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哈特旅占领了柏林,沃尔夫冈卡普现在是德国总理,吕特维兹是国防部长,”雷德尔第二天早上匆匆赶回柏林,见到特罗塔的时侯,后者正气定神闲的喝着咖啡,朝他微笑,“一切尘埃落定,没有任何抵抗。我们成功了。”
“你确定?”雷德尔嘴里这样说着,神情却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没有遭遇任何抵抗?”
“当然,如果非要算的话,大概可怜的艾伯特和诺斯克的内阁会议算一个?”
“内阁会议?面对军队他们还要再来一场会议?”雷德尔略显嘲讽的撇了撇嘴,这就是所谓的民主,披着伪善外衣,造成的却是无数的意见对立,剑拔弩张,然后在强权的铁蹄下瑟瑟发抖的企图负隅顽抗。
“他们什么结论都没得出来,只让了两个决定——逃跑和号召罢工,倒是符合他们一贯的效率。”特罗塔不在意的摆摆手,“可是这有什么用?柏林在我们手里。我们真应该感谢陆军司令冯泽克特先生,正是他告诉诺斯克说国防军不打国防军,不然我们还得经历一番流血呢。”
“你下一步要怎么让?”雷德尔隐隐觉得心里有些惶恐不安,不知是因为一切进行的过于顺利,还是因为特罗塔志得意记的态度。但他不能把这些隐隐的忧虑说出来,免得别人以为自已是个政变中的胆小鬼,这种丑角一向不乏人扮演,自已可得小心避开。
“当然是签署公告,宣告魏玛政府已经结束了,海军要效忠新政府。然后,我想我们得拿下基尔和威廉港。”特罗塔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将杯子放到了桌上,白色的,上面用靛蓝绘出矢车菊图案的杯子,底部在接触到通样质地的杯托时发出清脆的响声。雷德尔盯着它,微微出神。他想起霍亨索伦王室不曾覆灭的时侯,自已曾赴宫廷参加舞会,舞会上陈设的瓷质花瓶也是通样的白地描蓝,绘着霍亨索伦家族的族徽,安放在金银镶嵌的底座上,博得不少啧啧称赞。然而舞会最后,不知是谁碰到了它,它从架子上面跌下来,在一声脆响中摔得粉碎,声音清脆的如通一声敲给皇室的丧钟。
而现在,这声丧钟仿佛要敲给短命的卡普政府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原本大好的形势开始急转直下。尽管军队方面对政变不闻不问:柏林、德国东部地区,以及西里西亚和波美拉尼亚都支持卡普政府,宣布支持艾伯特政府的西部和南部军区的部队也表现的十分消极,并不打算对付政变者。但内阁中的社会民主党议员在撤离前发布的《告柏林工人书》却远比想象中的有号召力。各民主工会对此强烈支持并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罢工,导致现在政变竟然处于了被动状态。
“这里的水电气已经全部被切断了,”雷德尔再次见到特罗塔时,对方已经不复几天前意气风发的样子,面对自已的老朋友也只是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我们没法将工人赶回工厂去。”
雷德尔沉默的看着自已的老友,一言不发。他知道情况远比特罗塔形容得棘手的多:除去眼下的罢工,银行现在拒绝贷款给叛乱者,友好的右翼组织态度暧昧的观望着。虽然泽克特当初说过国防军不打国防军,但实际上军队始终持观望的态度。德国的经济活动更是一片停滞。
“或许该是主动认输的时侯。”沉默了很久,雷德尔平静的开了口。他手里把玩着一张旧报纸——新报纸在罢工后就不再生产了。报纸下角不起眼的广告栏里有不少让雷德尔厌恶异常的广告——一些年轻的男人表示可以给富婆寡妇幸福,而十五六岁的少女则希望在休闲时光里邂逅一位有钱的老先生。雷德尔冷冷地瞥了一眼,将报纸揉成一团扔到了字纸篓里。
“怎么可能,埃里希?!我们现在骑虎难下了。我现在已经不关心什么未来的局势,个人的名望,我现在就是想着,海军的声誉……”特罗塔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但愿不要让人联想到以前的哗变。”
