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白的雪花夹杂着绵绵的细雨落在结着薄霜的屋顶,南宫曜坐在屋顶之上,任由雨雪飘落在他冷若寒冰的脸上,他手中执着一坛酒,仰天便是一阵狂灌,有酒水溢出的嘴角,顺着他的下巴滑过他上下滚动的喉结,有雪花掉进了他的黑眸里,一点即化,南宫曜放下了酒坛,缓缓地伸出手接下了一片雪花,依旧是一点即化。
“下雪了呢……”南宫曜盯着手心已经化成水的雪,眸光晃荡,他想起了那个一讲到雪就兴奋地绕着自己在转不停的小东西,这时他的眸光渐渐变深遂迷乱,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就在刹那间,南宫曜眼神便恢复淡漠,他收了收手心,这时雪越下越大,很快屋顶上就覆上了一层棉白的雪,南宫曜眸光黑沉静静地看着这场落地无声的雪,他想,或许明早真的可以堆一个那人盼了许久的雪人,如果她知道,一定会高兴地围着自己又蹦又跳的。
南宫曜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很是悲痛的笑容。
南宫曜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莫大的伤痛与悲怆之后,却还心存着那么一点卑微的期望,期望着廉夜安还能回到他的身边。
他承诺过廉夜安会护着她一辈子,但他一次次地失言了,第一次他让廉夜安在异乡毒发至亡,在他以为将来永远失去廉夜安的时候,然而廉夜安却不记他的失诺之错以另一种姿态的回到了他的身边……只是他又一次失言了,他亲眼看着廉夜安坠入了深崖之中却无能为力,他至今都能听到廉夜安坠崖时对他的呼喊声,这使他夜夜都不得寐,深陷痛苦与自责之中……
即便如此倍受痛苦的煎熬,南宫曜仍心存希望,廉夜安能够原谅他一次,是否就能原谅他第二次,再次不记他的过错回到他的身边,不管以什么样的模样!以什么样的姿态!只要回他的身边就行!
这个想法在南宫曜的心里生根发芽且迅速地生长,在见到天上飞着的落单小鸟和地上四处乱窜野猫,甚至路边因为风吹而来回摆动的小花小草的时候,南宫曜都疯狂地幻想过那会是廉夜安的另一个化身,然后他找不到那双熟悉的眼神,也看不到那令他令动的影子,而就在刚刚,他甚至还疯狂地想过,这场雪是不是廉夜安此时此刻的化身……
“哈!哈哈哈……”南宫曜突然捂嘴低头发出了压抑悲痛笑声,想到了这几日自己几近疯癫的行为,南宫曜知道自己的入魔了,尽管在别人眼里他比任何人都正常,但只有他知道,他只有躯壳在行动着,灵魂已陷入了无限的迷乱之中。
南宫曜又猛灌了几大口酒,烈酒灼烧着他喉咙与胃部,南宫曜想要自己醉,却起喝越清醒,灼热的痛感刺激着他的大脑,逼迫着他面对可怕的现实,他却执着地让自己陷入迷乱的旋涡之中,只为见到廉夜安的幻影。
南宫曜从怀中摸出那枚已经辩不清颜色的红绳铜板,南宫曜的情绪在看到铜板的那刻,他白日里一直压抑着情绪爆发了,他将铜板抵在了嘴边,哽咽着声音奔溃地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安儿……安儿……安儿!……”一声又一声,带着沉重又悲痛的爱怜,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能够回应他的呼唤,南宫曜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此时此刻南宫曜想起了他的嫂子,他兄长的妻子,在兄长遗体运回来的那天晚上,他的嫂子便留下了幼儿,在其灵堂前自刎躺进他兄长的灵柩之中,在留下遗书中有一句话令南宫曜至令记忆深刻:挚愛已去,唯有身死,以求灵魂得以相伴,才能慰妾身所有的痛苦。
当初南宫曜只觉兄嫂拋下幼子是不负责的,然而现在,他深切地领悟了那句话的意思,如果可以,他也会做出和嫂子一样的决定。
可是南宫曜知道,他不能!他的肩上的是护国大任,他的身后是整个东煌,他无法放下,也没人同意他放下……这是他的万般的无可奈何与纠缠不休的痛苦。
南宫曜低垂着头慢慢地抬起,露出了一双没有任何感情渲染的漆黑的空洞的一双眼眸,薄唇微微张口,发出轻到如他身旁的落下的雪的声音低喃道:“安儿……你若不愿来找我,我去找你可好,无论哪里,天上地下……”
南宫曜的肩上已落上的一层薄雪随后他自嘲地笑了起来,也只有在这深夜之中他才能说出自已的心中所想,待这夜幕过去之后,他又要强装正常,不若又要面对他并不想看到了关心面孔以及那一声声对廉夜安充满恶意的安慰声。
南宫曜慢慢站起了身,衣摆撞到了身旁的酒坛,一个酒坛摇摇晃晃地倒下,顺着倾斜的屋顶滚落下去,最后摔碎在地上。
