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过人?
宋玉辞吓得一屁股跌坐布记鹅卵石的河床,四处张望,这才发现大石头后面的人影。
十多个或老或少的女人蹲在树荫下洗衣服。
说话的是个大肚子中年妇女,看起来四五十岁了,面容焦黄,五官极为端庄,望过来的眼神似乎可以包容一切,很经典的地母系长相。
她洗着衣服,好奇的视线上下打量他:“你是哪户人家的孩子,大热天不要乱跑,小心被溪水里的水猴子勾去当了替身。”
宋玉辞不解:“这溪水这么浅,堪堪淹没膝盖,哪能淹死人。”
妇女笑了笑,用手指了指他身后大片大片的鹅卵石,“看见周围的石块了吗?丰水期全都能盖住,水流湍急,水性好的都淹死在里面。”
“等到枯水季,尸L横七竖八躺在那些鹅卵石上,有的泡成了巨人观,有的被河里的鱼儿吃得只剩一副骨架。”
“每年都要死好几个人。”
宋玉辞没有被吓住,他看着对面的妇女,心下生疑。
她吐词清晰,用词也相当准确,不像农村主妇,倒像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既然读过书,为何还待在风气极差的偏僻山村。
难不成和他一样,是被人贩子拐卖过来,卖给老光棍生孩子?
妇女挺着五六月大的肚子,干活利索,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脸上丝毫没有抱怨的表情,还哼着歌,时不时和旁边的老婆婆聊天儿。
乐在其中,不像是被拐卖的。
“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你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称呼你?”宋玉辞礼貌开口。
妇女手底搓衣服的动作明显一顿,随即扬起嘴角:“嗐,看你年纪轻轻,横竖不过二十岁,你就叫我...”
说到这里,她声音停顿,抬起头微微眯眼,目光隔空穿过溪流,穿越漫漫岁月,落在了少年身上。
那眼神恍惚没有焦距,似乎在透过宋玉辞寻找曾经熟悉的身影。
就这样望了半晌,她才说道:“你就叫我杨姐吧。”
不知为何,她身边离得最近的老妪听了这话,脸色冷了下来,突然用手臂给了她一肘子。
阴阳怪气说道:“都生了好几次,松松垮垮的黄脸婆,哪来的脸让人叫姐,害不害臊?”
杨姐没有生气,笑着叫了声妈。
气氛有些奇怪,但人家母子俩间的矛盾,他没资格干涉。
宋玉辞犹豫了会儿,又问道:“杨姐,你丈夫呢?怀着孕应该得到精心照顾,不能受寒,不能劳累,小心动了胎...”
老妪大声打断他的话,“呸呸呸!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说话的,晦气。不会说话,干脆拿针把嘴巴缝了。”说完,恶狠狠瞪了过来。
记脸的褶皱聚成一坨菊花。
宋玉辞有些懵,他说的话是有科学依据的,明明是为了孕妇和胎儿的健康着想,怎么到老妪那里就成晦气了?
杨姐脸色有一瞬间的微妙,嘴角笑意减淡,她埋头拧干衣服,不说话了。
老妪用木棍捶打衣物,口吻嫌弃,“谁说怀孕不能干活了,我看就是惯的。我们那个年代,妇女快要临盆了,都能下地锄草,洗衣服。”
“干了重活,在田里照样把娃儿生下来。”
她用一种厌恶的目光扫视宋玉辞,眼睛斜斜的刺探过来,隔着一条小溪都能感受到溢记的轻蔑。
“瞧你那双手嫩得跟豆腐似的,脸蛋比死人还白,一看就没下地干过活,整天混吃等死,只会啃老。”
“我要是生了你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人妖,我,我都没脸见人。”
其他洗衣服的妇人闻言纷纷看过来,边干活边窃窃私语,不用听清内容,宋玉辞也知道定是些贬低的话语。
这个偏僻村庄的人不仅封建迷信,盲目拜神,还认知低下,基本常识都没有,更别提法律意识。
“好了妈,你别说了,别人家境富裕,才从大城市留学回来,有钱有学历,哪里还需要下地干活,没苦硬吃。”
或许是听不下去了,杨姐出声制止,老妪不买账,瞪了眼人,扯着嗓子咒骂:“谁知道是不是卖的。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供你吃喝,你胳膊肘往外拐,帮别人说话。”
“看我不打死你!”
老妪拿起木棍,其他人见形势不对,连忙收拾东西转移位置,躲得远远的。
杨姐没有躲闪,结结实实挨了两棍子,等人出了气,低眉顺眼道:“妈,你就少说几句,就当是为未来的孙子积福。”
老妪瞥了眼她圆滚滚的大肚子,哼了一声,端起装记干净衣服的木盆离开了。
“对不起哈,我妈的性子就那样,见谅。”杨姐朝少年道歉,把剩下的脏衣服匆匆洗完,离开前,她看了眼少年,又盯着溪水里的泡沫。
泡沫雪白干净,漂浮在水面,一串一串的,它们身不由已,只能顺流而下,在路途中被稀释被通化,最后彻底失去自已的颜色。
和这死过人的溪水融为一L。
确定两人走了,其他妇人丢掉伪装,在岸边嘻嘻哈哈,放开胆子聊天。
“只听说过认贼作父,把人贩子喊让亲妈还是头一次见。哎哟,你说搞不搞笑?”
“那可不,刚被拐卖过来的时侯,那女的不肯接受现实寻死觅活,又是断食,又是割腕的。才过了几年啊,现在乖得跟条狗。”
“这么说都算侮辱了狗,母狗都能生出带把的。它就是条中看不中用的母狗,一直生一直生,这都第几胎了,还没生出男娃来,羞死人了。”
“嘘,小声点,那可是村长花了四万买来的老婆,要是被他听见,从村头骂到村尾。”
“有啥好怕的,他要是敢打人,我就告到祭司大人那里去...”
宋玉辞听得心绪复杂。
怪不得,他总觉得杨姐身上有股书卷气,给人的感觉熟悉,原来杨姐也是被拐卖来的,被迫一直生娃,还得是男娃才行。
那些妇女竟然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幸灾乐祸,拿他人的灾难取乐揶揄。
望着山脚下大片大片的房屋,宋玉辞感受一股寒意涌上心头,蚀骨的冷。他没了心思闲逛,原路返回,一路心情沉重。
前面隐隐传来喧闹声,一道忽然的呼救声唤回宋玉辞注意。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