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我打发李阿姨去帮我采买物品。
许时慕就静静等着,一句话不说。
我进入病房躺着,他才跟了过来,站在床边。
许时慕风尘仆仆的模样,胡茬都没刮利索。
“先说好,我是不可能回去上班了。
”“不,不是让你去工作。
”许时慕慌慌张张打断我,“你得病了?怎不和我说?”若不是许时慕真真切切站在我面前,我都怀疑我病得幻听了。
从来都是大少爷口气的许时慕,今天居然低三下四的。
“咱俩是陌生人,我病了,有必要告诉一个陌生人吗?”许时慕伸过手来拉我,被我侧身躲开,“别这样,晓梦,对不起。
”许时慕一反常态地,声音都在颤抖。
“别别别,去光明正大地搂你的小情人们吧。
”我掸了掸衣袖,嫌恶地说道,“离我远些,反胃。
”我拜托护士将许时慕轰出病房。
我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深情为什么总是迟来,后悔总在于事无补之时。
医院的每一天,平凡且单调。
李阿姨依旧和我天天捧着平板电脑,聊东聊西。
李阿姨命令我,那部好看的漫画,必须和我一起追到结尾。
我讪笑着答应。
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病房里天天有人送花送食物。
许时慕还是一如既往的会哄女生开心。
一开始,我还会当着许时慕的面,扔进垃圾桶。
时间久了,没意思,还浪费。
我和李阿姨该吃吃,该喝喝。
日子过得挺滋润。
半夜,我头痛失眠,想去外面,看看月光。
楼道里乌漆嘛黑的,紧急通道的指示标志泛着绿光,有些恐怖。
路过长椅边,看到一个人突然一动,吓得我尖叫出声。
“别怕,晓梦,是我。
”许时慕的声音传来,我镇定地回了回神,才平复心情。
我不满地质问,“大半夜的,装鬼吓人啊!”许时慕现在脾气好得出奇。
“我就是想守着你,万一你有需要帮忙的……”我有些好笑的回复,“曾经需要你的时候,你都在守着你的小情人们。
”“如今,你别在我眼前晃悠,就是最大的帮助。
”许时慕,你是怎么做到,每一步都做错的呢?许时慕低着头,颓废了几秒钟。
突然张开双臂,想要抱住我。
我吓得连连后退,没了看月光的心情。
跑回病房,死死关好房门。
李阿姨被关门声惊醒,连忙起身,将我上上下下审视个遍。
确定没有受伤,才放我回去睡觉。
李阿姨和我讲,许时慕在外面已经守了好几天,护士怎么轰都轰不走。
我撇撇嘴,指出,“他呀,就是没人伺候了,想让我回去继续当苦力。
”门不隔音,只听得门口传来许时慕焦急的解释声,“不是,不是这样的!”08真是不让人消停。
因为许时慕的话,我一整宿失眠。
第二天阳光明媚,我得了准许,坐轮椅去院子里晒太阳。
是的,坐轮椅,我痛得太厉害,经常走不动道。
阳光大好,晒太阳是我目前最喜欢的事儿。
如果许时慕不阴魂不散地在一旁,就更好了。
李阿姨临阵倒戈,将轮椅扶手让给许时慕,自己走到一旁。
我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却也无可奈何。
“许时慕,求你和以前一样狠心,别这样惺惺作态。
我不适应。
”我眉头紧皱,思索着如何才能将他打发走。
“晓梦,我错了,真的错了。
”大抵是无数次的失望,让我对许时慕的感情彻底封存。
无论他如何哀求,都荡不起我心中一丝波澜。
“公司的事务,我在离职前把资料和注意事项写得清清楚楚,非常细致。
”“至于生活方面,你要么找个贴心的伴侣,要么雇个家政。
”“我对你,真的没用了。
”我直视阳光,睁不开眼。
这样,泪就不会留下。
“不,不是这样的。
”许时慕颤抖着蹲下,喃喃自语。
“你会好起来的,会好的。
”听着他喋喋不休,我实在厌烦,伸手推了他一把。
许时慕这么大个人,被我轻轻一推,就坐到地上。
我眉头一抽,“你起来,别讹人啊。
