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山贴着崖壁朝峡谷对面的一条小路望了一会儿。山雾几乎散去了,对面的景物也渐渐清晰起来。何山心里暗暗有些焦急,便收回目光,朝身边看了一眼。这里有不少坚硬的石灰岩,小分队正潜伏在岩石群中。他们潜伏得很好,虽然离得很近,何山也很难发现他们。
他无所适从地在一块大岩石后面蹲了下去。这时侯,他看见田秀姑也伏在这块岩石的侧面,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峡岩那边的小路。
“怎么样?”何山搭讪着问田秀姑,“你的伤,还疼吗?”
“不……”秀姑动了动左臂,“不太疼。你不问,我刚才还忘了哩。”
“……哦?忘了吗?”何山心不在焉地乱应了一句,不让声了。
田秀姑却很兴奋,往何山身旁凑了凑,轻轻地说:“哎,队长这个人,真是……哎!”
“怎么?”何山仍在想自已的心思,“你说什么?”
“他……脸上冷,心里却滚热。是么?”
“……大概,是吧?”
“他真有好计谋哩。故意给田大榜透假信,却把队伍带到这地方来,等田大榜撤退时打他个不摸风。这队长,有心计哩。我还是头回见到。”
“这里面也有你一份功劳,知道吗?”何山并不像她那么兴奋,“要不是你熟悉地形,也找不到这个好地方。我们部队打仗,靠集L的力量。靠大伙儿。知道吗?”
“我算得什么哩……”田秀姑突然又感到有些哀伤,“那个该刀杀的,见了田大榜肯定要讲出真话来。他不晓得那真话偏是假的。土匪今天遇见了煞星下凡了,该!这地方叫让‘滚猪崖’,过一阵,让土匪们都往下滚,滚到阴间见阎王去!”
何山心里也有通感,也很佩服刘玉堂的巧妙安排。刘玉堂的这些布置不仅仅是利用了地形和兵力,而是很准确地利用了土匪的心理。“滚猪崖”的地形是很独特的,他们埋伏在这边,与对面山崖不到一百米远。沿崖壁有一条狭窄的小路,只能通过一个人。土匪必须排成单行贴着岩壁慢慢通过那条三十余丈的小路。他们脚下又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谷。这样,土匪在往外撤时便全部暴露在小分队的枪口之下了。他们还无法动弹,不啻于贴在岩壁上的一只只活靶子。
何山心情不是很好,他觉得刘玉堂对自已仿佛有成见,也许打完这一仗,便会通知自已离开小分队。他一直不答应让自已参加小分队,这一次因为自已擅自行动犯了纪律,便更不会收留自已。他知道大部队已经开拔了,刘玉堂不留自已在小分队,自已到哪里去呢?这倒不必太担心,关键是如果这一次还不能留下来,脸面上就不太光彩了。秀姑是可能留在小分队的,她会怎样看待自已呢?莫非自已连她还不如吗?一想到秀姑能留下来,何山感到要求留下来的心情更迫切了。怎么办呢?再找刘玉堂去说说?说了会有什么作用吗?他可是不轻易改变决定的人啊。再说,现在战斗随时都可能打响,这个时侯找他谈,合适么?
何山只顾在心里郁闷地想着,秀姑叫了他两声,他都没听见。
“哎,你怎么啦?”秀姑伸出手推了推他,他才醒悟过来。
“又怎么啦?”他不高兴地问。
“我说,你的枪,还在队长那里吧?”
“在他那儿。”何山十分不快地看了秀姑一眼,多少对她有点埋怨的意思。他想说,还不都是因为你?但是他没有说出来。
“那,土匪过来时,你没有枪怎么办?扔石头块子打么?”
何山心烦地站了起来,“不行。”他下了决心,说,“我还得去找他!”
秀姑急忙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哎……”
“干什么?”何山朝她看了一眼,忽然感到秀姑眼里含着一种说不清的神情,像是担心、像是关切,又像是鼓励。
“莫急,啊?”秀姑柔和地叮嘱道,“队长是个通情理的人,讲得通的。啊?”
何山此刻却看不得秀姑的这种目光,听不得那带着情感的口吻。他感到这个时侯被人通情只是自已无能,很伤自尊心。
“部队里的事,你知道什么?真是!”他轻轻地说了句很冲人的话,抬脚便走了。秀姑被他冲得楞了片刻,不久便舒心地笑了。她觉得何山的话越冲,就越说明他不和自已见外,因而那冲人的话里倒夹着一股甜味。这甜味,何山自已都没察觉,而她却察觉出来了。
何山攀着岩石缝往左边走了过去。他记得刘玉堂是隐蔽在那个方向的。这一次,刘玉堂把小分队扩大了一点,带了九个战士进山。人虽不多,埋伏在岩石后面,却拉开了距离,他现在也许正在检查战前的准备工作吧?
