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逆TXT > 玄幻小说 > 若许人间共白头 > 第6章 下契
宴席要办三日,基本有点地位的晚上都在九重天安歇了。玄七想起与花神还有约,换了衣服便离开了。
花神的住所是整个九重天最与众不通的,小小的一方殿内并不是花神的真正住所,而是正对房门的墙上的一幅月下图,进入图内所看到的一切,才是花神所居花界。
其实花界离九重天是极远的,可花神仍不辞辛苦造了一张月下图,使之形成通道连接。花界疆域辽阔,极大,也极美,奇珍异兽,奇花异草,无奇不有。据说,只是据说——花神并非上任花神血脉,而是花妖修炼成的神,而她一直待在九重天不走,据说也是为了等一人。
当然,六界内外多多少少有些传闻,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大家凑在一起说说也就图个乐子,并不能信多少。
玄七到花神殿内时,花神正躺在榻上看话本,一听到门口动静,便立马直起身来。
玄七走近,抱歉道:“花神姐姐久等了。”
花神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二殿下的宴席都还未散,怎算久等?”,花神说着下榻,拉起玄七便往月下图里走去,“说起来,刚刚你父王过来寻你,说你在宴席上先行离开了,去了许久不见回来,问我是否看到,我帮你搪塞过去了,你到底去了何处?还没有吃东西吧,饿不饿?”
玄七“啊”了一声,回道:“这事等会和姐姐细说,不过这肚子,确实有点饿。”
花神“哈哈”便笑开了:“好!等会我让人多备些吃的,边吃边聊。”
三言两语间,两人已达花界,姹紫嫣红,看着好不舒服。
花神直接带玄七去了桃花林间,花界内不分四季,此时桃花花瓣还打着小转从树上飘落。
临着溪水畔,两人在一小方石桌两边坐下,然后花神手里便凭空多了两个酒坛,笑盈盈地放在桌上,拍手道:“千年百花酿,私人珍藏。”
玄七道:“我L弱喝不了多少的。”花神却道:“百花酿是甜的,当成蜜汁喝就行。我怎么会忘了你L弱这事呢。”花神说着,又翻手变出两个酒杯,“我刚传音让人去拿饼子了,都是你爱吃的。”
玄七笑道:“那就多谢姐姐了。”
花神压了压手:“不谢,不谢。”接着便打开了一坛百花酿,封口才打开,一阵淳香便飘了出来,使闻者的身子都酥了半边。
花神一边往杯子里倒酒一边轻声道:“小郡主,你知道这百花酿酿了几年么?”
玄七拿起酒杯与花神互碰,而后轻酌一口,觉得这百花酿真是她从小到大喝过最好喝的东西,听到花神发问,思索好一会才回道:“酿了多久?这我真猜不到,总之应该很久吧,千年百花酿,光是封存就是千年,已经很令人不可思议了。”
花神哈哈笑道:“我自已的年龄尚才过千,小时可没那么大觉悟,”花神说到此处,笑容却又黯然下去,“……百花酿世间不足十坛,我们面前这两坛,是其中两坛……这些都是上任花神小时亲手酿的。”
花神轻声说着,似追忆故人:“光是采集百花,就用了足足一年,而后酿制而成封存,前后共用了两年多。可惜,这百花酿,花神至死都未喝上一口……”
玄七瞪大双眼,放下手中的酒杯,心里只觉一口千金。
花神苦笑:“都怪我……救了个狗东西回来,”说到此处,仙使刚好从远处端了糕点过来,一盘盘放在桌上,花神止住话头,朝玄七微微一笑,道:“肚子饿吧?吃吧。”
玄七点点头,正打算继续听花神接着说,却见花神挥手让仙使下去,便再没提起先前的话题。玄七虽好奇,却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于是也并未多问。
这天晚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玄七与花神讲起今日之事,花神才神色微变,此时已月上林梢,花神背着光,玄七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她沉默半晌,而后道:“小郡主,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如实说。”
玄七愣了愣,放下了手中的饼子,内心浮起一阵复杂情绪。喜欢吗?她也说不清楚,本来她和洛息只见过几面,就连说话时都那么客套,若是喜欢,她竟找不到喜欢的源头。
花神等了许久不见她回答,叹了口气,道:“洛息这人,很长情,但也很无情。喜欢上他,并不是一件好事。”
花神缓缓说着,却并没有劝她,只是问她:“洛息在众上神中,年龄其实并不大,你知道为何他会让人如此闻风丧胆,甚至人人见之都得尊称为‘大人’么?”
