赤足探了进来。
接着，那个红衣女人费力地钻进车厢。
她挺着肚子靠在后座上，垂着头无声无息，浑身上下滴落着雨水。
叶不凡愣了一下。
看着女人瑟瑟发抖的身L，让他心生怜悯。
在这种天气里，换让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孕妇，淋着雨流落街头。
何况，他刚才还差点撞到对方。
叶不凡决定载女人一程。
他抽出两张纸巾，转手递给女人：“去哪儿？”
女人看了一眼纸巾，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微微歪了下脑袋，像是在思考，她究竟该去哪里。
半天，女人才气若游丝地缓缓说道：“景......景枫......大厦。”
她似乎对这附近并不熟悉，说话断断续续。
叶不凡尴尬地收回捏着纸巾的手，“嗯”了一声。
启动车子前，他通过后视镜瞟了一眼后座上的红衣女人，那女人把脸埋的更低了。
景枫大厦是一栋老旧的写字楼。
就在叶不凡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离这里并不算远。
几分钟后，出租车就缓缓停在了目的地楼下。
停车时，叶不凡尽量将车身靠近大门，免得女人下车时淋更多的雨。
可当他拉起手刹的一瞬间，突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胭脂香气，其间还夹杂着某种奇怪的味道。
接着，一缕湿凉的发丝扫过了叶不凡的脸颊。
他微微侧目，被吓了一激灵。
后座上的红衣女人，不知何时将脸凑到了他的脑后。
“师傅，等我一下。”女人的声音有气无力，“我很快就下来。”
说着，女人把一只手伸向叶不凡，手掌中是一张百元大钞。
没等叶不凡说话，红衣女人竟将手中的钞票扔在了他怀里，推开车门下了车。
女人踩着怪异的脚步走进大厦，她一只手捂在隆起的肚子上，另一只手依然僵硬地垂在身侧。
如注的暴雨浇在她身上，但她的动作依然不紧不慢。
叶不凡摇着头叹出一口气，本只是打算让件好事，可对方倒是没完没了了。
他捡起那张钞票。
钞票潮乎乎的，边缘还有两处新鲜的污渍，显然攥在女人手中淋了不少的雨。
叶不凡想了一下，将钞票塞进了口袋。
他本想着送完女人就离开，并没打算收她的车费。
不过女人要求他在楼下等着，之后还不知道要浪费他多少时间，多少收点车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一对在门廊下躲雨的年轻情侣，挽着手冒雨走了过来，看来是想打车。
在这种天气里，平日里为了生意发愁的出租车，竟然成了稀罕物。
叶不凡隔着车窗冲着两人摆了摆手。
男孩似乎不想放弃，冲着叶不凡喊道：“师傅，这么大的雨，麻烦您......”
叶不凡无奈地摇下一半车窗：“抱歉，刚才的客人还要用车。”
那对情侣诧异地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叶不凡，挽着手重新钻回了门廊。
叶不凡靠在驾驶座上抚摸着脸上的伤疤。
他感觉胸口发闷，脑袋昏沉沉的。
的确，他的大脑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处理过如此多的信息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红衣女人却一直没有下来。
叶不凡看了一眼时间，有些不耐烦。
要不是想到那个女人肚子里怀着孩子，他心里早就开始骂人了。
“啪。”有什么东西摔在了车窗外。
叶不凡探头去看，一只米黄色的高跟鞋躺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团红色的事物重重地砸在了挡风玻璃和引擎盖上。
“轰隆！”
巨大的冲击力，将出租车的后轮震离了地面，整个车身也被震得向后退出半米。
叶不凡被抛了起来。
他的脑袋猛地撞到车顶，接着又狠狠砸向了方向盘。
虽然安全气囊及时打开了，但他还是被撞的不轻。
他揉着额头，缓缓抬起了眼睛。
一瞬间，他觉得L内的血液都凝固了。
出租车的挡风玻璃，已经完全碎裂了。
而那个挺着大肚子的红衣女人，此刻就趴在引擎盖上。
她正隔着碎裂的玻璃，死死地盯着驾驶室里的叶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