”一枚钻戒,从许时慕兜里滚出来。
亮晶晶的,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才停下。
许时慕像是丢失珍宝般,手忙脚乱地捡起来,捧在手心里。
怕上面沾了灰,用袖口仔细擦拭。
我看着他这样,倍感讽刺。
是不是曾经的我,也这么卑微,这么可笑。
许时慕蹲着把戒指递过来,眼神亮晶晶地,商量着开口,“晓梦,戒指。
还戴着,好么?”我摸了摸许时慕的头,检查了一下。
许时慕此时就像只大狗,被主人摸头,整个人开心得不行。
“这也没磕坏脑子呀!”我嘀咕着。
许时慕还保持递戒指的动作,一动不动。
周边不时有人看过来,我有些尴尬,叫他站起来说话。
许时慕不听,维持着递戒指的姿势,眼神炽热地看着我。
我叹口气,接过戒指,戴上。
许时慕瞬间站起,激动得结结巴巴,“晓梦,你,你……”我将手对着阳光。
阳光下,大钻戒闪得耀眼。
我转动戒指,给许时慕看。
现在的我,骨瘦嶙峋,戒指在手指上,松松垮垮的。
手一低,自动脱落。
“看看,过去的东西,已经不合适了。
”“过去的人,也不合适了。
”我自己转动轮椅,转身离开。
徒留许时慕在地上,寻找又一次掉落的戒指。
09过年了,医院外喜气洋洋,医院内冷冷清清。
老人说,冬在尾,冻死鬼。
是有道理的。
之前入住的多人病房里,好几个人,没能挨过今年冬天。
我望着窗外的雪,有些感伤。
努力治疗,努力活着。
只是,活过了今年冬天,我恐怕也见不到明年的雪景。
太累了。
李阿姨三番两次要求,陪我过年。
我知道她家里还有老人孩子,死活不同意。
“回去吧,给我照照片拍视频。
”“年夜饭,放鞭炮,都给我拍下来。
”我说陪着我,就是两个人一起孤单。
这心里压力,得让我少活好些天。
李阿姨抽噎着,“呸呸呸。
”把一切照料好,李阿姨告诉我她先回去,来年再来。
我必须,等她来年回来。
不许换护工,不许赖账。
年后,她给我带好吃的。
我笑着应下,不点破这些天,她在病房外和许时慕的密谋。
大年三十,许时慕不知从哪里推来一辆小推车。
上面满满当当的年夜菜,有鱼有肉,好不丰盛。
许时慕在门外踌躇许久,不敢敲门。
我只好走下床,开门。
“还不过来,等着菜凉了吗?”我倚靠在门框,调侃道。
许时慕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不知所措。
又像被家长原谅后,瞬间喜笑颜开,乐开了花。
我盘腿坐在病床上,许时慕拿了把椅子,坐在一边。
病房安安静静,没有寻常人家过年的热闹氛围。
只有透过玻璃窗外,时不时的彩色烟花,烘托过年的氛围。
“晓梦,新春快乐!”许时慕慢慢吞吞说道。
低眉顺眼地样子,仿佛变了个人。
我特别想回一句:快要死了,快乐不起来了。
张了几次嘴,还是咽下去没说。
没必要,不剩多少时日了,不想再和他互相伤害了。
我夹了块鱼肉,肉质鲜嫩细腻,入口即化。
“好吃,真香。
”我由衷夸赞。
许时慕小心翼翼观察我的表情,“那明年还吃。
明年,还一起吃。
”我夹着美味,不停往嘴里塞,吃着吃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许时慕瞬间慌了,抬手想给我擦眼泪,被我扭头避开。
“许时慕,五年了,这是你第一次过年陪我。
”“第一次一起过年。
还是在离婚后,还是在我要死了的时候。
”许时慕全身都在颤抖,垂下头。
我放下筷子细数,“第一年,你恨被爷爷逼迫成婚,不理我。
”“第二年,你和狐朋狗友们相聚。
”“第三年,有了小情人,不再回家。
”……“五年了,整整五年,我都没盼到一个团聚的节日。
”“许时慕,我想问问。
结婚之前那个,护我助我的大哥哥,去了哪儿?”许时慕整个人蜷在一起,掩面哭泣。
“对不起,对不起……”我摇摇头,最后一个新年,还是没过好。
真烦。
最后一个新年,比以往,更加不快乐。