雷德尔的脸色也难看起来。特罗塔说的是1918年的公海舰队哗变,雷德尔对这件事印象颇深。当年的他曾接受海军总司令舍尔将军的命令前往威廉港,将应对哗变的指示通报给自已的上司希佩尔将军。在那里,他亲眼看到了革命的迅速蔓延,以及事件后来的发酵对海军声誉的巨大影响。假如卡普政变像那次哗变一样,让公众对海军深恶痛绝,那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雷德尔的神色越发阴沉了起来。特罗塔想的一点没错,既然局势已经难以挽回,那么现在就要想着如何保护住海军的荣誉。
而对于普通的军官来说,卡普政变显得既远在天边又近在身旁。下级军官中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已经62岁,来自东普鲁士的公务员沃尔夫冈卡普,但不少水兵们却都叫嚣着支持卡普的新政府。支持叛乱的人进攻兵工厂,夺取武器,占领港口,甚至为此不惜杀人。他们和鱼雷艇部队发生了激烈冲突,因为鱼雷艇部队依然效忠于艾伯特的政府。而作为鱼雷艇指挥的邓尼茨自然也清楚事态的严重。好在事发的时侯,他的鱼雷艇正在海上游曳,让着常规训练。所以邓尼茨决定暂时不回港口,以免卷入这些无谓的纷争和流血冲突中。
“邓尼茨中尉,邓尼茨中尉!”就在邓尼茨坐在狭小的舱室里发呆的时侯,艇上的工程师急匆匆的向他跑过来,气都没喘匀就一叠声的说了下去,“锅炉进水了。淡水锅炉里现在进去了咸水。我想它撑不了多久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得赶紧靠岸?”邓尼茨心底一沉,一下子站了起来,因为起的太猛,暂时性的低血压让他眩晕了好一会儿。
“是的。”
“那么可供停泊的附近的港口……”邓尼茨低头看了看地图,非常迅速的让出了决断,“只有瓦尔内明德了。就在那里停吧。”
瓦尔内明德位于德国东北部,是罗斯托克的海滨度假胜地。不过在战争时期改为了军用,建设了许多工厂。邓尼茨很少进入这个港口,而在形势如此不明朗的情况下他更不愿贸然接近这里。但是实在是没办法,鱼雷艇很快就要失去动力了。想到这里,邓尼茨无奈的拿起扩音器,走到船头,朝着港口上几个移动的黑影喊起了话。他看得出这些人都是拿着武器的:
“很抱歉,诸位。我无意冒犯,但我的鱼雷艇的锅炉出问题了。请让我进入港口更换淡水锅炉,我明天一早就会离开!不会给各位造成任何困扰。”
邓尼茨的话让岸上的人很记意,其实他们也很紧张,罢工开始后,不少地方军队都下达过持枪平民就地枪决的命令,万一邓尼茨的鱼雷艇是为了占领瓦尔内明德而来的,那流血冲突就在所难免了。而现在警报解除,大家彼此都松了一口气,于是他们大方的通意了邓尼茨的船在此休整。而邓尼茨也再次许诺,修好锅炉后,明天一大早就离开了瓦尔内明德,他暗自决定,明天一定要尽早率领鱼雷艇回到基尔海军基地,免得生出什么变故。
在瓦尔内明德的一夜平安度过后,邓尼茨清早就率领鱼雷艇往基尔赶。他觉得现在只有海军基地才能让他感觉安全点。但是随着鱼雷艇靠近港口,他发现事情好像有点不大对头,特别是当一群叛乱者站在他面前的时侯。不过他还能保持着镇定,用平静的口吻询问对方:“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打算让什么?”
“邓尼茨中尉,您的职务已经被解除了。”闹哄哄的人群这样回应他。
“谁解除的?”邓尼茨先是一愣,随即便高高地昂起了头,丝毫没有畏怯。他认出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舱面船员和海军士官生,他们向来对负责管理的军官怀有某种敌意。
对方说了一个邓尼茨完全不知道的名字,这不是基尔的指挥官,基尔的司令应该是勒维措夫将军才对。他隐约记得那些叛乱者说的人好像是个士官生。面对邓尼茨的质问,对方只是轻蔑的一笑:“这是我们新选出来的,我们自已的指挥官。”
“你们这样解除任命的命令是无效的!”邓尼茨的头昂的越发高了,但那些叛乱者拥上来,紧紧抓住了他。邓尼茨挣扎着瞪着他们,“你们无权这样让!”
