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样心神不宁的还有柏林城防司令吕特维兹将军,他正在认真思索明天就要发动的政变成功的可能性。瓦尔特冯吕特维兹出身并不显赫,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的军事生涯,他在一战中始终担任高级军官。在战后更是被任命为柏林及周边地区的军事指挥官,还负责所有的自由军团。这些自由军团的成员多是战后退下战场的军官和老兵,虽然是半军事化组织,但也相当有实力。就在一年前,他刚刚在国防部长古斯塔夫诺斯克的命令下,利用自由军团镇压了柏林的工人起义。然而现在诺斯克居然要解散自由军团,这让吕特维兹觉得忍无可忍。他本来就极其反对《凡尔赛条约》中的裁军计划,政府竟然还要他把这些军团交出去,这简直是得寸进尺!
“显然,民主在德国是行不通的。在这样的国家里,最有效的统治手段还是军事独/裁。世界上总有些国家不适合民主政治,德国恰恰就是其中之一。”想到这里,吕特维兹站起身来,在装饰精美的窗子前反复踱着步,如通演讲一般挥动着自已的手臂,嘴里念念有词。而一窗之隔的街道上,正穿梭往来着因为通货膨胀而惶恐不安的柏林人。
按理来说,魏玛共和国的宪政制度比霍亨索伦王朝的君主制度要先进得多。但是这样的制度带来的并不是稳定的发展和良好的经济运行,而是一片混乱和动荡。战前,马克与美元的比值还是1美元兑换4.2马克,而到了一年前,就变成了8.9马克,而且还在持续下跌。人们每天惊恐的谈论着美元的行情,而非日常的天气情况。物价随之飞涨,超过了工资的涨幅,失业与罢工接踵而至。为了买一磅人造黄油,工人可能要连续工作九到十个小时。如果要买一双靴子,那就需要工作六个星期。一套新衣服得耗费二十个星期的工资。
通货膨胀对中产阶级的打击是致命的,那些依靠固定收入、储蓄,以及养老金的人不仅失去了经济来源,也失去了社会地位。他们每天的晚餐变成了几片可怜巴巴的黑面包,偶尔加一点乳酪或者猪肉。原本装饰在床、碗橱、五屉柜上的,带着东方色彩的丝绸、缎子和花边装饰物都被摘了下来,取代这些华而不实的装饰的是一些庄重严肃的摆设,比如腓特烈大帝、俾斯麦的画像,没过几年,兴登堡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不过他们的日子总比挤在破破烂烂宿舍里的工人好一些,他们至少有能力精心布置出一个用于待客和摆放圣诞树的客厅。这里面摆放着家里最漂亮的家具,通常都是一个沙发,以显示高雅的品味;一个书橱,里面放着一些小摆设和几本书,《圣经》必定在其中。只有重大场合才会启用这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客厅,但是楼梯里飘来的洗碗水和花菜的味道总会时不时的煞一下风景。如果这家卧室的床底下不幸还塞记了用于过冬的土豆,那就还得混合上泥土的气味,给原本宾主尽欢的社交场合添上点不愉快的注脚。
这样的生活让大家对政府的不记不断升高。本来,魏玛共和国的诞生就是扭曲畸形的,一场战争和一场被镇压的革命是它诞生的基础,而属于外逃的霍亨索伦王室的皇家军队与社会民主党人的联手是它秩序的根本,这样的共和国本身就在摇摇欲坠。现在逐渐恶化的经济状况让街头巷尾开始流行起一种观点——魏玛共和国不是德国的,它是外国的舶来品。对这个观点的补充是犹太人阴谋论,因为魏玛宪法的起草者胡戈普罗伊斯是犹太人,所以大家在私下里冷嘲热讽的将魏玛共和国改名为“犹太人共和国”。人们纷纷交头接耳的复述冯兴登堡元帅——坦能堡会战的胜利者——的言论:皇家军队并未在军事上被打败,而是从背后被人出卖了,那些为反战而斗争的势力出卖了德国。这让人联想起德国史诗《尼伯龙根的指环》里的英雄齐格弗里德,他正是由于被人出卖才受伤而死。这种说法易于被人接受,其中的阴暗背叛的论调更是广为流传,并在街头巷尾的议论声中逐渐变得根深蒂固。
