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兰生送了小厨房的点心到棠儿处,又跟绿萝道:"少夫人说了,如今天气凉了下来,也该给棠儿少爷准备几身冬季的常服了。料子一会儿我使人送来,都是宫里赏的云缎,少夫人说那云缎最是细腻柔软,适合孩子穿在身上。"
绿萝一下子明白了魏卿卿的意思,魏卿卿这还护着棠儿呢,旁的下人谁还敢乱嚼舌根子,那就是跟少夫人过不去了。
"是。"
绿萝立即笑着应下。
兰生看着她尽心尽力的伺候棠儿,目光略深了几分:"接下来的话,不是少夫人的意思,是我的意思,绿萝,你听听便可。"
"是。"
绿萝小心翼翼的看向兰生,待看见兰生眼底的可惜时,才忙低下了头来。
兰生看她自己也聪明的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话便也柔软了些:"到底,棠儿不是姓容。少夫人心善,留了他在国公府照顾,可不能留他一辈子。否则日后他长大,你让他如何自处?或者换个说法,让二爷和少夫人未来的孩子如何自处?"
"奴婢只是……"绿萝想解释,却发现无话可说。
对于棠儿,自从当初二爷认了这个孩子开始,她就听国公夫人的,一心一意把这个孩子当成二爷的长子细心照拂,可没想到忽然会有一天,棠儿变成跟二爷毫无关系的孩子。
兰生安慰的拍拍她的手,便走了。
绿萝沉默许久,才想着拿点心去哄正在里屋的棠儿,却发现棠儿就在帘子后悄悄站着。
绿萝心疼不已:"棠儿,少夫人的意思是……"
"我知道。"棠儿笑着朝绿萝露出小白牙:"棠儿年纪不小了,懂事了。"
绿萝更是心疼,但朝魏卿卿的方向看了看,又不得不咽下嘴里的话。
但魏卿卿久病不愈的消息,还是很快传了出去。
"当真没好?"
丞相府的客房里,容明霍高兴的看着来回话的人问。
小厮点点头:"千真万确,听说还是病恹恹的,一日清醒不了两个时辰。"
容明霍立即打赏了小厮,但高兴之余,又有几分疑惑,他令人下的毒,不至于这么难解,有太医院的院正出马,不说痊愈,也该逐渐好转了才对,怎么现在还是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对了。一定是因为魏卿卿的身子太弱,平素见她,就是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
容明霍一声冷笑,只道是老天爷相助。
容锐章看了他一眼,已经是觉察出不对劲,但看他还在沾沾自喜,也只跟着一笑,并不多提,与他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五皇子?"
容明霍惊讶的盯着容锐章:"五皇子这么多年不是销声匿迹了吗,皇上也不怎么搭理他。怎么他又回了京城?"
"不止回了京城,背后似乎还有某人的影子。"容锐章怀疑到。
"某人是谁?"
容明霍问。
容锐章瞥着心急的容明霍,没有明说,只道:"但五皇子突然抛来橄榄枝,我们也不一定要急着踢开。四皇子以为我只有他能依附,才会出现马家和羊大仙这样的绊脚石,这一次,利用五皇子挫挫四皇子的锐气也好。"
"那你的意思是……"
"五皇子这里有我,你却要替我去办另一件事。"容锐章道。
"何事?"
"太子最近也太安静了,没有他出来掩人耳目,我们的行动很快就会被人察觉。"容锐章算过,距离太子突然死去,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这段时间,他正好用来替四皇子筹备势力。
但前提是,四皇子肯唯自己的命令是从!
打发了容明霍离开,一侧小厮才问容锐章:"相爷好像有什么没告诉容老爷?"
