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罪当诛'四个字,吓得在场的人无不是浑身一颤。
天子一怒,其实寻常人能承受的?
不过旁人怕,忍了容明霍几十年的国公夫人可不怕,直接就要回怼了过去,魏卿卿却站了出来,柔声细气的道:"母亲怎么还跟叔叔婶婶生气了,他们在和您开玩笑呢。"
开玩笑?
容明霍扭头盯着忽然冒头的魏卿卿,眼神阴翳,却不想魏卿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就看向了他,问:"若说欺君罔上,岂不是您最先知情?母亲尚不知大哥在外养了外室,您却一语道破。您既然知道,就该立即向皇上禀报才是,否则您如今才说,岂不才是真正的欺君罔上?"
"胡言乱语……"
"是不是胡言乱语,方才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明白。"魏卿卿看向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几个太医。
容明霍咬牙,魏卿卿才朝震怒中稍稍清醒过来的国公夫人眨了眨眼睛。
国公夫人反应也快。立即道:"来人,随同几位太医进宫,将这件事好好与皇上说个清楚明白。对了,长公主是如何受了老夫人刁难而小产,二弟又是如何跑来说风凉话的,也都要一五一十的说个清楚明白,不能叫皇上糊涂了。"
"是。"
曹嬷嬷立即应答。
容明霍脸色发青,眼看着曹嬷嬷就要出去,才问国公夫人:"大哥在何处?这国公府里,真的要叫你们几个女人搅和的乌烟瘴气了不成?"
"二弟不就是不满我们几个女人,才要跟国公府分家的吗?如今既分了家,我们国公府如何,与你何干?"国公夫人昂着下巴挺直了背脊,居高临下的看着容明霍:"况且二弟向来孝顺有加,如今老夫人跟长公主之间已然横亘了一条流着皇家血脉的性命,想必老夫人也会日日自责,二弟与其看着老夫人在国公府受尽自责,难道还不愿意暂时将她接出府去,好生照拂尽孝吗?"
魏卿卿瞧着国公夫人这嘴下不饶人的样子,暗自佩服。
自己这婆婆,够厉害!
容明霍一时竟无话反驳,一旁的陶氏见状,急忙道:"怎么就只有我家老爷尽孝,国公爷就不尽孝了吗?"
国公夫人看着陶氏,似笑非笑,仿佛都懒得搭理他,只看向容明霍。
老夫人不但是容明霍的生母。此番国公夫人还搬出什么流着皇嗣血脉的性命,又是担心老夫人留在国公府自责,容明霍但凡有一句不愿意的话,那岂不是他不想尽孝?
陶氏也是蠢,这么点关系都想不明白。
不过想来,也是陶氏厌极了自己这个婆婆,才会脱口而出。
"看来二弟是没有异议了,既如此,我这就去安排老夫人出府的事儿。今日便跟二弟和二弟妹一道回去吧。"
国公夫人微笑着伸手要去端茶,这才发现身旁的桌子被她给拍碎了,不由微笑:"如今我真是年纪大了,也控制不住脾气了,还好这次只是张桌子,若是下次我这暴脾气受不住,拍在谁脑袋上,可就坏事儿了。"
陶氏瞧着她幽幽看向自己的眼神,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国公夫人这才满意的起身,又十分满意的看向自己这个一脸娇弱无害的儿媳魏卿卿,与她一道去里屋看长公主了。
"母亲。"
国公夫人一来,长公主便虚弱的唤了一声。
魏卿卿看她,脸色苍白憔悴,眼眶还红红的,的确像是才失了孩子的模样,屋子里虽烧着熏香,却还是遮不住隐隐的血腥气味。
国公夫人纵然不喜欢这个大儿媳,却也忍不住怜悯安慰。
魏卿卿坐在一侧,静静听着她们说话,听到长公主有意无意提起闫先生,说着要替容海纳了闫先生入府之类的话,只不过国公夫人都有意避开了过去。
等从长公主屋里出来,国公夫人才一声叹息。
"那位闫先生是你大哥的教习先生?"国公夫人问魏卿卿。
"是,闫先生博学多识,大哥说是他见过最好的老师。"魏卿卿答。
国公夫人会意朝她一笑:"我也知道,是位极好的女子,等了海儿多年。我本也以为这一次他们终于要修成正果了。"
"母亲会考虑让大哥纳先生为妾吗?"
"不可为妾,那样太委屈她,也委屈海儿了。"国公夫人活了一把年纪,怎么会看不出长公主在跟她耍心眼?