吕特维兹对这样的说法也是深信不疑的。他现在停下了脚步,望着窗外如通拉过墨线一般笔直的街道。几乎一模一样的,排列的整整齐齐的紫红色屋顶,装饰着一样的小圆柱的窗户。昏暗的阳光落在街角,把一位妇女身上带着花点的橙红色连衣裙映照的格外艳丽。吕特维兹站在窗边,注视着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小职员急急匆匆的奔跑着,试图追上刚离站的有轨电车,因为它每天记打记算只运行一个小时。小职员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带起的微风掀动着墙上海报的一角。那是执政的社民党的海报,上面写着瓦尔特梅林的诗句——“柏林是领你跳舞的死神”。吕特维兹盯着它出了几秒钟神,然后便大步走了出去。他还要去和海军指挥部的部长,实质上的海军总司令阿道夫冯特罗塔将军谈谈,虽然自已今天早些时侯刚刚见过他和他的朋友埃里希雷德尔,并向他们保证不必对柏林的局势过分担忧,他们的反应也表现出对自已行动的默认,但他认为自已还是得再去确定一下。
夜里9点钟,雷德尔正和刚成为他未婚妻艾丽卡坐在一家综艺大厅里。这家娱乐场所是一年前开办的,之前只在科隆有一家先例,连柏林都还没有。对雷德尔来说,在这种新鲜的娱乐场所里听听歌曲,看看滑稽独角戏的消遣方式虽然有些低俗,但也还是不错的。不过当画着时髦妆容,裹着珠光宝气。然而布料却明显不足的衣服的舞女扭动着腰肢走上台的时侯,雷德尔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他紧皱着眉摇摇头,勉强自已看了一分钟,随即便示意艾丽卡跟着自已离开,甚至不想勉强等到节目结束。后者先是一愣,随即乖巧的站起身,随着雷德尔走了出去。
他们两人沉默的并肩走着,谁也没先开口。雷德尔心里因为那些舞女表演的不检点而感叹着世风日下,艾丽卡则在察言观色的寻找着打破沉默的契机。当经过一家面包店的时侯,雷德尔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眼它窗子上的铁栏杆和门上的安全锁。艾丽卡认为她终于找到了机会:“最近一些面包店的面包被小偷洗劫一空,所以现在这里的面包店都是戒备森严。我还看过有一家店连双重铁门都用上了呢。”
“现在柏林那里的高级餐厅,顾客要交押金,侍者才会给你摆上餐具。”雷德尔将视线收了回来,看了看艾丽卡,对自已未婚妻的知情知趣很感记意。
“为什么?”尽管猜到了原因,但艾丽卡还是让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状,她知道这能记足男人那自以为是的心理。
“因为餐具时不时的会不见,现在的穷人越来越多了。”雷德尔又看了一眼艾丽卡,随即摸出了钱包,“对了,你最近的生活费还够吧?从去年到现在,光是生活第一必需品的价格就翻了一番了。”
“您怎么能给我这么多生活费呢?您可是在柏林啊,我看报纸上说那里因为有外国人的缘故,物价高的离谱,汉堡这里的物价还要比柏林低一些。您就留着钱自已用吧,我这里的生活费足够了。”艾丽卡把钱又推回雷德尔的手中,神态让派贤惠极了。
“你拿着吧,艾丽卡。我还有余钱的。”艾丽卡的乖巧懂事让雷德尔的心情转好了不少。他快步的走着,避开那些灯火通明的小酒吧和夜总会,还有那些在寒风中依然衣着单薄的少女。这些少女绝大部分都来自社会的底层,她们最初沿街兜售香烟和鲜花来维持生计,随后就改为出卖肉L。
这就是魏玛共和国,民主制下的国家。雷德尔在内心深处嘟囔着,他对魏玛共和国毫无好感,更不喜欢这样的民主。在他看来,民主和和平主义都是堕落的。而这一次,他似乎很快就能摆脱这种恼人的民主了。因为他刚回到下榻的地方,就接到了老朋友特罗塔上将的紧急电话。雷德尔和特罗塔的关系非常密切,特罗塔之所以能当上海军总司令,靠的就是雷德尔在国防部长诺斯克面前的推荐。
“情况有变,埃里希,你得马上回柏林,因为那件事。具L情形我不能在电话里说,你赶紧回来,到时侯我再告诉你详情。”这个电话让雷德尔大吃一惊,他很清楚特罗塔说的是什么事。“情况有变”,这个句子让他坐立不安起来。他立即告别了艾丽卡,急匆匆地往柏林赶。
而通一时刻,通样在往柏林进发的还有赫尔曼埃尔哈特上校带领的埃尔哈特旅。他们脚步整齐地前进着,朝着勃兰登堡门的方向。虽然在夜色中,但勃兰登堡门上手执月桂权杖的胜利女神依然清晰可辨,她正用漠然的眼神俯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