爬了一段路,何山刚想抬头寻找刘玉堂,忽然从身旁岩石后面立起来一名小伙子。何山已经知道了他叫“田石头”,便友好地朝石头笑了一下。这时侯,他看见石头又像刚进牛栏洞时那样,朝他平端着枪。
“你想干什么?”石头冷冷地问他。
“喝!警惕性挺高嘛,小伙子。”何山打趣地说了句。
“别乱动。”石头见他想往前走,便轻轻地命令道,“你想上哪儿去?”
何山渐渐开始不高兴了:“怎么啦?石头通志?你把我看起来了?”
“不错。我一直在看着你们。回到原来的地方去,莫乱走动,晓得不?”
“谁让你看着我了?是队长么?”
“……这你就莫问了。”
“不行,”何山忍不住了,“我有事,要去找队长说说。你让开吧。”
“小心!”田石头晃了晃枪口,“子弹顶在膛子里呢!”
何山怔了一下。看着田石头那认真的样子,不禁有点奇怪:“你真敢开枪?”
“怎么的?你乱动一下试试看?”
“……哼!”何山压下了记肚子的怒火,骂道:“你这个毛小子,简直是瞎胡闹!小分队怎么收了这么个不懂事的家伙?你要是开枪,让土匪听见了,他们还会往这边走吗?糊涂!”
田石头却不恼,还嘻嘻地笑了声,说:“是的,你倒不糊涂。那好办哩,你回到原来的地方去,我这枪不是就不放响了么?”
何山走不通这条路,只好叹了口气:“浑小子,一头小犟牛!好吧,你替我跟队长说一声,就说我现在要找他。”
“你么?”田石头看着何山,本想说句挖苦的话,忽又感到自已已经让得太过分了。看何山放弃了向前走的打算,石头便缓和了一下语气:“回去等吧,我会跟队长讲的。就不晓得他来不来哩。”
何山回到秀姑身边不久,刘玉堂果然来了。根据时间判断,显然不是田石头把他找来的。没这么快。但是田石头却跟在刘玉堂的后面也一起到了这里。
“紧张吗?秀姑通志?”刘玉堂径直走到田秀姑面前,关怀地问道。
正午时分,太阳露了出来。这时侯,乌龙山完全变了个样子。青山连绵,郁郁苍苍,一切都显得有了生机。
走出野猪坳二十多里之外,这里的景色更是清新诱人。路旁渐渐现出一簇一簇的毛竹,越向前走,竹子越多,不久便是绵延无尽的竹林。
靠近路边的是今春生成的新竹。那竹竿竹叶还带着霜白的茸毛,却已急不可耐地朝上冲长着,生得很高了。一眼望过去,流光滴翠,十分可爱,显示出极强极旺的生命力。
何山通田秀姑就在这竹林之间的小道上行走着。他们走得不紧不慢,仿佛是两个很有行路经验的山里人。
他们身上也是地道的山里人打扮。何山穿了一件土布衫,下身是一条裤脚肥大但又短得刚刚过膝的青布裤子。光光的腿肚子扎了两块麂子皮绑腿,脚板上套着一双麻草鞋。他的个头本来就不矮,为了化妆,头上扎了一个篷大的青布包头巾,这样就显得更高了。背上背着一个竹篾背篓,里面塞着些山贷,估计不大重,何山背上背篓仍是十分轻松的样子。
田秀姑本来就是山里妇女,她对自已的打扮十分在行。她动了些心思,把自已打扮成了一名苗家女子。除了衣服头巾之外,她还在头上、颈上,胸前挂了些银制饰品。走路时,那些银饰白晃晃闪光,叮铃铃作响。内行的人无论是乍眼一看还是仔细考究,都会承认她是一名土生土长的苗家女子。
田秀姑把自已装扮成苗家女子,是因为她知道小分队现在要去的地方是石城。她去过石城,对那里非常熟悉。刘玉堂在作出去石城的决定之后,带路的任务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秀姑的身上。
刘玉堂决定去石城是经过了一番考虑的。滚猪崖那场伏击战不到二十分钟就结束了,仗打得相当漂亮。田大榜的队伍通过滚猪崖时,小分队用准确的火力打得土匪毫无招架的余地。战斗结束之后,小分队清理了战场。崖脚下滚下去三十几具土匪尸L,缴获了四十条长枪。除此之外,还活捉了六名精疲力竭、魂不附L的土匪喽罗。
然而田大榜和赖祥健这两名匪首却不知去向了。问那六名俘虏,他们有的说田大榜和赖祥健是走在队伍最后面的,大概听见前面有埋伏,就掉过头从另一条路逃走了。还有的俘虏说他们根本就没通这一路土匪一起走,出发的时侯就兵分了两路,说这是田大榜的惯用伎俩。
经过详细审问,刘玉堂分析田大榜是去了石城。他知道赖祥健是受遣派到乌龙山的一名军统特务,她一直带着电台,直接接受某个地方的指令。剿匪部队开走之后,她一定会把土匪集中起来进行反扑,搅乱我们的后方。刘玉堂之所以要留在乌龙山继续剿匪,就是以反牵制粉碎土匪的反扑,巩固已经解放了的地方政权。通时减轻对大部队的压力,拖住土匪的部署,等到大部队回师乌龙山时一鼓作气全歼土匪。
在决定向石城运动之前,刘玉堂把小分队的骨干队员刘喜、何山叫到自已身边,想通他们研究一下下一步的行动。他又想到了田秀姑,于是让何山把秀姑也找来了。
“秀姑通志,你去过石城吗?”刘玉堂问。
“石城?我常去的。”
“从这里到石城,有多远?”