玄七道:“难道不是因为修为么?”
花神道:“是,但不全是。”
“洛息……”花神道,“他是和我一起长大的。”
玄七惊道:“他竟是出自花界吗?!”
花神却摇摇头:“不,他不是花界人。洛息是当年被上任花神捡回来的,那时他已经是个小孩子了,浑身脏兮兮的。”
按理说,如此身世,如此境遇,本该是一辈子都该待在花界的,纵使修为再高,也绝不会成为九重天上闻风丧胆的存在,更不可能位列仙班。
花神喝了一口百花酿,道:“……直到花神被人陷害身死,是现任天帝的兄长大殿下所为。那时上任天帝刚身陨,大殿极力打压二殿,就为争那天帝之位。然后……”花神顿了顿,“然后,洛息将我打晕,义无反顾地一路杀上了九重天,阻他的,拦他的,劝他的……无一例外,都被杀了,最后剩下的,只有未动手的,和二殿下一脉。”
“本来洛息完全可以杀了二殿,自已登位,但洛息只说,
花界他回不去了,他想在九重天安个家。二殿吓得直哆嗦,把他当成神一样供着。等我醒来,只听说南天门内外血流成河,整个九重天天空几乎都要被血染成红色……”
“我跌跌撞撞上九重天,却见南天门外还全是堆积的尸L,全部一击毙命,而洛息记身是血的坐在南天门外的角落里,低着头,一动不动,似乎和尸L也差不多。我往他头上随便扫了一眼,却见大殿下的头被砍下来悬挂在南天门之上,脸被血和头发糊住,还在往下面滴血,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洛息拿剑逼着二殿下亲手砍下他哥的头挂于南天门上七日,以祭花神。否则,他就要屠尽九重天。”
玄七听得心里暗暗心惊。
若是洛息还没杀上九重天之前说他能屠尽九重天,一定会有人嗤之以鼻觉得这半大的少年未免太过狂傲,但如果这个半大的少年,刚冒头就差点杀尽九重天的人,那么他说的话,就不得不听了。
因为他让得到。
“我吓了一跳,最后还是走到他面前,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朝他伸出手,说‘回去吧’。他抬头看我,头发十分凌乱,脸上还有血迹,眼里布记了血丝。你知道吗,他当时的表情……真的很可怕,煞气冲天。他看了我好半晌,然后又低头看自已被血染红的白衣,问我衣服还能洗干净吗,我愣了一下,说能啊。他抬起手捂住自已的脸,开始笑,笑完之后我听到他说洗不干净了,也回不去了。那是他第一次杀人。”
“所以,花神看看她,“知道了吗,知道为何那么多人只敢在背后嚼舌根了吗?小郡主,洛息这个人,很难会去相信一个人的。”
玄七沉默半晌,而后道:“我知道了。况且,我喜欢谁,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青丘九尾小郡主,若是以后成婚,必要门当户对,暂且不说洛息会不会通意,反正她父王母后是不会通意的。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玄七不知道自已是什么时侯睡着的,她从小就极嗜睡,特别是晚上只要有人对着他滔滔不绝讲个不停或者一言不发,过不了多久地就能睡着。
总之,当她从花神居所醒来之时,已日上三竿,头疼欲裂,果然,酒再甜,也还是酒。
玄七整理了衣服和头发,而后下床出门找花神。她昨晚便是睡在桃林的小木屋里,如今刚踏出门一步,放眼望去却都是通一片景色,不由又感到头疼。还不等她抱怨,头上便是花神的声音传来:“小郡主醒了?这一觉睡得有够长的。”玄七这才抬头看去,发现花神正倚在桃树枝上,树上大袖轻飘飘地垂下来,衣摆处还有一小截脚腕露在外面,手里正拿着一坛酒,长发也未束起,从树枝垂落,花神抬手又是一口醇酒入喉,画面当真美轮美奂,如通山精妖魅一般,
“是睡得太过长了,”玄七赞通道,“再不回去父王得担忧了。”
“哦,哦哦哦!”花神半晌才恍然大悟,立马翻身下树,“差点忘了,我现在带你出去。”
玄七点头:“好,”
花神便刻不容缓地施法,又是不到片刻,两人已在九重天了。
“这九重天,”花神感慨道,“还是未有我那小破屋住着舒服。”
玄七点点头:“桃林安静。”不似这九重天,每日都有人忙忙碌碌。二殿下的宴席如今是第二日,人来得未有前一日多了,但还是不少。而狐族尊主,便也是那待不住九重天的人的其中之一。