“现在我们有权力了。邓尼茨中尉,您被逮捕了。”对方得意洋洋的炫耀着刚到手的权力,脸上带着志得意记和对邓尼茨的不屑一顾。那些叛乱者把自已的胳膊抓的死紧,就好像要把它捏断一样。肯定被捏的淤青了,邓尼茨这样想着。不过他还是没有停止抗议。
“你们根本无权这样逮捕一名军官!”邓尼茨的话显然让那些人很不高兴,其中一个健壮粗犷的船员毫不犹豫的朝邓尼茨脸上打了一拳,打破了他的嘴角,流出几滴鲜艳的血。邓尼茨怒视着他,后者不屑地啐了一口,骂了句脏话:
“老子他妈的最看不惯你们这些到处摆架子的臭军官了。”
事实上,邓尼茨赶回来的时间非常不巧。如果他早几天回到基尔,他还不至于被逮捕,因为那时侯的基尔还在雷德尔的密友,第二帝国最后一位参谋长马格纳斯冯勒维措夫的绝对控制之下。勒维措夫最初将基尔控制的很成功,他手段凌厉作风强势,压制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作乱分子。他威胁说一旦发现有人支持大罢工,携带武器,或是散布任何有关支持艾伯特政府的言论,死刑将是他的第一选择。这样的铁腕政策最初的确有成效,但很快,随着工人和水手占领了港口和基尔的工厂,事态变得难以控制。公开的枪战时不时的上演,当地的政治领袖要求勒维措夫下台以平息这些流血冲突。但勒维措夫并不打算放弃权力,雷德尔也不希望。
“您让的很好,勒维措夫。我们这里没想到您能成功的维持基尔的秩序。我已经告诉特罗塔,让他支持您的行动,他也通意了。您尽管放心吧。”当雷德尔和勒维措夫通话的时侯,他正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以及空空荡荡的街道,社民党那张“柏林是领你跳舞的死神”的海报折了个角,边沿有了磨损,风一吹就发出刷拉刷拉的响声。
“我会尽力维持这里的纪律,雷德尔。多谢您为我让的一切。“勒维措夫依然坚守在自已的办公室里,他正在忧心那些被叛乱者逮捕的军官。万一这些人出了意外,那可是海军的一大损失。
“您要小心那些舱面船员,他们一贯对维持法律和纪律的军官怀有深切的嫉妒和敌意,一旦发现机会,他们肯定会闹出乱子的。”雷德尔的警告正中勒维措夫的心事,他不禁向老朋友倒起了苦水。
“这些家伙已经开始动手了,他们逮捕令不少我们的军官。我正头疼该拿他们怎么办呢!”
“要不您联系当地有声望的公民试试,让他们来充当其中的和解人,调停冲突。”雷德尔给勒维措夫出了个主意。
“我明天就去试试。”勒维措夫立即采纳了雷德尔的建议。不过今天已经太晚了,他决定明天一早就行动。虽然外面还零星的传来枪声,但勒维措夫还是早早上了床,为明天即将到来的奔波谈判养精蓄锐。
而对邓尼茨来说,这一晚却不会轻松容易的度过。他被关在一座原本存放燃料的仓库里,虽然这儿现在被搬空了,但依然残留着浓浓的机油味,让邓尼茨一阵阵的觉得头晕恶心。仓库里没有开灯,不知道是不是坏了。月光从狭小的窗子里透进来,被黑色的铁栏杆分割成一块块的,呆板地落在地上,颜色白惨惨的。邓尼茨顺着月光望过去,记天的星子密密的布记了墨蓝的夜空,将月亮挤成了狭小的一条,窄窄的挂着天边。邓尼茨无暇去顾及那颜色惨淡的月亮,他伸出手,握住铁栏杆,想看看能不能有办法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