"我原本想着此人还有几分可取之处,如今看来,他能在国公府如此嚣张,全亏得国公爷的故意纵容,这样的蠢人,若是知道太多反而坏事。"容锐章想起魏卿卿,魏卿卿的性子他如今再了解不过,若真是容明霍下毒,她只怕早就查出来了。
可如今却还'缠绵病榻',只怕是跟自己一样,察觉出容明霍只是个蠢人,真正下毒的人,也只是利用了容明霍而已。
"我记得府上还有一支百年的人参?"容锐章问。
"还有一支。"
"送去国公府,就算是我。送给她的第一份小礼。"容锐章冷笑一声,转头看着一侧桌案上曾经魏卿卿在时替自己挑选的笔墨纸砚,嘴角勾起:"迟早,我要你再回到我的手心里!"
容锐章的人参送来时,魏卿卿直接就让人拿去炖了汤,分给院子里的下人们喝了。
这人参虽是容锐章送来的,却是她曾经辛辛苦苦从各处搜寻来的,说到底,还是她自己的东西,不能白白浪费了!
"少夫人,宫里来人回了话,说您身子既然不适,就不必入宫伺候了,留在家中休养便是。"
傍晚时分,曹嬷嬷传来消息。
魏卿卿知道这都是国公夫人从中斡旋的结果,不过这结果并不完美,魏卿卿虽然没入宫,可国公夫人却入宫了。
"少夫人不必担心。"曹嬷嬷见魏卿卿面有愧疚,安慰道:"太后娘娘慈善,对夫人也颇为喜爱,夫人入宫,不会受委屈的。"
"是。"
"夫人今儿入宫,还见到茹嫔娘娘跟陈妃娘娘了,两位娘娘气色甚好,夫人还说要跟娘娘们讨些养身的方子给少夫人呢。"曹嬷嬷笑起来。
魏卿卿抬头,就见曹嬷嬷别有深意的眼神。
茹嫔是马家的人,便算是四皇子的人,跟陈妃走的这么近,必是皇帝授意,那么陈老太爷忽然回京,便是陈三娘的事业处理的极为低调严谨,难道是皇帝特意召回来辅佐四皇子的吗?
那皇帝又让国公府成为六皇子的助力,这是做什么?
逼着自己的儿子和朝廷官员们一起互为敌对,互相厮杀么?
曹嬷嬷见魏卿卿已有思虑,不再多言,行了礼便退下了。
魏卿卿越发看不懂皇帝的心意了,不过她现在也没那么多精力去猜测,天一黑,她对容彻的思念,便犹如潮水一般涌来,几乎将她吞没。
以前朝夕相处倒不觉得,如今分开了,才知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对他已经用情这么深了。
远处,容彻也同样如此。
在皇帝暂时休憩的房间出来,容彻站在大树下,看着清寒的圆月,心就没有落下去过,他的卿卿,他已经因为远走而失去她一次。他无法再经受一次这样的痛苦了。
"爷,找到韩先生了。"
阿鲲出现,悄声道。
"立即送回京城。"
"韩先生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不过这次他的确是被人有意引开的,用韩先生早已亡故的师父做的诱饵。"阿鲲望着容彻,这一次,是有一个十分熟悉他们这些人的人故意设计的。
但能对韩先生也了解到这个份上的人,可不对,如今在京城的,也就一个--大爷容海。
容彻眉头狠狠锁在一起:"写信。告诉大哥韩先生回京的路程。"
阿鲲知道容彻是要试探了,立即应下。
但等阿鲲离开,容彻已是彻底不放心孤身一人在京的魏卿卿了。
"是容二爷吗?"