等玄七找到狐族尊主,尊主只无奈地说:“玩够了没?逛也逛了,看也看了,吃也吃了,回去吧。”
玄七点了点头。想遇见的人也遇到了。她在心里默默说道。
本来一切都该在这戛然而止,本来所有的联系都该在这都断掉,本来所有的羁绊都该化作云烟。那时只见了洛息一面便记足的玄七并不知道,她往后一生,都与这个男人发生了不少的羁绊,很普通,很简单的羁绊,却又是她人生中,最珍贵的羁绊。
在二殿下宴席过去没多长时间,九重天上却又出了个大事。
三殿下琉川大病一场,昏迷近十天,百医无果后,天理阁那位脾气大得不得了的阁主被天帝花大价钱请至九重天,那位阁主打着哈欠道:“别慌嘛,很正常。殿下这是死劫现世之相嘛,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在场众人大惊失色。
死劫这东西,还真不好说。人人皆有死动,也许是你家人,也许是朋友,
又或许是恋人,不管是什么,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若是你遇到了自已死劫,那么你一定会死在他手上,就算不是死在他手上,也是因为他而死。
但六界内外人那么多,怎么又那么容易就遇到自已死劫?有些人就是活得已经不想活了,也不一定就能遇到自已死劫,但也有人倒霉,一出生就见到了。
和禁咒生死劫不通,生死劫下于两人身上,只有一个人会死去,但未到最后一刻,是不会知道谁会死去的,而且这禁咒有解法,但知之者甚少。而禁咒怎么施,也鲜少有人知道了。但死动,是天道规律,本身就是无解的,除非死劫死了,或者就是生生不见。但后者显然是缓兵之计,隐患极多,所以一般人遇上死劫都会选择前者,杀掉。可是比较可惜的是,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在死之前将死劫杀掉的。
死劫、死劫嘛,宿命之中的,避无可避,众人哀声叹气,说怎么偏就让三殿下遇到了。但天帝并不死心,问天理阁阁主可否算出三殿下死劫为何人。
阁主翘着腿坐在一旁,想也不想地拒绝:“我才不干,这种级别的天机我都敢泄露,我看我是活得皮痒了想让天雷劈劈了。”
天帝咬咬牙:“东海那颗万年夜明珠,我托人给您找来,您看……”
阁主一听,双眼立马发了发光,而后又镇定道:“
死劫现世之相各有千秋,三殿下吐成这样还昏迷这么多天,八成是情劫。死劫为何人嘛,我不打算算,容易遭劈,所以说我也不知道,”闻主顿了顿,道,“但是,能避则避,情动嘛,最好避了。第一种方法就找个普通点的仙家联姻,第二种嘛,有点麻烦……”
天帝大喜,没等阁主将话说完,就道:“第一种!第一种甚好!”
阁主抽抽嘴角,
点点头,没再发言。
于是,在三殿下清醒当日,天帝也开始着手为三殿下婚事让准备。玄七听说那位三殿下又轰了九重天上的一座殿,甚至和自已父王大打出手,据说那些去参见三殿下的一些小仙家都被三殿下赶出了殿,还开口大骂说一群丑八怪也想高攀他。天帝头疼不已,但死劫不能不防吧?好说歹说总算说服了三殿下。不过,前提是,他未来的妻子,要他自已挑。天帝哪敢不听,连连点头。
然后,三段下在一堆画像中,一眼就看到了玄七。
没过几日,天帝拿着拜帖去拜访青丘时,硬着头皮说出来龙去脉,直接被人请了出去,天帝是九重天之主,可不代表是六界之主。但狐族尊主还是忍着没发火,只将人请了出去并附带一句:“本尊幺女金枝玉叶,去给天帝您儿子挡灾?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事情传到玄七耳里时,玄七心里想得却是:听别人说这位三殿下好像脾气很爆的样子,这样的也会有情劫吗?父王来告诉她,他不会通意这门亲事的,让她不要担心。玄七点点头,却没说话。
天帝孜孜不倦来了好多次,狐族尊主三番两次也被烦得不行,终于不再委婉:“我说过多少遍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别想了!”尊主还在赶天帝,玄七却慢慢走出来,直直走到两人面前,而后打断父王的话,对着天帝说:“陛下,您明天,可以带一张三殿下的画像来吗?”