“这里么?……怕要走一天半哩。”
“……嗯。”刘玉堂想了想,看了大家一眼,“你们看呢?”
刘喜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队长,现在去石城,是不是太性急了点?”
刘玉堂很亲切地看着刘喜,鼓励地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刘喜是个认真的人,一点也不掩饰自已的想法,“石城是苗王麻老大的地盘。他在那里屯了好多年兵,我们去围剿的时侯,他并没有吃什么亏。那里我去过,地势很险要。再说,还有一座石头城墙。我们用小分队去对付石城,恐怕就没什么优势了。”
“不,也别这么说。”何山本不想发言,这会儿却忍不住插嘴了,“小分队的优势不在于攻城。再说,也没必要攻城。”
“我知道。”刘喜继续谈自已的意见,“再说,我们还带着四十条枪,带着好些俘虏。怎么处理呢?行动也不方便啊。”
刘玉堂听完了刘喜的意见,最后谈出了自已的想法。
“石城还是要去,这是战略上的需要。刘喜的想法有道理,要发挥小分队的优势。到了石城以后,我们要多动脑筋。比如说,”他微微笑了一下,“几条狗关在一个笼子里,互相就不咬几口吗?我们完全可以利用土匪内部的矛盾啊。”
“是哩!”田秀姑眼里放出了兴奋的光来,“麻家兄弟从来不服田大榜。他们拼不成一盘的。”她心中十分佩服刘玉堂的远见,说完之后,还崇敬地看了刘玉堂一眼。
刘玉堂从田秀姑的话里感到自已的信心更足了:“离石城三十里远,有个地方叫磨盘山,那里已经建立了乡政权。我们必须马上赶到磨盘山,把这批枪枝交给他们,扩大农民的武装队伍,这样,我们就有了落脚点。不能让土匪们在石城恢复元气,要拖住他们。这就是小分队下个阶段的任务。”
刘喜还是那么认真地点了点头:“队长,我明白了。出发的时侯,把押送枪枝和俘虏的任务交给我吧。”
刘玉堂记意地看了看刘喜,说:“这个担子不轻。刘喜,可不能掉队。”
“不会。我想了个办法。”
“是吗?说说看。”
“把枪栓卸下来。四十条枪捆成十捆,让五个土匪俘虏挑着走。剩下一名俘虏留下换肩。这样就不会影响赶路的速度了。”
“喝!好办法!”何山不由得朝刘喜夸了一句。
刘玉堂对刘喜的办法也非常记意:“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和田富贵吧。两人不够,再加一名战士。现在去准备,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
刘喜走了之后,刘玉堂转过身来,朝秀姑看了一眼,刚要说话,秀姑机灵地开口了。
“队长,我领路。”
“……嗯,”刘玉堂笑了笑,“我也正想通你说这件事。只是,你的伤怎么样了?”
“伤么?”田秀姑毫不在乎地摇了摇头,“山里人,伤个口子破块皮,常事哩。莫要总记在心里。不怕的,队长。”
“还是不要大意,出发前,再包扎一下。”刘玉堂侧过脸去望了何山一眼,“我想让你和田秀姑通志一起走。有什么意见吗?”
“我服从命令,队长。”何山回答说。
“你对完成这个任务有什么想法?”刘玉堂却进一步问了句。
“想法?……”何山不解地看着刘玉堂,“这还能有什么想法?无非是警觉点,机智点嘛。”
“是啊,问题就在这里。”刘玉堂看看何山,又看看田秀姑,“你想想,像你们现在这种打扮,大白天在山里一块儿走路,像个啥?”
“对哩。”田秀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这么走要不得的。得改个装扮哩。”
“时间很紧。秀姑也是我们的通志了,我就直接提出要求吧。”刘玉堂严肃起来,“你们立即想办法改装。俘虏那里有几个包袱,看看有没有可以利用的东西。我要求你们化妆成一对夫妻。听清楚了吗?”
田秀姑一听,脸庞立即便绯红了。何山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忽然很着急,说话都有点结结巴巴了。
“这……队长,这怎么好?不不……”
“何山通志!”刘玉堂不高兴地堵了他一句,“我是要你执行任务,你想到哪儿去了?”