南宫曜身形一跃,脚尖轻点,便回到了地面上,他的手上还拿着一壶酒,身形摇摇晃晃地走街上走着,一副醉态,嘴中还喃喃有语:“风若停了云要怎么飞……你若走了我要怎么睡……哈哈哈……好曲好语……安儿,你还当真是一曲成谶,没了你,我连夜都不能寐……”南宫曜一边喝着酒,一边苦笑着,姿态何其颓丧,何其狼狈,寂静的街上空无一人,南宫曜释意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谁都没有想到白日里冷漠淡然,决策果断的东煌大将军,在黑夜里只是一个只想喝酒买醉的失心人。
一个又一个的脚印印在已经积雪的地上,雪雨已经打湿了他的鬓角、长长的睫毛上坠着水珠,南宫曜的眼前朦朦胧胧,看不清前路,或是酒意终上头,他的脑袋开始昏沉,歪斜的脚步开始零乱,南宫曜漫无目地走着,他不知道能看去哪,一片模糊混乱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走……一直走……似乎只要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就可以见到他最想见的人,哪怕只是一个虚影,只要让能再见她一面。
阵阵寒风吹过,迎面吹来的冷雪迷了南宫曜的眼睛,风不停地吹起了地面上的雪,扬起的雪似乎一阵阵的细薄的轻烟,意识不清中南宫曜似乎闻到了一阵很独特的香味,这香味似乎很熟悉,又似乎不曾闻过。
模模糊糊中南宫曜似乎看到前方有提着灯笼的人影在一摇一晃的,南宫曜轻眨了几下眼睛,努力让自己看清前面的人,脚步也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站在了原地,手指微微松动,手上的酒坛滑落,在他的脚边砸成了碎片。
而南宫曜眼中的那道人影也因为他的停下的脚而停下,一阵大风吹过,吹开了一瞬间的雪幕,雪幕中廉夜安裹着一件厚厚但并不合身的棉衣,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燃着的追踪香,香燃起的轻烟,始终如一地飘向同一个方向,轻烟飘到了她不远处的人的身上,缠绕在其的身上。
廉夜安欣喜又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南宫曜,见到南宫曜她无疑是惊喜,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见南宫曜的这副模样,只着一件单薄的衫袍,瞳孔无神,一脸生无可恋的颓丧地在雪地里游荡喝酒……这还是南宫曜吗?
“二……哥?”廉夜安不敢置信地唤了一声,因为她的这一声,南宫曜原地灰暗的神色渐渐染上一种异样的亮色,充斥着鲜红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她看。
廉夜安眼眶在对上南宫曜双眼的那一刻发热湿润,有豆大的泪珠划过她的被寒风吹得发冷的脸颊,灼热的泪珠化开了沾在她脸上冰雪,廉夜安咽了咽发紧的喉咙,提高声音又唤了一声:“二哥!”不等南宫曜再做出反应,廉夜安便扔下了手中东西,冲向了南宫曜,在南宫曜还怔愣在原地的时候扑进了他的怀中,成功将脚步本就虚浮的南宫曜扑倒坐在了雪地。
南宫曜过于冰冷的身体让廉夜安心疼,廉夜安牢牢地抱住了南宫曜的腰身,抽抽噎噎地哭道:“二哥,二哥,二哥,二哥……”这声二哥她想对着这个人唤出这个称呼很久了,在她毒蛊发作的时候,在她变成松鼠的时候,在她掉下山崖的时候,在她再次回到这副身子的时候,明明不过两个月没见,为何她觉得已经与南宫曜相隔整整半个辈子那么久。
廉夜安无比庆幸,在躺下休息之前不死心地再次点燃了追踪香,站在冷风直吹的窗前耐心地等上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轻烟的变化。随便在包袱里抓了件棉衣裹在身上,瞒着百里偷偷摸摸地跑出了客栈,还顺走了客栈门口的灯笼。
廉夜安跟着轻烟指引的方向走,只是这轻烟就跟某些地图导航一样,给出的指令让她很是迷惑,弯弯绕绕的走了许多冤枉路,虽然四周飘着她最想看的雪但也冲淡不了她心中的郁闷,不止一次吐槽这香莫不是在耍她,不然刚刚刚那烟使劲往天上飘是几个意思!
吐槽归吐槽,廉夜安终归还是找到了南宫曜,还好南宫曜没走,还好她还是见到了他。
廉夜安这么想着,手上的力度不由又加重了几分,脑中拼命往南宫曜的怀里窜。
“安安……儿?”南宫曜颤抖着的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欢喜,他的空洞眼睛突然染上了一种几乎痴狂的喜悦,腾空的手猛的收紧,长臂紧紧地环抱住扑进他怀里的人,力气大到几乎要将人儿揉进他的血肉之中,等到了……等到了……终于等到了他安儿的影子,那么被他抓到了,就别指望他再放手……南宫曜脸上绽开一个病态的苍白笑颜。
雪还在继续下着,无声地落在了地上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不远处廉夜安扔掉的灯笼的烛火被雨雪浇灭,无人的街上再无半点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