想着,不远处有侍卫来问。
容彻冷冷看过去,那侍卫都被冻得打了个哆嗦,才忙低下头回禀道:"西南送来急报,皇上要立即启程。"
容彻负在身后的手收紧,此番西南的暴乱也来得太突然了,但他早已安排了几波人去查探,都是有去无回,这也是他选择跟皇帝出来的原因之一,西南临近塞北,如若西南大乱,塞北必然也会受牵连,到时候国公府最大的倚仗,便要出事了。
信送到容海手里时,已经到了第二天。
他在长公主房间的暖榻上睡了一夜,起来听到消息,便要出去,却见长公主不知何时也醒来了:"外头还冷,你就在屋子里看了信吧,是二弟送来的,想必也只是问问二弟妹的事。"
容海看着如今对自己态度越发软了的长公主,微微一笑:"时辰尚早,公主在歇会儿。"说着,便径直拨开珠帘出去了。
长公主见他如此,被子里的手已经紧紧攥住了衣裳:"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珠帘晃动,容海停住了脚步,回头浅笑看她:"我心里没有气。"
"那为何自我回来,你再不复从前的模样?"长公主问他。
曾经在塞北。她虽恨他,却始终也守着夫妻的本分,日日与他同眠榻上,虽然他只在酒醉时,才会碰自己,可却也从不曾在自己没有让他睡一边去的时候,去睡暖榻上。
但此番她回心转意,他却再不肯跟自己同眠榻上,宁肯日日睡那暖榻!
容海就这样隔着晃动的珠帘看着长公主,半晌。也只是苦涩一笑,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容海!
长公主想叫住他,可她还有她的骄傲,她的自尊,她这十几年来的矜持跟傲骨,终于,她将喊他的话留在了心底。
"殿下,驸马只是怜惜您小产,才不与您亲近的,您别着急。"一旁的侍女急忙安慰道:"驸马待您十几年如一日,当初您那般要与他和离他都不愿意,如今您回心转意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跟您置气?"
"我只是担心他,介意我与李玉……"
"怎么会,驸马爷以前都不介意,而今就更不会了。"侍女连忙道。
长公主闻言,这才泪眼朦胧的看着她:"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奴婢怎么会骗您呢?"侍女笑。
长公主这才安心下来,却始终不放心出去的容海:"使人去打听一下,容彻的信上都写了些什么。"
"是。"
"再去请了少夫人来,就说我想请她来陪我说说话。"长公主说罢,眼睛幽幽盯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熏香:"之前的香,也重新点上,我想她会喜欢的。"
侍女欲言又止,却被长公主一个厉眼瞪了回去。
侍女连忙低下头,去请魏卿卿了。
魏卿卿来时,长公主已经换了衣裳起了身来,看起来面有憔悴,但也不算严重,脸上薄施粉黛,却也看得出是用心装扮过。
魏卿卿行过礼,就嗅到了屋子里幽幽淡淡的香气。
魏卿卿自己拿鲜花果子调酒,对香味自然十分敏感,这个香气她记得,一个多月前长公主小产,屋子里熏的就是这个香。
魏卿卿暗自朝兰芷使了个眼色,便不动声色的在长公主一侧的暖榻边坐了下来。
"你的病好些了吗?"长公主先开口问她。
"托太医的福,好了不少。"魏卿卿道。
长公主让人捧了茶来:"是宫里赏下的雪顶含翠,你尝尝。"
魏卿卿瞧着垂眸喝茶的长公主,自然也接过了茶杯,但茶盏刚打开,一股冷冽的香气便扑鼻而来,这也是长公主小产那日,她喝过的茶里的味道,她记得,那日的茶并非雪顶含翠。
魏卿卿垂眸喝了一口,才听长公主说起了叫她此番来的目的。
"我一直十分欣赏博学的女子,马上就到十一月了。听驸马说,这府里有一片早梅园,梅花盛开的格外早些,我想请几个有才学的女子一同赏梅。"长公主说着,顿了顿,见魏卿卿不接话,直接看向她:"驸马曾多次提过闫先生的才学,我看二弟妹跟闫先生关系也十分亲近,不如就由二弟妹替我下了这帖子,邀她来赏梅吧。"