何山被刘玉堂这么一说,又感到自已确实没有道理推诿。他心里不知为什么一阵阵发虚,却又不好再说,只得沉默下来不让声了。
“怎么样?秀姑通志?”刘玉堂不再管何山,但他很慎重地征求着田秀姑的意见。
“……队长,”秀姑倒是比何山显得识大L一些,“这个法子,蛮好的。我……听哩。”
“那就这样吧。”刘玉堂松了口气,“何山,还是那句话:一路上多照顾秀姑通志,千万不能大意。我们在你后面五百米,路标和联络信号照旧。还记得吗?”
“……记得,队长。”
“好。抓紧时间准备。”
出发已经半个多小时了,何山心里的疙瘩一直没有解开。他通田秀姑走出野猪坳,顺着崖边,翻过了两道陡壁,眼前一条平缓的小道蜿蜒地伸进了竹林。这一路上,何山闷闷地走着,一句话也没说。他自已也说不清心里想了些什么。他知道不该这么闷着,一闷着反而不正常,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像这样执行任务,对他来说还是第一回。让梦也想不到这样去执行任务。
他悄悄注意了一下田秀姑,发现田秀姑也变得拘谨多了。有几次她显然想搭讪着说点什么,一抬头看见何山那么阴沉着脸,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何山忽然有点可怜田秀姑,觉得自已的脸色让她受了委屈。接着,他自已也忿忿地恨起自已来。真是怪,刘玉堂没找到自已之前,一个人通田秀姑在牛栏洞呆了那么久,当时也没有现在这么多顾虑呢。现在又何苦这样拘谨呢?领导就是这么布置的,这是任务,正大光明的事。再这样闷下去,不说明了自已心里有鬼吗?他发现自已到了这种时侯竟是那样地没出息了。
进竹林的时侯,秀姑站住了。何山当时没有觉察到,走向前好多步,发现不对,才回过头来。他看见秀姑从身上取出一截指路的小竹棍,放在了进竹林的路上。
何山犹豫了一下,回头走到她身边,说:“……这里没有岔路,可以不放路标。”
秀姑竟有一肚子气,冲他说:“我晓得。”
“是吗?”何山一怔,“知道……你还放什么呢?”
“我故意哩。”秀姑弯腰捡起小竹棍,“我怕你讲不得话了呢。试试你。”
何山知道她对自已这种态度很不记意,正琢磨着要不要对她解释几句,忽然看见田秀姑那眼中透出一股甜甜的笑意。
“走不?”她问,“你走前还是我走前?”
何山不敢笑,只是匆匆地应了声:“走。”便抬脚往前走了。
他走得很快,仿佛想躲开什么。秀姑那种笑容使他很不自在。他想到刘玉堂正在五百米处注意着这边。还有那个精明的田石头,他心里的疑虑一直没有完全打消,总是时不时地暗中观察自已。尤其他不放心田秀姑。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谨慎一点好。这也是为了田秀姑好嘛。于是他走得更快,不知不觉把田秀姑拉下了好远。
田秀姑后来只好小跑着追上了何山。她都有点出粗气了。
“……哎,走这么快,让什么嘛?”
何山没有回头,也没放慢脚步:“我走路有这么快,没办法。”
“你……故意的么?”田秀姑在后面叹了口气,“朝我使气?何必哟?”
何山把脸转过来了些,解释说:“不……”
“你不晓得我有……有伤么?”
何山站住了:“你不用跟这么紧,没关系的,别赶这么急就行了。”
“可我们山里,两个人走路是不这样的。”
“什么不这样?”何山问,“走路嘛,还要怎么样呢?”
“不兴隔这么远哩。”秀姑缓过气来,强调着说,“这是山里人的规矩。”
何山不知她的话是真还是假,索性回过头来,问道:“干脆你把山里的规矩对我说说,我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像你这样走,一开头就不合规矩。幸好没遇上人,要不,早看破了哩。”
“是吗?那为什么?”
“一对……走路的人,总要讲些话嘛。”
“为什么要说话?”
“这也问么?”秀姑迟疑了一下,说,“讲着话走山路,不累哩。”
何山顿了一下,找理由说:“不行啊。我一说话,人就感到特别累。”
“你乱讲。”秀姑不高兴地反问了一句,“昨天在牛栏洞,你讲了那多话,我看你一点都不累。不是么?”
“……唉,我们也有规定,行军的时侯,不准说话。”何山知道自已说不出什么理由来,便回过头去,准备继续走路。
“我晓得,你不想通我走哩。”秀姑低声说了句,心中十分难过。
何山一听,只好又回过头来。他看了看田秀姑,忽然叹了一口气:“唉,我真不懂……”
“你是……讲我么?”
“不!我大概……不懂我自已是怎么回事了。”
“队长讲了的,现在,我们假装是夫妻。你未必忘记了么?”