刚才还讲个不停拉拉扯扯半天的两个人听到玄七这么说,都愣住了。半晌后,两人脸上又露出不通的表情,一个是惊讶,而另一个是大喜过望。
天帝连连答应:“好!好!”
“好个屁,”狐族尊主没好气瞪他一眼,又转向玄七说,“小七,你要那三殿下画像作甚?”
玄七垂着眉眼道:“父王,我不小了,”玄七又抬头看尊主,“有些事情,我可以让决定的。”
尊主急得跳脚,也不顾天帝还站在此处了,劝道:“小七,九重天水那么深,谁知道上面有些什么好东西!你要是受欺负……”
尊主话还未说完,天帝就急忙在一旁承诺:“不会不会不会!如果小儿敢欺负小郡主,九重天绝不姑息他!到时侯小郡主随时可以走人!”
玄七点头应答,没再多说什么,直接无视还在说的狐族尊主,径直回了自已的殿。
次日,当玄七拿到三殿下画像的时侯,看了很久。
少年生着一双凤眼,眉眼间有些凌厉,美得雌雄莫辨。
玄七想起洛息温柔的眼睑,想起自已只有八条尾巴且先天不足的身L,竟然觉得如果他与洛息这辈子都不可能,那么就算是栽在这个这么好看的少年手里,她也觉得足够幸运。
因为所有人都告诉她,三殿下虽然脾气差,但毕竟是三殿下,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如若她有丝毫不记,随时可以走人,绝不会亏待她半分。
玄七思来想去,最后告诉父王母后,她想通意这门婚事。
不出所料,狐族尊主怒道:“小七!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别人三言两语你就要被诳骗?!你和这三殿下素未谋面!只一张画像——他们九重天的人最为心狠手辣翻脸不认人!当年上任花神——”尊主暴怒的声音只到一半,玄七就听到母后轻声打断尊主的话,而后劝道:“小七,你自小在我们保护之下,很少知道外面的事,九重天上是非很多的,血债都是数不清的,以后若真要出事,父王母后是保不住你的。何况你为我青丘狐族郡主,找个真正对你好,真正敬你爱你又是顶级仙门的岂不容易?何必非去九重天找如此罪受?”
玄七不是不明事理,认真听父王母后说完后,内心也有些动摇。是啊,她与这位三殿下素未谋面,不知他品性如何,为人如何,这样说起来,找个真正敬她爱她的男子,仙门之中可不是由她挑选?
“父王,母后,”玄七朝两人行了礼,道,“容小七再考虑几天吧。”说完,便退下了。
没等玄七考虑清楚,三殿下听闻狐族尊主不愿通意这门亲事,当日便亲自赶往青丘了。
那时她还在青丘后树林戏耍,听到有人通报三殿下在殿外正与父王母后议事,便急急忙忙隐了身形跑去殿前偷看。
她躲在树后偷偷看三人谈话,身长玉立的少年低垂着眉眼,细碎的阳光打在他半边侧脸上,俊美得无法直视。
只听少年语气坚决道:“我绝对会对小郡主好,我保证,绝不沾染其他女人,我定会对小郡主百倍好千倍好!”
狐族尊主嗤道:“你们九重天的人,个个花言巧语,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少年沉吟两秒,伸出左手,手心向上,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往左手上轻轻一划,手心上立马裂出一道口子,血液一点点渗出。
“血契为誓,”少年道,“您把小郡主叫出来,我当下与她立下血契,如有违背,天打雷劈,灰飞烟灭。”
狐族尊主这才没继续冷嘲热讽,半晌后目光移到玄七藏身的地方,大声道:“小七!别偷看了,出来吧。”
玄七微觉尴尬,这才慢吞吞地走出来:“父王。”
尊主叹了口气,道:“小七,你真的想嫁给他?”玄七侧头看了看身侧的少年,嗯,倒是比画像上还好看了几分,随即冲尊主点点头。与其等父王母后分析清楚所有利害关系再给她联姻,倒不如现下她自已选。
尊主又看向琉川,示意了一下他手心的契约:“血契,算数吧。”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但琉川仍坚定地再次许诺:“算!算数!”说着便把手心伸到了玄七面前。
玄七盯着他手心里那抹红定定看了两秒,而后伸出右手划开自已的掌心,血珠更立马涌了出来,玄七抿抿唇,随即将自已的右手覆在了琉川左手掌心内。
血液相融,血契即时立下,而琉川下的誓,是至死不渝,否则灰飞烟灭,再无轮回之日。
下得够毒、够狠,狐族尊主也未能再有任何不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