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的阳光隔着窗户映入屋中,白色窗纸将它变为柔光照亮空无一人的床榻。
桌边坐着的傅桉伸手摸索了一下放在桌子的帏帽,帽檐边的金色符文衬着傅桉过白的肤色。
此时的傅桉并未如往常般双眼紧闭,而是微微笑弯了眼,指尖在桌上一下又一下的点着,脸上满满的都是趣味的笑意。
易轻朝也好,林晚林也罢,这一代的道门子弟远比自己想的有趣。
作为一个死了几百年的女鬼,傅桉早就无需睡眠,之所以跟两人说自己要睡觉,也只是为了将人赶走。毕竟太过纠缠可不是好事,自己是个心软的好鬼,会忍不住为他们二人泄露一些周府的事。
除此之外,傅桉也真的很好奇,易轻朝与林晚林对自己的防备心甚重,哪怕知晓自己是道门内默许供养的女鬼,这两个人与自己相处时也时刻警惕着,仿佛怕自己下一秒就和周府的邪祟联手。
所以,当易轻朝与林晚林二人遇到真正的女鬼,究竟是会痛下杀手,还是怜悯放过。
没想到这一看,昨夜就让傅桉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屋前演戏的两人装作不睦,顺势分道扬镳,一人住进东院,一个更换客房。
此举一来引邪祟,二来引周和。
虽然昨夜的周和兴许是怕目的过于明显,并未趁着夜色去寻找林晚林细聊一二。
但易轻朝仍然是按照默认的计划,在屋子里熄灯,却没有贴上藏气息的符纸,反而周身灵力缠绕,生怕周府的邪祟不知他易轻朝在此,从而顺利地将邪祟吸引至屋中。
明明他易轻朝可以一招制敌,却偏偏和那女鬼打的有来有回,看来是想探查周府的故事了。
不知怎得,傅桉觉得自己似是看到了当年的易家白衣儿郎,耳边又传来那人意气奋发的声音。
“傅桉,我从来不是为了杀邪祟才出道门的。”
“邪祟有错,世人亦有错。”
至于为什么傅桉如此确定周和会去找林晚林……
傅桉嗤笑了一声,周和和小厮的对话仍然在耳边绕着回音。
比起看似正直稳重的易轻朝,周和想要快速解决掉与他有关联的邪祟,自然是选择表面正义又娇矜,背后却与易轻朝不合的林晚林来达成目的。
傅桉的指尖不自觉捏紧了帏帽的边缘,察觉到指腹下的摩擦感,傅桉轻笑一声起身,一手将帏帽往头上带,一手指向窗上的符咒。
只见那符咒像是被什么牵引,遥遥地飞入傅桉的手中,随后被人藏入衣袖中。
收拾好昨夜两人的“好心”,傅桉才将脸转向门口,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傅道长可起身了?”
傅桉理了理头上的帏帽起身开门,只见门外站了一个扎了双环髻的小丫鬟,年纪看上去比谢舒元身边的阿金小些,正是昨日侍奉在谢舒元身边不曾开过口的阿银。
“有劳姑娘来唤门。”
听到傅桉唤自己姑娘,那小丫鬟屈膝行了个礼,抬头笑着回话:“不敢当傅道长这声姑娘,奴是夫人身边的阿银。”
傅桉闻言点了点头:“那我昨日在周夫人身边见着的阿金姑娘,应是你的姊妹了。”她姐妹二人长相有六分相似,尤其是那双杏眼,看人的时候清澈又明亮。
“正是了,奴与阿金姐姐都是夫人家中的家生子,一起跟着夫人到周府来的。”提到阿金,阿银脸上的笑意淡去。
她与阿金一母所生,年岁比阿金小上三岁,正是这三岁所带来的差异,让性格沉稳的阿金在谢府便更受夫人的喜爱,如今到了周府,亦比自己更受重用。
不过这又如何,左右自己这辈子都是要留在周府伺候的,不受重视还能少做些活计。想清楚了这些,阿银笑着开口道:“夫人说奴性子跳脱,怕冲撞了老爷,往日都是在房中伺候的,只是阿金姐姐昨日守夜许是受了凉,今早就病下了,这才让奴来请傅道长去用早膳。”
病下了。
傅桉在帷幔内了然地挑了挑眉,她昨日见阿金被鬼祟吸食了精气,虽说那鬼祟收敛了本性,但凡人去精弱阳,哪有不生病的呢。
至于为何不曾出手阻拦……
若所见世间不平之事都要出手,只怕是日日夜夜无空歇之时了。更何况那鬼祟极为遵守与谢舒元的约定,吸食的精气并不多,想来阿金只需睡上两三日就可好全了。
“虽是春日,但夜里还是凉气重的。”傅桉边回话,边想起自己昨日光顾着看戏,似乎那两人委托给自己的事情并未完成,等会见到易轻朝与林晚林,只怕少不了一顿念叨。
想到这里,傅桉转头看向阿银,隐藏在袖下的指尖鬼气缠绕。
阿银为傅桉整理了床榻,听到傅桉如此说,抬头笑道:“谢傅道长关怀。”
听闻道长未来都是仙人,既然仙人说阿金姐姐没事,那肯定姐姐很快就会好起来。
听着阿银脆生生地应了话,傅桉微一垂眸就与人明亮的眼睛对上,指尖鬼气忽地散去。
罢了,是个不知事的孩子,兴许不用真话术也可套话。
收拾好了心情,傅桉再次开口道:“说到这里,我昨日听春桃说周老爷身边伺候的那位叫白霜的姑娘也病倒了,也是着了夜风吗?”