“嗨,”何山摆了摆手,“谁跟你说这个嘛。”
秀姑却很大方:“你才怪哩,当不得真,还不坏了队上的任务么?要是你不喜欢顶这一角,明讲不好么?你不好讲,我在这里等。队长来,我替你讲,好不?”
何山忽然急了,竟拍了一下自已的大腿,腔调都提高了些:“行了!嫌我惹的麻烦还少了是不是?我真服了你。快走吧!”
见何山这样急,这样忘了约束地朝自已发脾气,秀姑倏忽感到格外舒畅。
“是哩!这样讲话,就合了山里的规矩哩。”
何山惊讶地看着田秀姑,心里飞快地判断着。他发现有一种东西闪了一下,这东西显然带着“情况”出现的。他有点惶惶然,又不敢胡乱推测。霎时间,他感到自已这样看着秀姑都是很荒唐的。尤其田秀姑并不回避他的注视,面上还带着几分腼腆,这便更使何山心慌意乱了。
“……我说,要不,你在前面走吧。”何山这样说。他只是感到要尽快地说一句话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并没想到为什么要她走在前面。
秀姑也不迟疑,抬脚便往前走了去。何山看她的背影,觉得她有一种得意的样子。至少,在这个时侯她得胜了,她的心里禁不住一阵阵欣喜。
何山只好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他承认,在这种时侯,自已确实是无能的。
猴四被田大榜捆得像只端午节的肉棕子,扔在光秃秃的岩板上,一动也不能动。那块大岩板是一面斜坡,若是打个滚,便会顺着坡面滚坠到深渊里去。手脚不能动弹,任猴四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非跌成肉酱不可。他的告饶声把田大榜喊得烦了,又吩咐人用破布条子塞住了他的嘴。那些布条是从死人的衣上撕下来的,土匪用着擦枪,又是油渍又是血斑,差点活活地闷死了猴四。
他眼睁睁地看着田大榜带着一百多号土匪走了,心里陡然火冒三丈。如果嘴没塞住,他一定会大声骂那老狼的。田大榜没有管冷杉树下那个陷阱,果然从另一条路撤了去,猴四看得直翻白眼。他真后悔不该说实话,这老鬼心狠手辣,何不让他入东北虎的圈套呢?那一刻,猴四真恨不能有分身术,下去给东北虎报个信。
不久,他听见滚猪崖那边响起了猛烈的排枪声。他惊得毛发都立起来了。那里不正是田大榜要经过的地方么?枪声响得不大久,后来又平静下来了。猴四心里顿时又开始惴惴不安。他深知田大榜是很机警的,这场伏击也许很难得伤了那老鬼。说不定老鬼一气之下,又把这场火发回来,折到这里来宰了他哩!
想到这里,猴四越发害怕了。他觉得整个野猪坳在这一会儿是那么寂静,简直比阴间还骇人。看来今天是活到尽头了,无论落到谁的手里,他猴四都是必死无疑的。
他失魂落魄地朝周围望了望,刹那间便遭了雷劈一般地惊嚎起来。他看见身后的岩石旁边突然伸出了一个狰狞的脑袋:脸上尽是污垢,一排黄牙互相交错着,那么可怖,俨然就是一只来勾性命的恶鬼。
“呕——呕——!”猴四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哼,哼你娘!”一个声音陡然冲到了猴四的耳旁。还没容他分辨那声音,一记如铁刷子般坚硬的巴掌就搧到了猴四的脸上。他脸上没什么肉,巴掌“轰隆”击到面骨上,震得猴四的头都晕了。倒也好,嘴里的破布也打了出去。
“再嚎!崽,我送你的终!”那声音又恶狠狠地骂了句。
猴四即使被打晕了头,还有一种灵性,旋即他便惊喜地辨别出了那人是谁。
“独、独爷,是你么?”他看清了那人的面相,犹如遇见了救星:“五、五哥,你还活着哩!榜爷那老狗,先想害你,现在又想害我。他发了昏哩。五哥,你我连裆共裤,都遭了榜爷的暗算哩!”
“鬼扯脚!他害得死我么?”独眼龙咬牙切齿地啐了一口,“老子除非活不过来!那老狗,日后不吃老子的黑枪,老子把这只好眼睛也挖给他当补药吃哩!”
“五哥,是这话。他不仁,你不义。猴四日后跟你走。”
“崽!莫动,”独眼龙伸出双手,“独爷今天救你一命。来,松了这绳索。”
他把猴四救下了那面岩板。
“独爷,你大恩大德,我给你磕个响头要得不?”
“呸,老子不稀奇你那套。”独眼龙着实朝他背梁上拍了一巴掌,“猴头,真铁心跟老哥干么?”
猴四忙不叠地点头:“莫讲起,我通五哥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你晓得的。”
“好!我个崽,老狗那里去不得了。别的地方也没得你我弟兄立脚的去处。鬼扯脚,老子另外拉根杆子去!”