魏卿卿眉心跳了跳:"闫先生近来一直在自己府中整理古籍。若是知道长公主邀请必然十分高兴,不过我听人说,闫先生的父亲已经安排人来京城接她回去了,也不知时候能不能赶得上。"
闫阮的父亲是先帝帝师,在文人学子中也颇有盛名,长公主若是要对闫阮下手,也要掂量掂量朝廷中文人们的影响。
况且,六皇子这次,也是有意争储回来的。
长公主的心思被戳穿,直接冷冷盯着魏卿卿。
魏卿卿不适般咳了几声,顺势放下了茶来,浅笑:"这茶味道真好,只是我不怎么懂茶,只觉得这茶中香气,竟跟上次喝的一模一样,实在是糟蹋这样的好茶了。"
话落,长公主身边的侍女明显紧张的往后退了半步。
魏卿卿扫了她一眼,看向长公主:"如今天气凉了,殿下才小产,不宜在外走动。否则容易落下病根。"
"多谢二弟妹关心了,既然闫先生不能来,想必祝小姐也能来,她是大学士之女,必然文采斐然。"说完,长公主直接跟身侧的侍女道:"你去下帖子吧,对了,一个祝小姐怕是不够热闹,还有徐家的徐小姐,魏府的池扬郡主。也都一并请了来才好。"
魏卿卿看着长公主,长公主却似浑然不在乎一般:"闫先生那儿也下道帖子,驸马最近心神不定,若是有闫先生在,想必也能好些。"
魏卿卿看她如此不管不顾,也知道与她多说无益。
曾还以为长公主是个聪明且优雅傲气的,如今看着,她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公主而已,她的傲气和聪明,都是容海的包容换来的。
"少夫人。出事了!"
正说着,忽然就绿萝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魏卿卿看长公主要听的样子,只得让绿萝进来回话。
绿萝刚进来,就跪在了魏卿卿跟前,急切道:"方才奴婢一个疏忽,就不见了棠儿少爷,使人去找,这才知道,原来是乐舞夫人来了府里,将他接走了。"
一侧的兰生看着乱了方寸的绿萝。眉心微紧:"棠儿少爷是乐舞夫人的亲生儿子,由她接走了人,不是很正常吗,你这般焦急做什么?"
"奴婢……奴婢……"
绿萝眼神有些乱。
长公主的茶盖拂了拂茶水,淡淡道:"没想到二弟妹倒是喜欢替别人养儿子,待毫无关系的女人孩子都能如此热情,怎生与我却这样生分了?"
"卿卿不敢。"魏卿卿听出长公主问罪的意思,立即起身行礼,长公主却没有叫她起身的意思,只失望的道:"罢了。在你眼里,我怕是比不得一个外人的,什么敢不敢,不敢,你也做了。"
魏卿卿皱眉,还要再说,已经被长公主打发了出来。
出来不久,京城里便传出了消息,说魏卿卿恃宠而骄,连长公主都不放在眼里。已是目无尊长。
话一转,又很快变成是容彻不敬皇家,不仅纵容妻子对长公主不敬,更有不敬皇家的不臣之心,很快,就有御史们上折子参奏容彻和魏青山了。
魏卿卿听到这些消息时,正歪在搬到锦鲤池旁的贵妃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抛着鱼食,听兰芷气愤不已的来传话,只问:"太子态度如何?"
"太子自然抓住了这个把柄,不仅治了咱们老爷一个教女不严的莫须有罪名,还趁机拿了咱们老爷从五品的官职,给贬到一个不见天日的府衙做苦差去了。"兰芷气呼呼的:"至于二爷,这是二爷还没回京呢,若是回了,少不得也要受编排。"
兰芷说完,又见兰生疾步走了来,面色凝重的看了看魏卿卿:"外头来了人,说是奉太子爷的命令,要责罚您二十个板子,以儆效尤。"
"二十个板子?"
兰芷脸刷的就白了:"小姐这身子骨,如何挨得住这二十板子啊?"
魏卿卿却比她们淡定,长公主既把这个把柄交出去了,太子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