阿银听人提问,缓缓地摇了摇头,“奴听阿金姐姐说,白霜姐姐是吃坏了肚子,不过昨夜林莲姐姐给送了汤面,今日瞧着精神好多了,傅道长兴许过会就能瞧见呢。”
提到白霜与林莲,阿银的声音又欢快起来。在她的眼中,白霜是个极为温柔的大姐姐,从前自己做错事情,白霜都会想办法替自己遮掩过去,而林莲有着一手好厨艺,每次来夫人院中都会偷偷给自己塞糕点。
可是阿金姐姐说她们二人是来与夫人抢夺老爷的喜爱的,一向不许自己与她们亲近。
老爷身上的怪病并不能触碰女子,白霜姐姐和林莲姐姐要如何抢夺呢?
阿银小小的脑瓜子转了又转,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所幸二人并不常来内院,自己也不必在阿金姐姐与她二人之间做抉择。
“林莲姑娘?我昨日见着了,那通身的气派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怎么会入府做丫鬟。”
听到傅桉的话,阿银眨巴了几下眼睛,“奴记着…是永和十年六月,没错,是六月,奴记得那日正在剥莲子,抬头就看到夫人带了她来,当时林莲姐姐全身都是伤,夫人说她是从楼里逃出来的可怜人,就做主把她留下来了,老爷看到后生了好大的火呢。”
如今是永和十二年。
“哦?发火?”
不知不觉间,傅桉引着阿银坐在桌旁,听着后者的叙说,傅桉回忆起周和昨日的温和模样。
这样的人,也会当众发火?
“是,那是奴第一次见到老爷发火,说夫人自作主张会带来麻烦,气得好几日都未与夫人一同用膳呢。”阿银对傅桉心中所想丝毫不知,只是将自己知晓的一股脑说出来。提到当年周和发火的场景,甚至还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还是后来阿全哥来递话,说是老爷并未怪罪夫人,只是怕林莲姐姐是哪位公子哥养着的,夫人贸然带她回府,恐外人说夫人的闲话,这几日没来内院用膳,都是因为在外面探听风声。奴就知道,老爷是极为喜爱夫人的。”
“阿全?”
“阿全哥就是老爷身边的小厮。”想到阿全,阿银的脸庞不自觉沾染些粉意。
傅桉瞧了眼阿银这副少女怀春的模样,了然的点了点头,周和身边的确跟着一个小厮,个子不高,长相也实在没特点,但能紧跟周和身边的人,想来会知道更多讯息。
“原是如此,没想到你年纪小小,知道的还不少。”
“奴毕竟是从小就在夫人身边伺候的,这府里的事不说全知道,也能知晓个六七八,傅道长若没其他想问的了,奴就去东院给易道长赔礼了。”
“东院?”
听到傅桉的话中的疑惑,阿银抬手对着自己的脑门就是一巴掌,“诶呀,瞧我这记性。”随后收了手说道:“昨日前院走水,兴许您睡得正熟并未听见声响,只是这走水恰恰点了两位道长隔壁的客房,听闻易道长喜静,老爷便把他安排到东院的客房居住了,夫人早上听闻此事,觉得老爷行事实在不合礼数,让奴去赔礼呢。”
“我与你一道吧,想来他也要去用早膳的。”
阿银闻言并未多想,起身又朝着傅桉行了一礼:“也好,傅道长同奴一同去吧,这内院有几处花开得极好,这路上也能带您一同去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