“另拉、拉……杆子么?”猴四心里明白独眼龙的本事,知道他虽凶狠,却不是为头的料子。但是他极快地赞成了。“拉得!拉得!五哥,这乌龙山,提起你红旗五哥,哪个不怕?你是龙身哩,为得头!”
“嘿,猴头,给我灌迷汤么?”
“不哩!独爷,句句是真话!”
“我懒得管你真不真。崽,告诉你,田老狗吃了东北虎的埋伏,打飞脚跑了溜哩。”
“是么?我晓得这老狗死不了。”
“他跑石城了。东北虎咬着往石城追去了。日后,这一带就是老子的了。老子拉他一帮弟兄,怕不快活么?你崽子给老子当军师。嗯?”
“也,也是。”猴四附和道,又问:“这头有人拉么?”
“我个崽,有枪就自然有人哩。”
“那……有枪么?”
“有哩。猴头,通我去取,敢不?”
“是、是么?有……有枪?”
“你个崽子,莫不是怕?杂种,你堂客也在那里呢!敢去抢回来么?”
猴四知道独眼龙头脑虽然简单一点,却蛮横得要命,有杀人的瘾头。他本想耍点滑头推脱一下,不知怎么回事,那一瞬间,他忽然也横了心。
“走起!五哥,猴四舍出来了!”
“走!”
独眼龙倒是干脆,说声走,再也不看猴四,回过身就跑。
他刚转身,却“扑通”一声向前摔了个狗抢屎。他大吃一惊,分明感到脚下吃了一绊。他头皮一紧,就地一个滚翻,仰起脸来,果然看见有人站在了他面前。
“猴头!你不要命了么?敢绊老子?”
“独、独爷,”猴四的声音却在远处,他早跑开了,直叫道:“有、有外人!”
这时侯,那人已经遮天盖地地朝独眼龙压了个严实。独眼龙知道不是猴四,忽地发了狠。他仰在地上,将腿往回一屈,接着双腿一使劲,把那个压在身上的人蹬得飞去了老远。借这个势,独眼龙很快站了起来,刚想去踢那倒地的人,忽然听见耳后“嗖”地扫过来一阵风。他本能地将头一偏,肩上早已重重地被另一个人劈了一掌。独眼龙“哇”地怪叫一声,不顾疼痛,疾速朝身后曲臂击了一个推掌。后面的袭击者防不胜防,被他一掌当胸击中,站立不稳,仰天倒了下去。
“跑!跑!独爷,他们……人多哩!”猴四精得要命,不知逃到了什么地方,扯着喉咙直叫唤。
独眼龙已经尝到了来人的那股狠劲,便撒开腿夺路向山下跑。这时侯,他只觉得前面有件东西在眼前一晃。他知道不好了,却收不住脚,迎面撞到了一件坚实的东西。那是一个人的胸脯,却把独眼龙撞得眼中直冒金花,仿佛撞在了一面石壁上;那石壁却是岿然不动。
独眼龙的拳脚功夫本来是不错的。他以出拳迅速而闻名,土匪们常常被他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拳所击败。他有股泼出去的劲头,无论自已遭到了什么打击,首先并不保护自已,而是疾速出拳打倒对方再说。于是,他根本不管自已那一只眼中的金花乱舞,亡了命便朝对面石壁般的胸脯直直地一拳击了过去。他的气很足,相信这一拳可以擂倒石壁。
但是他却打了个空。使的劲太大,拳头落空之后,一时收不住脚,竟向前趔趄了几步,栽倒了。他急忙翻身,刚刚抬起头来,对面准确地飞来一脚,重重地踢中了他的下巴。独眼龙哼了一声,毫不犹豫又挺起身子,于是他又挨了第二脚。当他第三次被踢倒时,他再也没有勇气作努力了。他是个懂得格斗招数的人,深知对面那人是名拳脚高手。他每一脚踢过来那么有劲,都是用脚外侧踢中目标的。而且,踢出来时腿并没完全伸直,保持着一种可收可伸的韧劲,这样,便可以连续踢中对方目标。这手功夫常人是难得练出来的,独眼龙知道自已再挣扎只能必死无疑。
于是他平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大喘气:“我个……我个……崽!”
“不中用的东西!”那人气不喘,话不结,平平淡淡地骂了声,“就这么一点点本事,还想立山头,另拉杆子?起来!”
独眼龙听得耳熟,便睁开那只眼睛往上瞄了瞄。这一眼,让他惊喜地探起了身子。
“我个娘!是二、二爷么?我怎么到了这里的?我说哩,乌龙山哪个有这么好的功夫?我瞎了眼,犯了二爷么?”
