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初一十五,安祁山寺的香火总是最旺的,从早到晚人声鼎沸,香客一波接一波,银子一锭接一锭,功德箱被塞得快要溢出来。
“求菩萨保佑,我家媳妇成亲三年都没生孩子,恳请菩萨赐子。”
一衣着华丽的老妇人举着双手跪在蒲团上拜了又拜,将一沓银票塞进功德箱。
“换个儿子,你媳妇就能生。”
那老妇人连忙四处张望,心想菩萨莫非显灵了?
又一妙龄女子跪在蒲团上,对着佛像拜了又拜,
“愿元公子此番能摘得榜首,早日回来娶我。”
“他要是摘得榜首,还看得上你?”
那女子又是四处张望,是谁在胡说八道?
待女子退出后,又进来几人祈愿,他们也如前几人般听到“菩萨”的回应。
妇人:“菩萨,求我家夫君早日归家,不要再留连烟花之地。”
“这种男人你还要留着?锁死锁死。”
男子:“求菩萨保佑我明日斗蛐蛐能战胜所有人。”
“又要蛐蛐跑,又不给蛐蛐草,拉下去,砍了。”
小孩:“菩萨,我不想读书,可否让明日下雨,我就不用去书院了。”
“不去书院你想去哪?去幼儿园吗?
少女:“菩萨,能不能尽快让我遇到一个如意郎君。”
“郎君没有如意的,都是群大猪蹄子。”
一连数人惊慌失措地从殿内跑出来,引起了周边人的注意。众人面色茫然,皆不知出了何事。
只见又一人从殿内踉跄的退出来,大喊道:
“菩萨显灵了,菩萨显灵了!”
一时之间,男女老少一起涌进殿内大声嚷着自已的愿望,将殿内挤得水泄不通。
穿着红色袈裟的昙曜早已发现殿内异样,趁人群涌进来之前一把抓住罪魁祸首——正在门口发燃香的朝颜。
两人来到无人处,昙曜面色不佳地斥责道:
“师弟,你怎可在佛前胡言乱语。”
朝颜不以为意,“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这般装神弄鬼,是对佛祖的大不敬。”
“哦,那我不说了。”
昙曜看着朝颜这般模样胸中涌上一股无名火,每每教训朝颜,总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
前几日,他和朝颜难得地达成了和解,朝颜不愿念经就先不念吧,只要她暂时不寻死,他就将每日的“耳提面命”缩减到三日一次。
今日国主亲临,众位师兄弟忙不过来,他这才安排朝颜去大殿帮忙,不想竟惹出这等祸事。
昙曜一副有气发不出的模样,“你等下随我身后,听我讲经,不准再瞎跑。”
“哦。”
寺院的讲经一般是在法堂进行,安祁山寺的法堂位于大殿东侧,是寺院少有的两层小楼建筑。
法堂上层供奉各类佛家经典文籍,是为藏经阁,下层中央设一高台,台上有座,名为狮子座。
待昙曜于台上讲法时,信众则安座于四周蒲团上仰望,听闻佛法。昙曜的眸光清冷,如佛睥睨世间万物,淡然看尽万般痛苦。
“尔时,世尊卢舍那佛为此大众,略开百千恒河沙数不可称说法门之中……过去菩萨已学、现在菩萨今学、未来菩萨当学。”
昙耀低沉的嗓音盘旋在堂内上空,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饶是朝颜也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若是昙曜对上朝颜的眼眸,定会发现朝颜眼中复杂的情绪,带着些崇拜,又带着些怜悯,既将他奉上高台,又向神般怜惜他。
朝颜是认识昙曜的,在书上,在纪录片中,在石窟中。千年之后,昙曜修建的石窟将震惊世界,也让无数的建筑业从业者尊敬。
可比起昙曜将来修建的石窟,朝颜更为心痛的是昙曜一生坎坷的命运,不久的将来,书上所写的磨难将一一印证在高台的少年身上。
可是,这与她何干,她不过是个不想活了的人。
……
未等讲经结束,朝颜便偷溜出了法堂,走到寺院外的悬崖边向远处眺望。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昙曜啊昙曜,想不到吧,今日国主在,我倒要看你如何救我。
耳边的风并未如预想中地刮起,手臂处传来的痛感让朝颜不得不睁眼。
她看到用力拉住她的少年,还有少年脸上焦急的模样,莫名有了丝悔意。
“师弟,抓紧我,我拉你上来。”
昙曜的整张脸都皱在一起,看得出来他在用尽全身力气挽救面前的这条生命,哪怕他珍爱的袈裟被划破,哪怕他的手上也划出数道血痕。
朝颜不由得苦笑,唉,还是被他抓住了。
一番折腾,昙曜才将朝颜从悬崖边拉起来。他的身上早已脏污不堪,袈裟上的深色已分不清是谁的血迹。
“你不是在…”朝颜想问昙曜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昙曜被朝颜气得快要失了理智,他极力克制自已的怒气。
“我见你偷溜出来,就知你又要趁我不注意寻死,师弟,你不是答应我了么?”
朝颜摇头,“我…”
“昙曜师兄,昙曜师兄,师父叫你。”
一个小和尚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峙,昙曜深深地看了朝颜一眼,让通门先将朝颜带回去,自已则去找住持。
通门瞟了记身泥污的朝颜一眼,又对着昙曜的背影感叹:
“完咯,昙曜师兄肯定要被师父责罚了。”
“为何?”朝颜问。
“你还好意思问,若不是你胡来,师兄怎会提前结束讲经前来救你,再说了,你早上在大殿胡说八道的事早就传到师父耳中了,昙曜师兄肯定要给你背锅。”
“他若是替我背锅,那就是打了诳语,违反佛门戒律。”
说完,朝颜也不管通门错愕的表情,背着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回到僧房。
匍一走到门口,朝颜又折返到对面的浴房。昙曜素爱整洁,她初来此院的第一件事,就是被昙曜丢进浴房沐浴。
热水浸透了朝颜的全身,她的记忆回到那日午后,昙曜拿来自已的僧服背对她,说:
“我担心师弟再次寻死,会一直守在这里。”
呵,昙曜,你应该不知道我会游水。
许是出于愧疚,朝颜再看到僧房修行区散落记地的经书和手稿,竟不自觉地替他整理,嘴中念叨着:
“不要多想,我只是不想欠别人人情,毕竟我自杀找的都是郊区的野山。”
直至熄灯,昙曜才拖着发麻的双腿回到僧房,看着炕上早已熟睡的人儿,还有干净整洁的书案,他的嘴角不经意间上扬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