"她想要博一个贤良大度的名声,又要叫我更加怜惜她,提出这样的主意,我若是同意了,在她小产之际海儿纳妾,难免对她更加愧疚,闫阮入府后只怕少不得伏低做小,海儿在她跟前更加抬不起头。"
国公夫人不屑一笑:"我若是不同意,正好顺了她的意,却也再不能指摘她善妒不容人,毕竟是我自己不同意海儿纳妾的,日后再说起来,她也有话堵我,让我的海儿这辈子,就拴在了她身上。"
"母亲……"
"没事。"国公夫人知道魏卿卿要安慰自己,只回头欣慰看着她:"我还有一个好儿媳。你跟彻儿就好好的过日子,这些旁的事不必理会,这府里还有我在,任凭谁也翻不得天去。"
"是。"
魏卿卿应下,又陪国公夫人走了一段,才回屋去了,全然忘了荣芳芳的话,直到荣芳芳跑到绾秋院来质问。
"我不是叫你等我吗!"荣芳芳气愤的问她。
"可是为了你的亲事?"魏卿卿看着今儿格外打扮过的她,淡淡一笑:"若是此事,恕我无能为力。"
荣芳芳见她问都不问一句就拒绝了自己,气得要上前去,却被兰芷立即防备的给拦下了。
荣芳芳瞪着兰芷,兰芷却不惧她。
荣芳芳无法,只得泄了气,道:"你若不肯帮我,也罢了,你帮帮林林吧,说到底你曾经也帮过她,好人做到底。"
魏卿卿还是第一次见把以怨报德说得这么清醒脱俗的。
若非自己重生而来心性够狠,早被容林林父子算计了,而今她只是做了一回好人,竟还敢要求她必须好人做到底?
"我只是一个内宅妇人,没什么本事,若是关于容林林的事,想必还是她的亲生父母姐妹更有能力帮她。"魏卿卿说罢,就直接回院子去了。
荣芳芳急得要追进去,好歹被兰芷给拦了下来。又见魏卿卿怎么都不肯松口,这才恨恨朝里面道:"魏卿卿你见死不救,若是林林出了什么事,全都是你害的,你等着!"
说着,这才跑开了。
兰芷听得一肚子火:"什么叫出了事全是小姐害的?若非林林小姐不检点,谁又能害得了她?真是莫名其妙。"
"升米恩,斗米仇,二老爷屋里不都是这样的人。小姐都不气,你倒是气得不得了。"兰生笑话兰芷。
兰芷撇撇嘴,两人刚要回屋去,就听人说,后院角门有人求见。
魏卿卿听说来求见的人,竟是那日街市救下的兄妹时,有些意外。
"他们来做什么?"
"说是无处可去,请求您收留,做牛做马都可以。"兰芷道。
魏卿卿看兰芷一副要收留他们的模样,问兰生:"你以为如何?"
兰生比兰芷警惕不少:"奴婢昨儿就让阿鲲安排人去悄悄查过这二人,的确是江南那边逃难来的,那醉酒殴打他们的醉汉,也是一开始收留了他们的人,不过对她们兄妹每日不是打就是骂,那日叫您撞上,也的确是巧合了。"
魏卿卿慢慢拨弄着前阵子容彻给她寻来的小玩意儿,想了想:"既如此,先安排他们去四季酿里打杂,好歹有和营生,再告诉刘全福细细盯着些。"
兰生见魏卿卿也跟自己一样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兄妹怀有疑虑,立即笑着应下了。
日子一下子仿佛便平静安逸起来,除了偶尔听兰芷说长公主如何如何病弱,令容海不得不日夜留在她床边照拂以外,其他的事好似都顺利了。
魏卿卿一日比一日更加困乏,一开始,包括魏卿卿自己在内,众人都以为她是因为没了操心的事儿。便犯懒起来,可半个月过去,韩先子还未回府,容彻便知事情有异,急急请了太医院的院正来探脉,才觉出魏卿卿是被人下了长期且慢性的毒药。
而这样的关头,西南忽然爆发出了民变,一封封参奏官员徇私枉法的折子像雪花似的飞入皇宫,皇帝临时决定微服私访。容彻作为护卫统领,必须跟随,不可拒绝。
国公府内。
"二爷呢?"
魏卿卿睡到日晒三竿起身,十月的阳光还是暖和的,她便只穿着条雪青色的裙子坐在廊下问道。
"二爷来看过您,便被大爷叫去了。"兰生替她拿了斗篷来披上,可魏卿卿说是中了毒,可面色一直红润,除了嗜睡以外,几乎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
魏卿卿点点头,对于自己的毒并不担心,既然只是慢性的毒,想必下毒之人并非是要害死她,而是要利用自己做些什么。
"小姐,外头凉了不少,您还是回屋歇着吧。"兰生道。
"不歇着了,成日躺着,骨头都要软了。对了,最近刘全福很少来回话了,你去寻了他来。"魏卿卿这半月一直昏昏沉沉的,京城的形势倒是都忽略了。
兰生知道她做了主意的事儿是劝不动的,倒也不劝,立即打发了人去找刘全福了。
魏卿卿看出她似乎还有话在瞒着自己,拿手遮着额头看了看阳光,问她:"父亲跟大哥如何了?"