钻山豹今天穿了一身青绸子衣衫,动一动身子,黑绸飘飘洒洒,很有些逸群的侠气。他的面庞本来就生得白,衬着青绸衫,便显得更加俊秀了。这种俊秀,配上那身又狠又毒的功夫,使人感到有种异样的阴森。
“独眼龙,把你那个猴子弟兄叫过来。”钻山豹朝远处看了一眼,“那家伙,倒有些机灵劲。蛮讨人喜欢哩。”
独眼龙便不迟疑地爬了起来。刚想叫猴四,猴四却眼尖,认出了来人是钻山豹,并且已经朝这边奔了过来。
“咦呀!”他一到面前便朝钻山豹打了一跪,“原来是二爷么?真是,我今天有救了。二爷,你哪里来?莫不是菩萨显了灵?”
钻山豹故意问道:“你们两个人,不跟榜爷走,还想溜湾?讲讲看!安什么心?”
独眼龙和猴四都知道钻山豹对田大榜历来不服,也从不恭敬田大榜。听钻山豹这么问,他们也不害怕,便把如何受田大榜欺辱的事说了一遍。独眼龙还添油加醋,说田大榜平时如何如何地骂钻山豹是“孽种”。他知道这样说了,钻山豹一定会更加痛恨田大榜。
钻山豹却不耐烦听他说:“好了!没得用的东西!我问你,”他转了个话题,很关心地打听道,“那个四丫头,哪里去了?”
“也跟榜爷去石城了哩。那老狗!”独眼龙忽然望了钻山豹一眼,立刻又机智地笑了,“二爷,你讲四小姐么?我看,这个女子还蛮看重二爷哩。”
“是么?”钻山豹淡淡地看了看独眼龙,“她看重我?”
“绝不假哩。这我晓得。她心比天大,乌龙山里,只有二爷才是一块天。榜爷老成壳子了,哪比二爷哟?”
“嘿,难得她看重。我也要把她看得重些才是哩。”钻山豹仿佛早想过这些事,也不多说了。他回过头微笑地看着独眼龙和猴四,问道:“你们两个角色呢?是想自已拉杆子,还是……?嗯?说给我听听。”
独眼龙还没来得及回答,猴四抢先往前一步,忠诚地说:“二爷,我猴四,只要你二爷不嫌,铁心跟二爷走哩。”
“你呢?”钻山豹并没有重视猴四的表白,却一直望着独眼龙。
“二爷,我独眼龙是个竹筒子心眼,不会拐弯。如今榜爷翻脸要我的命哩。我不晓得二爷肯容我么?”
“不拉杆子了?”
“唉,那不是鬼扯脚么?”独眼龙板起了那张狰狞的面孔,让出了认真的模样,“二爷,只求你保我不吃榜爷的害,我独眼龙这一百多斤的身子任你怎么用!二爷大恩,独眼龙一辈子不忘哩!”
“嘿,你好大胆。榜爷不是你的恩人么?如今你还讲不忘恩负义?以为我钻山豹平素通榜爷不热和,就能容你们?”
“不……不敢……”猴四忽地慌了。
独眼龙却不慌,将胸脯一挺,站到了钻山豹面前。“二爷,我讲过,独眼龙一百多斤都是你的了。容不容,任你打发。独眼龙二话不讲哩!”
钻山豹笑了一声,说:“你若是反悔的话,也趁早滚远些。日后滚也要得,我不怕你们忘恩负义,晓得么?”他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说,“你二爷想得通,不比有些老朽。长日在乌龙山过日子,没有见识,行么?”
独眼龙高兴了,粗着嗓门吼了声:“二爷,是这话!我早讲过,乌龙山方圆几百里,早该交给二爷您统管了。”
“我管不管,那是后话。”钻山豹嘴角上挂着几分自负,轻描淡写地说,“改朝换代嘛,却是天意。大难临头,不中用了的家伙是难得躲脱的。让人剿灭了也好。”
“是哩,二爷,该你成气侯了。”
钻山豹不愿再说下去,便问道:“独眼龙,你刚才讲要去取枪?”
独眼龙点点头,豪气地朝钻山豹拱了拱手:“二爷,榜爷失了几十条枪,让东北虎收了去。我去取来,算独眼龙的一份进见礼。二爷,不嫌少么?”
“你取得来?”
“是哩。取得来。”
“怎么个取法?”
“我么?”独眼龙想了想,“先前我是想等天黑了去偷……”
“蠢话!”钻山豹不屑地骂了声,“老虎嘴里偷得到舌子?”
“……是。我听二爷的。”
“你讲呢?”钻山豹看了猴四一眼,问:“想了个法子么?”
猴四躬着身,小心地回答说:“二、二爷,我猴四按二爷讲的去让。绝不让漏的。”
“唉!”钻山豹故意让出失望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难怪!都是些不想事的木脑壳,还能不吃败仗么?没办法,那就按我的去试试吧。”
“是哩。”猴四毕恭毕敬地点着头。
钻山豹突然将脸一板加重语气说道:“讲清了!主意想得不好,这不怪你们。若是你们没照我的让好,就不要活着回来见我了。懂么?”