10春节后没几天,李阿姨就赶回来照顾我。
我借此终于能名正言顺赶走许时慕,省的他二十四小时围着我转。
看着不痛快。
以前见他一面都是奢侈,如今天天在面前,竟然这么令我倒胃口。
李阿姨是真心待我,不仅早早回来,还带了大包小包的礼物。
吃的喝的用的玩儿的,应有尽有。
“乡下土货,但都是好东西,别嫌弃。
”我啃着带来的地瓜干,心满意足。
医生和我交代病情,恶化了,要尽快化疗。
李阿姨握着我手,不停念叨,“不怕不怕,治疗就能好。
我还打算明年,将小孙女带来给你看看呢。
”我翻过身,抱着李阿姨,“我不剃头,太丑了。
”“没头发,更冷了。
”医生和李阿姨齐上阵,轮番劝我。
许时慕买了一堆帽子,各种颜色各种款式,“晓梦,你看,带上帽子就没事了 。
”“这些都是我亲自去挑的,质量好,款式好,暖和。
”我窝在被子里生闷气,想象着自己光头的模样,回了一嘴,“你眼光确实好,各式各样的,都是美女。
”许时慕一滞,半晌不吱声。
“对不起。
以后不会了。
”以后?我没有以后了,也不想再管你的以后。
挣扎无果,我还是乖乖听话,剃了发。
许时慕理的,他说保证手艺好,不会划伤,干干净净。
我也放下芥蒂,心安理得的享受一回许大少爷的伺候。
剃好之后,我第一时间拿起镜子。
镜子里的我,瘦成了皮包骨,白得可怕的病态样。
头顶倒是真如许时慕承诺的,光光滑滑的。
我又挑了顶帽子戴上,好看许多。
也如许时慕承诺的,暖和。
如果浪子早些回头,多好。
生活没有如果,现实残酷,结局往往不尽如人意。
许时慕见我对帽子十分满意,乐呵呵地。
我见不得他开心,讥讽道,“几顶帽子就能哄开心,我确实是不值钱。
”“你的小情人们,不是送车就是送房。
我还真是得认清自己的待遇。
”许时慕闻言,立刻搭话,“晓梦,对不起。
你要什么,我都买。
”“车子,房子,现金,股份……”我翻看平板电脑,继续追剧,头也不抬,“别别别,省着点儿吧。
我用不着,回头烧了就是个小盒子的体积。
”“不会的!”许时慕大喊道。
吓了我一跳,平板电脑差点从手中滑落。
我看傻子般瞧这许时慕,真不知道他在抽什么风。
“对,对不起。
”许时慕又开始结结巴巴,欲言又止。
“你会好的,一定会的。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许时慕转身离开。
那样子,像是真有什么独门绝技,能让我起死回生。
11许时慕消失了几天,我终于能眼不见心不烦。
化疗对于我,只是和死神多借几天时光。
我开始着手整理身后事。
家人,都已经离世。
钱财,一上午就能理清。
我突然发现,我和这个世界,竟然没什么多余的链接。
简简单单来,也简简单单走。
剩不下什么,也没什么牵挂。
我悄悄和公证处约好时间。
李阿姨只当我又馋了,听从我安排,和医院请假。
好巧不巧,离开的当天,许时慕回来了。
见我出院,他焦急地拦下。
听李阿姨说是去外面吃大餐,才放下心来。
随即,化身大狗,如影随形,赶也赶不走。
我们去了小吃街,琳琅满目的小吃勾着我的味蕾。
每一样,我都想尝尝。
毕竟,机会不多了。
李阿姨和许时慕统一战线,严格控制我饮食。
买了许多,每一样都只让我吃上一两口。
我嘟着嘴声闷气,他俩也毫不退让。
遇到一家麻辣烫,许时慕破天荒的问我,要不要尝尝。
只一眼,我就明白他的用意。
那个牌子的麻辣烫,是我们没结婚时候,经常一起去吃的品牌。
当初我笑话他,富家大少爷,陪我来吃路边摊。
结婚后,许时慕连家都不回,更何况一起吃饭了。
我拉着李阿姨,朝另一个方向走,“不爱吃了。
早已经不吃了。
”走了好远,我回过头。
许时慕还呆呆站在原地,瞧着麻辣烫的招牌,神情落寞。
李阿姨见状,也不知如何劝。
最终,三人聚着吃了顿火锅。
不知怎的,火锅总给我留下团圆,团聚的印象。
这可能,也是我最后一次在外面吃饭了。
饭后,我神神秘秘拉着李阿姨去了公证处。
李阿姨咨询半天,才确认我的意图,连连拒绝。