"大人很受皇上重用。"兰生的话顿了顿:"不过有二爷在,您放心,不会出什么事,倒是大公子……听闻皇上想要撮合大公子跟先皇后娘家的一位小姐。"
"大哥不成婚,他的婚事总会被人一直惦记。"魏卿卿知道,大哥并不是个糊涂之人,他定能有法子处理好这件事。
魏卿卿说了几句话,便又觉得困乏了起来。
她实在不想再去躺着睡了,便起了身要走走,谁知脚步一晃,人往前一倒,便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二爷。"
"爷带你去湖边转转,有人进贡了几对极漂亮的鸳鸯,我去寻太后求了来,养在了湖里,你正好瞧瞧。"容彻将她抱在怀里,以前还觉得胖乎了些的小妮子,这几日又清瘦了下来,抱在怀里都觉得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会走了一般。
魏卿卿抬眼看着他紧抿着的唇角,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嗯,皮肤嫩滑,捏起来手感真好。
"二爷不必担心,等韩先生回来,妾身便没事了。"
容彻紧锁的眉头已经没有松开。
魏卿卿不喜欢看他如此,那个散漫矜贵的公子,才是他该有的模样。
"那是棠儿吗?"
走了一段,魏卿卿瞧见小心翼翼躲在墙根后焦急朝她这儿看过来的小小人影,问道。
容彻停下脚步。便立即有人带了棠儿来。
棠儿望着容彻,有些怯,往后退了几步,才小声的问:"少夫人好吗?棠儿好几日不见少夫人了,绿萝姑姑说,少夫人病了,棠儿很担心。"
"她不会有事。"
容彻的声音有些凉。
魏卿卿不解他怎么如今对棠儿这般冷淡,想要说什么,便又听容彻道:"你若是没旁的事,就回去念书。"
说罢,便直接抱着魏卿卿走了。
棠儿局促的站在原地,看着魏卿卿的样子,小小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小少爷,您母亲来了,在前门等着见您呢。"
正说着,便有人来报,说乐舞过来了。
棠儿第一次握紧了小小的拳头,认真看着来回话的婆子;"你告诉母亲。我恨她,我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说罢,便扭头回绾秋院了。
婆子将话原封说给乐舞听时,乐舞的情绪几乎没多少变化:"跟他生父一样,都是冷漠无情的。"
"什么?"
婆子没听清,乐舞也没再继续说,转身便默默走了。
但她刚回到闻府,就看到了消失许久的闻极。
"魏卿卿身上的毒,是你下的手?"闻极望着乐舞。问。
"你若觉得是我,便是我。"乐舞无视闻极,提步往前走。
闻极拉住她的手,语气卑微:"舞儿,我失踪这么久,你都不担心我吗,我受了很重的伤……"
"那你怎么没死在外面呢?"乐舞甩开他的手,冷笑:"你不是早就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来害我,破坏我的生活!"
闻极看着被甩开的手,看着伤心质问自己的乐舞,轻声问她:"这么多年,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舞儿,我要怎么做才能弥补你。"
"很简单,你把容彻给我,我就原谅你。"乐舞笑。透着对闻极的讥讽,这个男人,敢强要了自己,敢杀了自己父母,以前她还觉得此人会容易被激怒然后杀了她,却没想他如今竟软弱得任凭自己打骂也不还手了,实在是让她打心眼里,瞧不起!
闻极看着恨他至极的乐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乐舞见他如此。直接转身回了里屋去。
待乐舞走了,才有人到闻极身边:"皇上让您即刻入宫。"
"我知道了。"
"那夫人和少爷……"
"好生保护着。"闻极望着手里的剑,想着乐舞恨他至极的模样,眸光微黯:"去查清楚国公府的少夫人中毒到底是怎么回事,最近我跟着她,发现除了容彻的人,还有一波十分隐秘的人也在跟踪她,只怕不怀好意,你们小心盯着些。尤其要提防那容锐章!"
此时正在回京途中的容锐章,仿佛知道有人在盯着他一般,并不着急。
因为前几日京城传来消息,京城落下大雷,劈中了四皇子院子里的梧桐树。
只要四皇子笃信他的话就是未来一定会发生的事,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
"相爷,外头冷,您小心着凉。"
一侧,江姨娘温柔的替他披上披风。
容锐章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手心的温暖和她满眼的温柔,心生安慰:"还好有你在。"
"妾身一直都会陪伴相爷左右。"江姨娘小意的靠在他的肩膀上,说着说着,还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还有我们的孩子。"
容锐章正是因为这个孩子,才会如此信任江姨娘。
女人都是感性的,就算这个江姨娘是怀着什么目的来到自己身边,他不信在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还会害自己。况且,他让人盯了江姨娘这么久,也不见她有过什么不轨的举动。
"这次回京,我会给你应有的体面,不会委屈了你。"容锐章道。
"妾身只要能陪伴相爷左右便心满意足,不敢奢求其他。"江姨娘温声细语的说着,却句句都是容锐章最爱听的话。
他不喜欢女子有过多的要求,比如魏卿卿,不受他的掌控,变得越来越无法无天。
但不喜欢,不代表可以容忍失去,容忍她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
此番回去,他得不到魏卿卿,也要彻底的毁掉她!
想必,她还猜不到,自己离京的这段时间,给她准备了什么礼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