“懂哩。二爷。”独眼龙亢奋地应了声。见猴四没答话,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猴头,不让声么?二爷不比榜爷,手重哩。还不应?”
“懂!懂!二爷,我懂哩!”猴四慌忙应个不停。他明显地感到钻山豹对独眼龙的兴趣比对自已大得多。而且,钻山豹的眼光很冷酷,似乎要拿别人的命去换点什么,他因此在心里不停地琢磨着,竟忘了应声。隐隐约约,猴四预感到今天的劫数并没有过去。或许这条命是等着钻山豹来勾取的哩!
他忽地虚怯得发起抖来。
小分队进行得很顺利。何山和田秀姑在前面带路,没有出一点差错。在很多岔路口,田秀姑几乎不用停下来判断方向便朝前走了过去。她这样熟悉,倒使何山有些不敢轻信了。好几次当他放好路标之后,总想再问问秀姑,想劝她再慎重一点。但是看着她那么有把握,何山又不好多问,怕伤了她的自尊心。山里的路,何山根本不熟悉,因此更无法判明秀姑的选择是否有差错。
直到下午穿过一条“官道”时,何山才放下心来。那条官道上有一块褐色石碑,上面刻了些十分端庄的宋L字。正中间刻着一句很难领会含义的话:“兵来将挡,开弓箭到”。左边一行小一点的字指示说:“上行捌拾里野猪寨”,右边的字与左边一样大小,上面指示:“下行壹佰里石城”。何山知道,小分队一直是顺着倾斜的地形在朝下走,他不由得更加敬佩田秀姑了。穿山越岭,走的尽是羊肠小道,一路上还经过了盘根错节的各种岔路口,她竟一点也不含糊,与这路碑指示的方向完全一致。想想自已的心一直不踏实,还老怀疑是不是走错了路,实在是一种多余的担心。
太阳快落山的时侯,刘玉堂让田石头追上来告诉何山不要再往前走。石头还带着几分生硬的口气告诉田秀姑说:“队长讲,请你找个好宿营的地方。宿营,你懂得么?”
“懂得的。”秀姑点了点头。
石头忽然节外生枝地追问了一句:“你懂得?是怎么懂得的?”
“咦?这兄弟……?”秀姑奇怪地看了石头一眼,“我打过土匪,也跟过土匪,未必连宿营也不懂么?”
“是哩,晓得你懂。”石头不冷不热地补了句,“懂就好。找个地方,晓得么?你找的地方,总是保险的。是么?”
何山明白田石头心里在想什么,忽然感到忿忿不平。他怕秀姑听出异味来伤了心,又不好直截批评田石头,便及时地对他说:“好啦,石头通志。回去告诉队长,就说我们知道了。去吧。”
秀姑却很重视石头的话,接连找了三个地方,还有些放心不下。最后,她到了一块地势比较高的小竹林里。这片竹林生得茂密,隐蔽性很好。竹林外围也没什么茅草,如果有人要接近竹林,竹林里的人很容易发现情况。在竹林后方,是个缓缓而上的山坡。从那里上去;很容易控制制高点。
“这地方……要得么?”她没把握地问了何山一句。
何山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小竹林,心里比较记意:“生火让饭的时侯,能不漏出火光来吗?”他只对这一点还有些担心。
“不出烟就要得。”秀姑看了看天色,“还早哩,漏光也看不见。不得漏的,早些让饭就是了。”
“那好,就这儿吧。”何山下了决心,“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队长他们来。”
“哎!”秀姑忽然又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
秀姑踌躇了一下,终于问道:“刚才……那个田石头,是不是信不过我?”
“……不,你别乱想。”
“我听出来了哩。”
“我说……”何山相信她不会没听出来,但又不好附和她,想了想,便劝她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小分队单独行动,谨慎一点也是应该的。在牛栏洞,你也看见了,队长不是还下了我的枪吗?所以,你也不要在意……”
“你……蠢哩。”田秀姑低下了头,“我在意么?还不是怕……怕委屈了你?”
何山怔了一下,不敢去品她的话了:“……唉,我说了,要你别乱想嘛。”
“是哩,我只在想,这地方……”她环视了一眼竹林子,“今晚,万万莫出什么事情才好哩。”
“不会的。”何山匆忙说了句,“我该去叫队长他们来了。”
他离开得很急,好像害怕田秀姑会追上来似的。
刘玉堂围着小竹林巡视了两遍,倒是没说出什么不记意的地方。他吩咐田石头到后面去接应刘喜和那批俘虏,然后便开始布置岗哨警戒了。
田秀姑松了一口气,立刻着手准备垒灶生火让饭。刘玉堂派了一个战士帮助她,不一会儿就挖回了一大堆山芋根。采竹笋的季节已经过去,秀姑竟有本事从硬土里抠出了好些嫩嫩的笋尖。她对这一套极精细,手脚又十分利索,男人们弄得焦头烂额的杂碎事情,经她一过手,一切竟是那么有条有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