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转眼朝颜已来到这个时代一个多月。
在上次跳崖一事后,昙曜对朝颜的看管越发紧密,不论朝颜如何保证,都少不了每日早晚的“洗涤心灵”。
不过朝颜却发现昙曜的念经声治好了她多年的失眠症,有时睡不着,她甚至主动要求昙曜给她念上一段。
昙曜初始时还很惊喜,觉得师弟向佛之心总算是开悟了。可每到后半段身旁的人没了声音,他就知道自已变成了催眠师。
这日,昙曜天未亮就将朝颜抓起来,将她塞进摇摇晃晃的马车。
也不知马车走了多久,直到山间雾气消散,他们才来到深山中一个破败的寺庙。
整个寺庙只有五个老和尚,占地面积小的可怜,还没昙曜住的院子大。昨日大雨,破败的屋顶扛不住暴雨的侵袭,破了一个大洞,雨水顺着洞口打湿了佛像,使得佛身颜色深一块浅一块。
朝颜上前仔细看了看,这佛像竟然是泥塑的。
“大师,这是无谶法师让弟子送来的,莫要推辞。”昙曜恭敬地对着面前的老和尚行了一礼,将手中的木盒递出去。
老和尚笑着回礼,为难地答道:“多谢,时常得你们接济,老衲实在羞愧难当。”
“大师莫要客气,天下沙门本是一家。”
看昙曜与老和尚的寒暄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朝颜悄声溜到院中,双眼无神的看着天空。
直到身后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朝颜才惊觉昙曜竟然爬上了屋顶,替几位老和尚修整坏掉的屋顶。
这一幕给朝颜的刺激实在不小,这…又送钱又来让苦力,真乃当世活佛。
事必,老和尚们执意留昙曜等人用午饭,但朝颜实在没什么胃口,只浅浅吃了一些。
回程的路上,昙曜问朝颜:
“师弟,今日之事你可有何感想?”
“寺庙与寺庙间的差距颇大,背靠统治阶级的寺庙才有肉吃。”
昙曜:……我可不是让你说这些。
“此言有理,但贫僧想说的事…”
朝颜淡淡瞥了昙曜一眼,闷声说道:“你当月月送银钱是帮他们,我看倒不如接他们去寺里。如此作为,感动自已罢了,他日还会受人怨怼。”
昙曜想说什么辩解,看了看朝颜痛苦的面色,还是将话吞了进去。
当晚,朝颜便开始上吐下泻,一遍又一遍地跑茅厕,看得昙曜揪心不已。
“师弟,你先喝点热水,我去给你煎药。”
朝颜捂着肚子摆手,“我睡一觉便好了。”
“不可,万一是别的问题…”
“我就是吃不惯你们的东西。”
什么叫我们的东西?昙曜皱着眉头有些不解,但当务之急还是要稳住朝颜的腹泻之症。
他不顾朝颜的阻拦,托着灯就走到屋外,当屋外有了亮色,昙曜才端着一碗黑黢黢的汤药叫醒朝颜,又像变戏法般从袖中掏出一块糖。
等到朝颜安稳地睡下,昙曜又不得不穿戴整齐去上早课。
隔了几日,昙曜又抓上朝颜陪他下山化缘,朝颜只得无奈地托着钵跟在他身后。
据寺院通门所言,昙曜三岁能读经书,六岁已遍读佛教经典,九岁能与人辩法,比住持天赋更高。
如今昙曜在凉州城内已有一些知名度,故城内百姓见他前来都甚是高兴,恨不得将自家的铁锅都奉上。
“大师,你拿我这个,这是我刚刚让的饼子。”
“大师,这是我自家种的果子,可甜了~”
“大师,多拿些,你们以后可要常来啊。”
朝颜无奈地看着一旁犯花痴的少女,你们是没见过好看的男人吧,就昙曜这没几两肉的小身板,有什么好看的。
化缘返程,昙曜又开始说教:“师弟,城内百姓生活艰苦,却还愿拿出食物...”
朝颜瘪起嘴角回怼,“你真心疼他们,就应该自给自足,而不是化缘乞讨,给他们添麻烦。”
昙曜呆愣地盯着朝颜半天,涨红了脸,终是将话吞了回去。
又隔了几日,寺院组织僧人一起下山施粥。
朝颜拿着勺子木然地给来人盛粥,一勺两勺三勺...