“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我拉着李阿姨胳膊,左右摇晃,撒娇,“我没有亲人了,你帮我把后事办了。
”“剩下的钱,自己留着花。
这是咱们之前就说好的。
”李阿姨难得板起脸,“什么说好的。
我们说好的是你好好治病,好好活着。
”我红了眼眶,哽咽道,“你就答应吧,我没有其他亲人了。
”许时慕在身后,低声道,“晓梦,你的亲人还有我啊!”12我扭头瞥了一眼许时慕,“怎么,你要和李阿姨抢我的遗产?”许时慕摇着头,垂下眼,带着哭腔,“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在我软磨硬泡,死命威胁下,李阿姨同我办理了公正手续。
我拿着确认文件,喜滋滋的。
李阿姨一直在身后,不停唠叨,“要是,要是之后有事,我会帮忙。
这钱,我不要,之后留着捐掉。
”许氏还是有些家底的。
许时慕之前消失几天,是把国外的名医请来看诊。
我的主治医师和远道而来的名医交流了一整天。
我溜过去,从门缝偷看。
直到看见,所有白大褂,都在叹气摇头。
没有特别难过,甚至有些小庆幸。
化疗太痛苦了,一次次的疼入骨髓,让我认清病魔的凶残。
既然注定失败,我不想让剩余的时间,活得没有生活品质。
许时慕在医生办公室大吵大闹,我嫌丢人,把他拖出去责备。
“许时慕,你怎么还是那么幼稚。
”“你听说过谁,起死回生了?”“你现在这样痴情,又是作给谁看?”我一字一句地狠狠戳他。
许时慕直接瘫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接下来的日子,我彻底要依靠轮椅生活了。
我像个任人摆布的人偶娃娃,不能自理。
我痛恨这样的自己,尤其是在许时慕来帮忙时。
我想尖叫着轰走他,想砸东西。
可是,我没有力气。
李阿姨开始寸步不离地照顾我。
我吃饭穿衣,甚至去卫生间,都要人协助。
我彻底像个废人,控制不住四肢。
李阿姨总和我念叨,漫画还没出完,我答应了她一起追,不能食言。
我躺在病床上,断断续续回答,“出的太慢了,我看不到结局了。
真扫兴。
”“连这一卷的结尾,我都等不到了。
”眼泪滑落,一滴滴落在平板电脑上。
我和李阿姨说,这一卷的结尾,一定要烧给我。
李阿姨红着眼转过身子,肩膀一抖一抖的。
许时慕开始送花,许多花,一大捧一大捧的,五颜六色的。
病房因为鲜花的装饰,有了春天的色彩。
但这个好兆头,并没有遏制住病魔。
我知道,死亡,快要来了。
13今天的阳光比平时要亮。
我恳求李阿姨推我出去晒晒。
李阿姨有些犹豫,毕竟屋外温度还是很低。
春天,还没来。
我努力展现笑容,“让我去迎迎春天吧。
”在医院院子里,阳光洒下,我满足地闭上眼。
我支走李阿姨,让她帮我买瓶水。
许时慕突然跑来,“吓死我了,你要出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我睁开眼,再一次仔仔细细打量眼前人。
许时慕还是很帅,很招女孩子爱慕的长相。
他贯穿了我十年的青春,前五年的守护,后五年的冷淡。
许时慕,下辈子,别再见了。
许时慕想来拉我的手,我笑着对他说,“去给我打包份麻辣烫吧,还是那个牌子的。
”许时慕愣了一下,随即欣喜地连连点头,跑得飞快。
“等我。
”我再一次盯着许时慕离开,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不等了,许时慕。
我有些累了,不想等了。
彻底陷入黑暗时,耳边有李阿姨的哭声,和许时慕撕心裂肺地喊声。
对不起,我想了很久,不知道最后的话该说些什么。
索性,就不说了。
时间奔流向前,永远不会回头。
我最终还是,没有等到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