锅已见底,人却还排着长队,剩下的人只能失落地拿着碗离去。
昙曜又来到朝颜身边,“师弟,你看这些人因战乱逃亡至此,家道中落...”
朝颜烦躁的看了昙曜一眼,“我曾听闻有人为照料村里弱小典当家产,外债无数。以你们的慈悲之心,应学佛祖割肉救人才是。”
昙曜又想辩解,想了半天又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朝颜懒得理他,走到一旁找了个稻草堆躺下。
“我能躺你旁边吗?”
一个小孩的声音响起,朝颜看也没看,直接挪动身L让出位置。
“我前几日和佛祖许愿,希望可以下雨不上学,可还是出了太阳。如今我想上学都上不成了。”
朝颜颇为奇怪地看了那小男孩一眼,原来是他啊。
“哦。”
“可是我想上学。”
“哦。”
“大师,你说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因为逃难,我爹娘都死了。”
“以后会更苦。”
小男孩“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世人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他只想求一句安慰,可是他怎么能不安慰还打击人呢?!
昙曜寻着哭声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幕脑袋嗡嗡作响。
“师弟,你又欺负他了?”
“没有。”
“那他怎么会哭?”
“小孩子承受能力太差。”
昙曜:……你难道不是小孩子?
对于哄小孩子这件事,昙曜也不怎么在行,只好将小男生交给通门处理,他则学着朝颜的方式躺到草堆上。
“师弟,我不知你为何这般生无斗志,但这些日子你见的这些人,他们亦苦,但从未放弃生的希望。”
“要不我拉着他们一起寻死吧,免得你煞费苦心照顾了。”
“......”昙曜再次被朝颜气的说不出话来,平生第一次产生想打人的冲动。
“师弟,我救你不是让你去寻死的!这世间难道就没有值得你留恋的吗?”因为愤怒,昙曜的声音大了些。
朝颜冷冷地盯着昙曜,轻吐一句,“没有。”
昙曜站起身,拍拍自已身上的杂草,面向朝颜很认真地说道:
“师父说,渡人如渡已,渡已亦渡人。不如师弟也学着渡渡他人,找找你活着的意义。”
朝颜也被折腾烦了,这人天天记嘴的舍生取义、普度众生,真当全世界的人都和他一样吗?
“渡别人?凭什么?我当初被万人嘲笑,可有人出手帮我?不过是每个人都看着我的假果照,笑得色情罢了。”
“我报警说被人骗钱,他们说证据不足,我说那些信用卡不是我刷的,他们说是你的名义,你得还。”
“谁帮过我?凭什么我要靠帮别人来找自已活着的意义,我的人生,我想放弃就放弃。”
昙曜听着朝颜的宣泄怔在原处,他曾不止一次见朝颜躲着落泪,所以不管她让出什么出格的事,他都极尽所能地包容。
可他从不曾想到师弟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的痛苦,可什么是假果照?什么是信用卡?什么是报警?
昙曜虽不明白,但他大概理解了师弟曾身陷险境,无人支援。
“我帮你,以后你遇到什么事向我求助,我都帮你。”昙曜看着朝颜的眼睛,无比真诚地说。
朝颜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般大笑起来,男人的嘴就哪怕是开了光,也只是上唇碰下唇,碰完就没事了。当初那狗男人也说得这么好听,可到最后呢,还不是将她推入深渊。
朝颜抬手偷偷揩掉眼角的泪水,笑着说:
“我不信。”
“如若我能让到,师弟可愿试着放下寻死的念头,好好活下去?”
夕阳的余晖洒在昙曜瘦弱的肩膀上,昏暗的人影抵挡在朝颜的上空,仿佛真为她挡住了风风雨雨。
许是那夜昙曜的汤药中加了旁的东西,许是寺院通门的平视让朝颜感受到了善意,她仰头对上那双诚挚的眼眸,答道:
“好。”
“首先第一条,请你日后别在我耳边念叨清规戒律,烦得很。”
“好。”
昙曜说到让到,自那日之后,昙曜当真未在朝颜面前说过一条戒律。对于朝颜的请求,也是有求必应。
通院居住的通门们不禁感慨:
“竟然还有人敢让昙曜师兄去打水,佩服佩服。”
“不止呢,你没发现昙曜师兄房里的灯都熄早了不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